归鸟扇动翅膀,落向层层叠叠黑云般的树冠,而后了无痕迹。
远处暮色蒸煮着的夕阳好像老顽童羞红的脸,又好像一艘海面上正在沉没的巨大火红轮船,慢慢地沉入山体,知道黑暗将至,于是便把铁匠打铁铺子的燥色红光,不羞于遮拦地射往这方天地。
夕阳之下江龙行省南边境流源峡谷,绵长的断崖从天的一头连绵到另一头,在夕阳下仿佛块正在融化的黄油蛋糕,一道余晖下,断言上那条红波万倾的壮阔瀑布,飞流而下,激起浪花千万朵,融入下方的那条蜿蜒的江河。
夕阳的余晖此刻在照耀联邦许多大地,然而这片壮阔的景色却似乎格外受它宠幸,渲染的天色还有光线的柔和度,都可以拿捏到了最好的那一分,美得像老酒,醉入灵魂。
这片夕阳暮色下,一位年轻女孩儿骑乘在一头世间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雪犬宽阔松软的后背上,彳亍在险峻而壮阔的断崖上端。
断崖上端是阔地二十里,一望无际,百米断崖的下端则是峡谷地貌,瀑布流水,盛满了夕阳余光,这乃是世间罕见的美景。
白琉衣微微眯着眼睛,一双剪水眸子这时候剪尽了余晖,全都轻轻地放在了双瞳深处,一张白皙的小脸好像涂上了层没有丝毫油腻的蜂蜜,只让人想不知廉耻地品尝一口。
举起修长匀称的手,对向了似乎因为知道她在看自己,而又羞得多掩藏了面目一分,只剩下半截火红圆头在外面的夕阳。她难见神情的脸,慢慢地露出了一股好像酒后的憨态,两颊之间出现了两团酡红。
人之将死,以前对于很多美景视若无睹的她,心境发生了改变,开始格外地怜惜自己触目的所有东西。而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看到夕阳渐渐沉默,像是一同在吞噬在她人间的岁月,她的心情更加迷惘,以前的自己不会考虑的某件事情,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在瀑布悬崖交汇处,从雪犬背上跃下,乖巧的歪歪立马趴在地上,用自己毛绒绒的柔软庞大的身躯,给她当做靠背。
“乖。”
白琉衣揉了揉它的脑袋,便靠着它的后背坐下。
作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卡痴,即便成为了通缉犯,并且身怀剧毒,她的心境都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这次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不知疲倦地制卡,而是从放在雪犬身上的背包里取出了一张画纸,举起自己前不久削好的铅笔,开始画下这此生难得一见的美景。
夕阳、山线、瀑布、悬崖……渐渐通过黑白之间的比色而渐渐于纸面成形。
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就是制卡师——这是联邦一句俚语,本意是指通过在卡片上完美的下笔,而勾勒出这个世界最强大的纹路,可事实上,绝大部分的制卡师,也还真都是优秀的画家。
制卡本来就和作画有异曲同工之处,强大的制卡师能够在方寸之间蕴下乾坤,又如何不能够在宽阔的画布上描绘天地?
她为人并不娟秀,冷冷淡淡,寒续最早的时候有怀疑过她有自闭症、忧郁症或者是面瘫,后来证明这些都没有,她只是个性格上过于冷淡的正常女孩儿,接触之后擦知道,她看起来冷冰冰的表壳下,似乎又有有着外表所不具有的温度。
和她相处到现在,彼此之间都互相吐露过心意,但是寒续还是猜不透这个女孩,此时她画起画来,其落笔也丝毫不像常人所理解的她的性格,她的画风分为娟秀,小心翼翼,一笔一划,好像刚刚学写字的小孩儿,生怕出半点错。
一副美丽的黑白色落日图,没过多久,完美地呈现在了纸面上。
而这时候,夕阳还剩一个小角,天空原本鲜艳的火烧云,也好像内里的碳粒燃烧殆尽,慢慢地再褪去颜色。
白琉衣在画纸上,瀑布和断崖的连接处,也就是所对应的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添上了自己这个小人的背影,还有所靠着这头毛绒绒的雪犬。
歪歪很开心自己能够看到这个漂亮的新主人笑,也很开心自己能够出现在画上,不禁小声地汪汪叫了起来。
“你喜欢?”白琉衣偏过头,眼中有些欣喜,好像不是在问一条狗,而是在问哪个人。
‘汪!’雪犬干脆地回应。
“汪是喜欢,那不喜欢呢?”
“汪汪!”
“乖。”
白琉衣满意地露出了寒续都从来没见过的甜美笑容,再摸了摸它的大脑袋,孤芳自赏自己完美的画作,确定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最好后,将画纸小心翼翼地藏回了自己的背包里,而这个时候,寒续的身影也在断崖的另一边出现,影影绰绰,好像湖水里的倒影。
瞧见他终于回来,白琉衣心里才松了口气,嘴角也浮现出淡淡的愉悦,随即又有些紧张,仔细思量了片刻后,从装食物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带灰熊饼干,和同样连忙起身的歪歪一起,向他迎了过去。
“喏。”白琉衣面无表情地把饼干递给他,另一只手探出袖口的手指则紧张地揉着袖口。
寒续没有注意到她此刻情绪和平常的不同,微笑着接过饼干,揉着凑过来朝自己卖宠的狗脑袋。
“信息打探得怎样了?”
寒续和她相伴在悬崖边坐下,点头道:“查了,我们朝着东南境走是最安全的,那边的灵药系的灵药系发达,尤其是西光行省,更是有着大量的灵气矿脉。早年古丹学院也是坐落在这座那里,后来因为边境的安全问题才往内陆移了两座行省,不过他们学校的不少资源调用,都是从那边过来,所以我们先去西山行省,我一路会打听可能能帮到我们的灵药师。”
灵气矿脉和传统的矿脉类似,只不过其内里蕴藏的是灵气,这样的矿脉也和传统矿脉一样深藏于地下,如果潜伏在较浅的区域,在地表就会有大量的灵药生长,而如果埋藏在地底深处,就需要人工挖掘开采。矿脉资源丰富的地方,就意味着灵药业的发达,对他么来说,代表的自然是希望。
现在他们位于联邦东北区域,西光行省位于东部偏南,虽然不是最南的行省,但是要去往这个地方,他们差不多也相当于跨越了联邦大半个南北。
“好。”白琉衣毫不怀疑也没有任何异议的点了点头。
短暂的沉默后,她打定主意,不着痕迹地长吸口最后一丝夕阳所抚摸着的空气,装作好像才想起一件事情一样看着寒续,手则一鼓作气探向了歪歪身上的背包,“对了,我有个东西要给……”
一阵微风刮起,让白琉衣黑色瀑发随风后扬,也将她的话音戛然忽然掐断,对她这等脸皮极薄做这件事情需要莫大勇气的人而言刚刚才激起的勇气,忽然间便被另外一种心理因素所全方位覆盖。
鼻翼不着痕迹地轻轻抽了抽,而后夕阳余晖下那好似峰聚的秀眉微微地锁了下来,眸子骤冷地望向寒续。
寒续正在等待她把话说完,而忽然间的中断让他也困惑了起来,望着身躯僵硬下来的白琉衣,只感到这双星眸之中,积聚着遮蔽余晖的怒气。
这怒气的起因似乎又关乎到她极易触动的羞躁,所以又被她强行压制下来,然而寒续很确定就是刚才那么瞬间,她真的动了怒火。
“怎么了?”
寒续探出手伸向她的脑袋,放纵了太多天对这个动作已经有些迷恋和轻车熟路,又想揉揉她的头,然而这一次白琉衣没有再让他碰到自己香香软软的瀑发轻拢的脑袋,秀手扣住了寒续的手腕,阻拦这只脏手继续向前。
望着寒续这只手掌,微风再度拍上她的脸庞,还带着一股空气中所没有的味道,更清楚地落入她的琼鼻,她原本在美景下酝酿的心情,也好像断线后漂流在空中的风筝,吹往了无边的宇宙。
她的视线凝聚在了寒续这只手上,这只使用过她亲手制作的许多玄卡的手,这时候让她感到分外的羞愤,然后她的心境一切又迅速变得平静,变成她向来所持的冰冷,只是比起平常,这次的冰冷多了几分杀人的味道。
在寒续愕然地目光中,她一把丢开寒续的手,起身沿着断崖边线,朝着另一边走去。
寒续呆滞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完全摸不到头脑。
她这是……怎么了?
“琉衣……”
“你别过来。”
寒续刚刚起身准备去追,白琉衣便站定脚步,微微侧头留下一头瀑发微微掩映的侧脸颊,好像一块美玉在黯淡昏黄的光线中反射着让人心神迷离的光泽,同时抛下的,是冷冰冰没有语气起伏,可却比起任何威胁都要有震慑力的话语。
寒续一怔,果然停在了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然后独自抱腿坐到了瀑布边上,好像一颗正在生长的玉桂树。
歪歪偏着大脑袋,好奇地看着寒续,虽然它也能发现寒续今天和平常那微妙的不同,但是它的智力并不能理解这和白琉衣这时候的态度有什么联系,大脑袋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蹭着寒续的后背。
“歪歪。”
白琉衣远远地呼了一声,夹杂在瀑布轰鸣中,传入了它灵敏的耳朵,这只刚刚还在殷勤安慰寒续的雪犬当即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朝着白琉衣飞快地跑去,再没朝着寒续的方向看一眼。
夕阳渐渐消失,如被泼了水的水墨画,几人的影子都在慢慢地淡去,寒续一头雾水,并且很是担心地看着那一人一犬坐在河边的绰约背影,不知所措。
……
……
女人心是海底针,这一点寒续从来不否认,但是他从来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局面,所以只能等待白琉衣自己缓和。
夜色很快降临,春天在长久无光的苍穹上洒满了星辰,这片外野浩瀚星空下,寒续也睁开了闭目打坐的双目,看着手中这张他刚才还在闭目参悟的“鬼气刀”。
从上个月开始他就在参悟这张孤南云的五星玄卡,一个多月的时间,对于很多玄卡师来说可能还连第一个纹级的纹路都没能探索完,他却已经掌握得七七八八。
玄卡的参悟练习本身也是一种修炼方式,但是要想真正的战斗,还需要能够真正地使用。寒续起身来到了连绵的断崖边上,望着前方被黑暗吞噬的峡谷山岭,不再是以训练的方式,将精神力尽准确无误地推入“鬼气刀”星空般浩瀚的卡纹大海。
卡片立马亮起了璀璨的黄色光芒。
没有太多阻碍,第一次的正式启动就极其顺利。对于一位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能掌握六星玄卡“化气神移”的玄卡师来说,操控一张五星玄卡,显得便没有那么地令人难以置信。
寒续双眸微微一亮,夹着锋锐卡片的手对着夜空张开,一道璀璨的夕黄色光界在他后背出现,而后一柄巨大的镰月状的弯刀,从中骤掠而出,转成一道圆环劈向高空!
五星玄卡在空中切割出一道漆黑的虚空线条,骤然消散在了远端。
寒续微笑起来,这道鬼气刀的施展让他不禁想起了那位要杀死自己的虚门师兄曾浪的武学,不知道是自己这道玄卡镰月更强,还是他的百里飞镰更强?
把卡片心满意足地向着袖口轻轻一弹,卡片便精准无误地被玄卡匣的长方形卡槽所吞噬,收入了匣子内。寒续转头一看,和自己莫名其妙好像冷战了起来的白琉衣正在安安静静地制着玄卡。
寒续想到她的伤势,时间不可以继续在这荒山野岭浪费下去,不管她到底为什么忽然间这么冷漠地对自己,自己都必须要带她向南而去。
寒续从怀里摸出她制作的活动,鼓起勇气走上前,庆幸她没有再警告自己远离,寒续长松口气在她身边坐下。
“琉衣,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我们得走了。”
“你的伤势不可以再拖。”寒续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白琉衣制卡的手慢慢停下,垂下了玄卡,低沉着脑袋,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寒续正在尴尬,她收好了玄卡,一言不发地起身,翻身坐上了雪犬。
寒续挠挠头,也爬上了雪犬,不过他才迈上去一条腿,白琉衣冰冷的声音就顺着他的耳道传入脑海:
“坐前面去一点,离我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