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地看向承沐,像是在端详他是不是说谎。
周承沐对上她清澈无尘的明眸,心中暗叫了声“罪过”,硬着头皮道:“我没骗你,就是这样的。”
“你是说,”七宝深深呼吸,声音却低的如同耳语:“王爷喜欢的女子,是、是风尘中人?”
周承沐点点头:“张家六爷是这么对我说的。”
七宝发了会儿呆,喃喃地问:“可王爷、是怎么认得这位玉笙寒的?”
周承沐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悄悄地打听,原来她如今不在菡萏楼了,之前搬了出来,就在邹鲁街那边儿买了个房子,取名新荷楼,有些相识的风流子弟之类的常常前去应酬交际。”
七宝道:“王爷也常常去……应酬交际?”
周承沐想笑又忍住:“王爷既然喜欢她,多半会悄悄地去,只不过,王爷再不济,也是堂堂地皇室贵胄,恋慕一个青楼女子,这实在是有点太惊人了。”
七宝有些担心地说道:“她、她一定生得很好看,比我还好看吗?”
周承沐道:“我又没见过她的面,哪里知道她生得怎么样,不过既然这样颠倒众生的,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想必相貌也该出众。”
七宝看起来略有点颓丧,低下头不做声。
周承沐问:“怎么了?”
七宝怔忪地说道:“她是个青楼女子,却能入了王爷的眼,王爷喜欢她却不喜欢我,可见我比不过她。”
周承沐几乎跳起来,忙呸了两声:“别瞎说,你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做什么要跟个妓女来比?何况……男人嘛,有时候男人是很贱的,当然我不是说静王殿下怎么样,我只是说男人的心思很怪,口味也怪,就比如有人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偏爱吃些……吃些糟虾,醉蟹,卤猪头肉之类。”
七宝本来心中有些难过,听承沐如此说,才嗤地又笑了:“三哥哥,你说谁是山珍海味,谁又是糟虾醉蟹猪头肉?”
周承沐道:“我可不管,反正我妹妹是瑶池仙品,世间难得。”
七宝笑道:“你有好几个妹妹呢。”
“对了,”周承沐咳嗽了声,低低又道:“还有一件,据说这个玉笙寒,早先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来历还很显赫呢。”
七宝忙问是什么来历,承沐道:“听说先帝在时,她的祖父担当过工部侍郎,只因为一件差事办坏了,连累了整个家族,这玉笙寒那时候还是小丫头,就给纳入了乐籍,堕落风尘之中。”
七宝听了这句,猛然触动了心事,小脸立刻雪白。
周承沐说完后,见七宝脸色惶然不宁,便问:“怎么了?”
七宝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哥哥……”
如果不是那个梦,七宝哪里会知道,曾经戴凤冠批霞帔的诰命贵妇也好,娇养深闺的高门淑媛也罢,究竟会堕落到何种不堪的境地。
如今听了玉笙寒的遭遇,梦中种种历历在目,如疾风骤雨般地迎面袭来,令人窒息。
原本七宝还因为知道玉笙寒的身份,有些别扭的挫败感,但是这会儿想起梦中的情形,就像是一阵冷风从心头上掠过,顿时让她清醒过来。
七宝道:“哥哥,要怎么才能见到这位玉笙寒呢?”
周承沐吓了一跳:“见她?见她做什么?”
七宝道:“静王殿下既然喜欢她,她自然有她的不凡之处,我想见见她,看看她是什么样儿的,我也好学一学,也让静王殿下喜欢我啊。”
周承沐虽知道她脑中许多古灵精怪的想法,但是听见这句,仍是吓得心头发颤:“好妹妹,千万别生这种念头,她毕竟是个……你跟她学?传出去,还要不要命了?”
这话自然在理。
但如果一切重蹈覆辙的话,威国公府不复存在,到时候什么金枝玉叶,名门淑媛,也将成为别人脚下践踏的泥尘,又比玉笙寒高贵多少?
只怕连玉笙寒还不如,毕竟人家是“卖艺不卖身”。
七宝笑道:“我又不是学别的,就是想见识见识她是何种样的女子罢了。不要大惊小怪的。”
周承沐望着她玉雪可爱的笑脸,忧心忡忡道:“我有点后悔跟你说这些了。”
七宝拍拍他的肩膀:“哥哥怕什么,我又不会闯祸。”
周承沐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先前你到底从哪里弄来的张大人的手书,还假称是我跟他讨的?这种谎话,只要张大人听见了即刻就会戳破。可知昨儿在张家,我是捏了一把汗?生怕他知道风声了后来跟我对质。幸而菩萨保佑,他不曾来问过。”
七宝脸色黑了黑:“跟你说过是以前收藏的时候无意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嘛,那位大人贵人事忙,自然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承沐道:“小事?我怎么听说昨儿在张家内宅里,就是因为这本册子,有个什么表姑娘为难你跟叶姑娘呢?”
七宝说道:“那个表姑娘是个无知之徒,所以才贸然询问,不用理她。”
承沐琢磨了会儿:“倒也罢了,横竖张大人并没有当面问我,多半是他真的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七宝笑道:“就是啊。叶姐姐很喜欢这本书,知道你弄来的,不知多高兴呢。”
周承沐笑道:“好妹妹,你这阵子虽然顽皮了些,可做的却不尽是坏事,还惦记着哥哥呢。”
七宝道:“那是当然了,哥哥的终身大事,我自然是正经放在心上,叶姐姐是个好嫂子,放心,她不会嫁给别人的。”
周承沐给她这两句话说的心花怒放,过了片刻才又想起玉笙寒的事,忙叮嘱:“好妹妹,方才说的玉笙寒,你千万别打她的主意,你想知道她是什么样儿的,改日哥哥去给你探一探,千万别自作主张地做些令人不放心的事儿了。”
七宝满口答应。
就在周承沐离开暖香楼的时候,苗夫人那边派人来告诉七宝,说是苗家舅舅带了表弟来了。
七宝听了后,喜欢的不得了,忙带了同春往苗夫人房中来。
才进院门,就听见里头有说话的声音,是苗夫人笑道:“阿盛越发的出息了,比上回见着更长了好些,眉眼也更出落了。”
苗舅舅笑说道:“我跟他娘都觉着他长的太女孩儿相了。”
苗夫人道:“这是生得好,何况男生女相是有福的。”
这会儿门口丫鬟道:“姑娘到了。”
七宝已经低头从帘子底下走了进去,抬头看时,却见苗夫人跟舅舅坐在炕上,旁边的海棠杌上坐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生得唇红齿白,只是神色有些腼腆。
七宝一看苗盛便笑了,苗夫人已经嗔怪道:“还不快过来见过你舅舅?”
苗舅舅是个身材魁梧肚子有些挺的中年男子,早就满面堆笑地站起身来,他看着七宝,满目惊艳:“外甥女才是真出息了呢。”
七宝行了礼,苗盛也起身向她行礼,口称:“姐姐。”
七宝看他很是乖巧,但身材偏单薄,便笑嘻嘻道:“阿盛,你比先前见的时候长了个子,只是为什么不像是舅舅一样发福啊?”
苗盛脸腾地红了,低着头不敢看她,苗夫人斥责道:“怎么一见面就跟表弟打趣呢?”
苗舅舅笑道:“妹妹别为难七宝,这是他们表姐弟间感情好才肯这样呢。”
七宝说道:“就是,别的人我还懒得理呢。”
苗夫人叹道:“昨儿在张家看你那样乖巧,还以为改了性子了,果然是装出来的。”
七宝笑道:“他们家都是板板正正的,一个个像是木头人。我就应酬应酬罢了,难道在自己家里也那个样子?”
七宝说了会儿话,转头看苗盛,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响。
七宝察言观色,发现苗舅舅脸上有些掩不住的焦虑,苗盛也是闷闷不乐,她便猜到有事。
于是笑吟吟地跟苗夫人说道:“母亲,表弟怕生,你跟舅舅说话,我带他出去逛逛吧。”
苗夫人道:“你别带着他逛是假,欺负他是真。”
七宝笑道:“我难道竟是大恶人?”
苗舅舅早一叠声说:“外甥女只管带着他去,要是他别扭不听话,你就只管打他。”
七宝吐吐舌,拉着苗盛的衣袖,拽着他出门去了。
苗盛比七宝小一岁半,却比七宝高一点,只是身形偏单弱。
七宝带了他出了苗夫人院门,问他:“家里都好吗?”
苗盛道:“都好。”
“舅妈怎么没有来?”
“嫂子生了小侄子,母亲在家里帮忙呢。”
七宝惊讶道:“你才多大,居然就当叔叔了。”
苗盛突然又脸红起来,七宝拍手笑道:“你怎么比我还容易脸红呢,简直像是个女孩儿。”
苗盛有些气恼地瞪她一眼,可却又没说什么。
七宝问道:“你们见过老太太了吗?”
苗盛回答:“原本是要见的,只是姨妈说老太太才吃了药睡下了,所以还没有见。”
七宝说道:“你不用怕,老太太是最和气慈祥的人了,你长的又这样讨人喜欢,她一定也喜欢你。”
苗盛只红着脸不做声。
七宝陪着他往暖香楼去,又问:“这次来可要住上两天吗?”
苗盛说道:“本想见了老太太跟姨妈就回去的,正是秋收的时候了,家里忙的很,不过这样一耽搁,只怕天黑就难出城了。”
七宝喜道:“那就住上两天再回去吧。横竖家里有大表哥照看着,难道非得让你跟舅舅回去?”
苗盛越发低了头,说道:“哥哥给抓进牢房里去了。”
他的声音很低,七宝起初都没听清,忙又问了一遍,才惊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抓表哥呢?”
苗盛抬脚在地上轻轻地踢了踢,说道:“之前白浪河水泛滥淹了两边的田地,朝廷说是要补贴灾民,可是县衙里却并没有发那笔银子,大家推举哥哥去询问,不知为什么就把哥哥扣押了,说他煽动闹事。”
七宝大为吃惊:“这个官是不是糊涂了?”
苗盛叹了口气:“爹之前送了好多银子去衙门疏通,总算是打听出一点消息来,说是被淹没的田地里有一块是京城里大人物家的,所以那些补偿的款子都落在了大人物家的腰包里,而且他们不许百姓吵嚷,如今把哥哥关押起来,就是想要杀一儆百。”
七宝叫道:“混账东西们,难道不知道你们家是国公府的亲戚?是什么大人物这么不讲道理?”
苗盛低着头说道:“我听爹说,好像是什么张家……”
“嘶……”七宝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掠过一丝不妙的预感,“是不是那个四大豪族里的张家?”
苗盛点点头:“县衙里的人说,就算威国公府也不敢得罪张家。”
“放屁,”七宝忍不住骂了出来,又咬牙说道:“张制锦是户部侍郎,什么补偿的款子这些,一定跟他脱不了干系,如果是张家把那些银子都吞了进去,这不是他们自己家闷声大发财吗?却偏偏做出体恤百姓的样子,欺世盗名的,哪里有这种道理?”
苗盛眼巴巴地看着她,听她说的头头是道,惊讶之余,眼中不由透出敬佩的神色:“表姐,你知道得真多啊。”
七宝被他敬佩的目光注视,不由有些飘飘然。
正在这时侯,身后同春小声说道:“姑娘,我看这件事未必是张大人所为。”
七宝回头:“为什么这么说?”
同春说道:“张大人行事向来是无可挑剔的,连老爷跟少爷他们都常常称赞,而且他年纪轻轻就做到户部侍郎,当然有他的手段,难道竟会眼浅到在乎这点儿银子?而且张家那么大,难保良莠不齐,又或许是有人假冒他们家名头行事呢?”
七宝琢磨了会儿,哼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毕竟跟张制锦脱不了关系,至少算在他办事不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