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张昭善于分析原因,更善于找出证明这种原因的证据。他坐在车上,一言不发。颜素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不再是一贯的面瘫,而是紧张。这让颜素感觉颇为好玩:“你放心,胡军人在医院。那里有我们值班的同志,一般人靠近不了他。”
“如果是被抓之前呢?”张昭说了一句,颜素当即脸色一变。如果胡军被抓之前就被人下了黑手,他们专案组这次可就背了一个天大的黑锅。没有证据的嫌疑人突然死在医院,再加上凌晨的时候张昭强行检查过他,那这案子可就真的麻烦了。
她加快了车速。可她又一想,凶手有这么厉害吗?他怎么就知道胡军一定会落网?再说,他能用什么手段来达成这样的目的?就算是这样,胡军人在医院,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抵达医院的时候是凌晨五点零六分,264医院附近还在一片沉寂之中。颜素还没有将车停稳,张昭就已经开门冲了出去。颜素也拿着包匆匆下车。刚进入胡军的看管病房楼道,就听到胡军的叫骂声。张昭跑过了过去,值班的同志正在门外坐着,见到张昭匆匆跑过来问道:“张法医,你这是干什么?”
“你没听到他的喊声吗?快给我开门。”张昭喊道。
值班的警察皱起眉头心想,他看到颜素也匆匆走了过来,赶忙说:“这个胡军,一晚上不老实。你们走后又是要去尿,又是要去大便,一会儿又喊着饿了要吃东西。说我们虐待他,一会儿又说疼,连医生都不理他了。一晚上折腾得不安生。”
“他什么时候开始喊救命的?”张昭问道。
值班的警察说道:“半个小时前。”
颜素突然和张昭对视了一眼道:“快开门。”
值班的警察打开了病房门,胡军躺在病床上,脸色异常苍白,身上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他整个人扭曲在床上打滚,嘴里骂个不停。他的一只手被铐着,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呼叫器,听到有人进来,他更加愤怒,当即喊道:“你们这些雷子,就是想害死我,想让我背锅。我要告你们,我日你姥姥的……”
张昭这个时候发现胡军一双眼睛瞪得如同牛眼一般狰狞,布满了血丝。张昭他们站在床边,但胡军却是冲着门口骂。张昭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他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当下张昭就喊道:“快去叫医生,他中毒了。”
值班的警察一下愣住了,短暂的错愕之后,转身就跑。片刻后,楼道里就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值班的医生跑进来之后,看到胡军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昨天的断指再植手术很成功,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他拿手电看了一眼胡军的瞳孔,一时间有些慌乱。这个时候,胡军手臂开始震颤得很厉害,手指开始出现严重的紫绀。胡军突然趴在床上开始干呕,疼得他整个人扭成了一团。
“我去叫急诊的孙主任。”值班的大夫是骨科大夫,他不善于处理这种情况。颜素焦急地等在门外,而张昭却一直盯着胡军眉头紧皱。大约五分钟后,孙主任匆匆抵达,他大概检查了一下后说道:“这是中毒症状,抽血马上化验,得知道是什么中毒。”
张昭摇头道:“我怀疑是甲醇中毒,应甲吡唑联合透析治疗。”
“怀疑?”孙主任皱起眉头问道。值班的大夫说道:“昨天晚上他来审讯过病人,当时你都做什么了?”
张昭说:“和我没关系。甲醇主要通过肝脏代谢,百分之九十的甲醇在肝丙醇脱氢酶氧化为甲醛,后者半衰期为1—2 min,很快在甲醛脱氢酶作用下代谢为甲酸。甲酸在生理pH值时分解为甲酸盐和氢离子,甲酸盐和四氢叶酸酯在10-甲酰四氢叶酸酯合成酶作用下代谢为10-甲酰四氢叶酸、二氧化碳和水。急性甲醇中毒主要引起严重代谢性酸中毒、中枢神经系统抑制、眼部损害,少见的表现有胰腺炎、肌红蛋白尿引起的肾损害。
“甲醇中毒有潜伏期,一般是12到24小时,和乙醇一起摄入后潜伏期会延长。甲醇中毒引起的病理生理改变主要是甲酸所致,中毒早期呈酒醉状态,出现头昏、头痛、乏力、嗜睡或失眠症状,很少出现乙醇中毒时的欣快感;严重者出现谵妄、意识模糊、昏迷等。双眼可有疼痛、视物模糊或复视,视力突然下降甚至失明;眼底检查可见视网膜充血、出血、视神经乳头水肿等。这都和胡军的表现很像。”
看着孙主任错愕的表情,张昭继续说:“我是法医,马上给他做血检、尿检。他血液中甲醇、甲酸增高。”
孙主任点头承认张昭说得有道理,然后赶忙叫护士推着胡军的病床离开。颜素问道:“胡军会怎么样?”张昭没有说话,他已经恢复到了面瘫状态。此刻他怔怔地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胡军的这次中毒,从另外一个侧面印证了一个问题,另外一个凶手是医生这件事可以确定了。不管是胰岛素致死、受害者被剥皮,还是今天胡军的甲醇中毒,都可以证明。现在的侦破方向是如何找到这个躲在阴暗角落波云诡谲的医生。
张昭自从上班之后,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这次倒是让张昭十分兴奋。
再回到专案组已经是十六日上午七点左右。秦儒熬得双眼通红,江之永和杜馨笙两个人去了S大学寻找张丽丽失踪的轨迹。秦儒见到颜素回来就问道:“胡军脱离危险期了吗?”颜素疲惫地点了点头。秦儒接着问:“他是自杀还是有人蓄意下毒?”
“从胡军当时的表现来看,他并不知道自己中毒。一般的自杀者不会求救,他应该是被人蓄意下毒。我想,应该是杀人灭口。”颜素说道。
秦儒想起张昭的话,看来他们两个人合作得确实不那么愉快。团伙作案中常见这种狗咬狗的事情。不少案子都是被自己人咬出来的,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秦儒又点了一根烟,袅袅的烟雾在他头顶盘旋消散。他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简直是二号嫌疑人送给他们破案的最好契机。不过他看到张昭的表情,似乎张昭并不这么认为。
秦儒说道:“等胡军脱离危险,马上组织审讯。利用他们之间的嫌隙作为突破口。只要胡军交代了,抓住那个医生就不难。”
然而,张昭却摇了摇头,起身说道:“秦队,我分析胡军就算是醒了也不会交代。他身上背着两条命案,不会因为对方下毒就把自己也扔到坑里。还是从二号嫌疑人医生这个身份打开缺口。我担心胡军从我们的审讯中找到了破绽。他认定我们手里没有过硬的证据,尤其是现在他中毒,身体虚弱,他会找各种借口来躲避审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今天已经是十六日。如果那个医生已经决定撇开胡军自己单干,张丽丽的处境更加危险。”
“他就不怕胡军把他卖出去?”秦儒问道。
张昭苦笑了一声说:“在那个医生看来,胡军现在应该是一个死人了。”
秦儒又问:“你怎么确定胡军知道我们手里没有过硬的证据?”
张昭解释:“胡军蹲过监狱,熟悉我们的办案流程。我们审讯他的时候出示的是拘传证。他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颜素和秦儒都一愣,现在一直推进依法治国,对于公安机关的侦破程序是有严格规定的。这也就能解释胡军为什么那么有恃无恐。胡军清楚,根据现在疑罪从无的规定,24小时后公安机关必须放人。
颜素皱起眉头说道:“A市这么多医生,这排查要到什么时候?我还是考虑从胡军口供打开缺口比较现实。”
张昭沉默着,这个医生确实隐藏得很深,难度很大。从医院方面下手不太现实。张昭来回地在专案组的屋子里徘徊。他将目光投到了桌子上的卷宗上,心里有一个莫大的疑问。这三个女孩有什么共同的联系?除了她们眼睛很相似,还有什么将她们三个人联系到一起?凶手为何会选择她们三个?
颜素很疲惫,一天一夜没有休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她趴在桌子上沉思着。秦儒熬得双眼通红,手里的烟一根接着一根,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塞满了烟头。
“张昭,你是不是有病啊。来来回回干什么呢?”颜素实在忍不了张昭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忍不住说道。张昭听到这句话突然愣住了,就如同雕塑一般,脸上的面瘫更加严重,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片刻后他呢喃着:“对,有病,有病。真的有病。她们是不是都有病?”
张昭的话让颜素和秦儒都愣住了,就如同看神经病一样打量着张昭。而张昭的脑海里突然浮出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她们三个都有病!所以她们会去看病,所以那个医生认识她们!而她们也认识并信任那个医生。这样也能解释她们上车后为何没有挣扎。所以才会上了那个医生的车,喝下医生给她们准备好的药。
张昭想到这里,突然拍着桌子说道:“这三个女孩应该都是这个医生的病人!”
说到这里,张昭激动了起来。那张面瘫的脸突然有了表情,秦儒吓了一跳,张昭激动地说:“如果说剥皮者是一个医生,那么他可能会选择对他的病人下手。比如说连环杀手的鼻祖亨利·霍华德·霍尔默斯,死亡医生希普曼,俄罗斯的亚历山大·皮丘什金。这三个女孩一定找他看过病,他知道女孩们的身份和住址,这样才能实施跟踪。从地图上看,这三个女孩两个是S省大学,一个是S省医科大学,距离较远,那她们看的不是感冒发烧这样的小病。她们看的应该是大病,去打电话问问她们的家属,说不定会找到突破口。如果我的推论是错误的,我们再想办法从胡军身上打开缺口。”
秦儒犹豫了一下,还是做了决定:“马上打电话询问。”
颜素赶忙拿着卷宗拨打手机,她先是打樊江玲父母的电话。电话通了以后,颜素询问了樊江玲可能的病史。结果,樊江玲的父母回应,樊江玲从小身体很健康,虽然住过院,但那是高中的时候。上了大学之后,只做过一次近视手术。
颜素又拨打了张静父母的电话,那边的反馈基本和樊江玲的一致。张昭突然说道:“问问他们女儿做过近视手术没有?在哪里做的,哪个医生做的?”
颜素询问后,确认张静也做过近视手术,在S省眼科医院动的手术,主治大夫姓周。颜素又给张丽丽的父母打电话,结果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三个被害人,分别属于不同的市区,但是这一点上却惊人地相似。
案子一下就找到了重大突破口,这让颜素都有些激动起来。秦儒马上指示道:“马上锁定这个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