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微微低着头,并不看他们。
这世上还没有能叫孙诗丽脸红的东西,所以她仍是无事一样与景安拾起了话题。
索性这样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没多长时间,女佣就小跑过来。
先生,太太,小姐和少爷都说不回来了。小姐说有个很重要的音乐会要参加,她老师已经去了,实在推脱不了,您要是不信的话,她就把邀请函拍下来发给您看看。
这理由当真让人无话可说,文良平眉头紧皱,问道:那文不悔呢?他去哪了?
女佣低着头:少爷说这是姐姐回国后第一次参加这么重要的音乐会,他要去给姐姐加油。
文良平仍是皱着眉,并没有发火,只说:你下去吧。
女佣小步跑了。
孙诗丽表情仍是笑着,仿佛没听见似的。
这顿饭到底还是这三个人一起吃的,文家向来食不言寝不语,文良平又重规矩到了刻板的地步,所以期间并无人说话,气氛尴尬到了极致。
只有孙诗丽仍自顾自地享受着高脚杯里的名贵红酒,好像世界上没什么比及时行乐更重要。
吃完饭后,景安以学校要求考试前每天都要上晚自习为借口回去了。
事实上他并没有回去。
他去了城南博物馆。
a市虽说经济发达,但在人文文化这方面与京城却是比不了的。一开始城市规划的时候就给了博物馆一间小屋子,后来经济上来了,才知道一个城市没有个好的博物馆也很丢人。然而这时候市中心已经没了地方,上层索性大手一挥,在城南靠近郊区的地方划了片地方,弄出了一个顶豪华的博物馆。
有钱能使磨推鬼,a市的城南博物馆虽说是后来养的,里面的古董却比很多老牌博物馆都要多。
城南博物馆跟一般老牌博物馆不一样,为了适应a市的生活节奏,它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才闭馆。
景安拿过门口志愿者递给的指南,翻了翻。他翻得很快,每页几乎没有停留。
他的手指猛地停下。
光滑的彩色页面上是一枚簪子。
那是一件显出浓重旧色的芝兰花白玉簪子。
簪子的一个角已经磨损了,却仍然能看出它光辉时的美丽。
与其他古董不同,这件簪子的介绍单独占了四页纸。
它是属于景灵帝的簪子。
大景朝第十二代君主景灵帝喜好奢靡,生前藏宝无数,死后多半都随其殉了葬。君主制一倒台,就有军阀头子带人把灵帝墓掘了。
这一挖不要紧,除了大量金器玉器铜器以外,还挖出了两具穿着相似的男尸。
军阀对此感到惊疑,但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那男尸旁边的无数金银财宝。
军阀对此不感兴趣,后人却对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王与男宠同穴而葬感兴趣的很。何况二人穿着相似,身形相似,细微的差别已经无人可见,所以就这二人到底谁是景灵帝,谁是男宠一事也曾经翻起过考古界的大潮。
一件他曾经用过的白玉簪,下面的介绍里竟然牵扯出了无数的爱恨情仇,生死纠葛。
景安看的出神。
您也对这个感兴趣?志愿者小姐姐眼神里难掩激动。
景安愣了愣,然后微微点头。
小姐姐说:在那个时代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景灵帝和燕公子一定是真爱!
景安心想,那可不一定,毕竟他死的早,谁知道燕含章悄悄对他的尸体做了什么。
小姐姐对于发现了一名疑似腐男的国家级保护动物十分激动:你知道吗?有专家根据历史记载推测这件玉簪其实是景灵帝和燕公子的定情信物!
胡扯。送这么个玩意当定情信物,燕含章能把他的后宫掀翻。
小姐姐又说:这枚玉簪就在三楼,我带您上去吧!
景安拒绝:不用了,我想自己看看。
那好吧。小姐姐难掩失落,想和腐男哥哥做朋友来着。
小姐姐叹了口气:其实当初景灵帝墓葬里挖出来了好多宝贝的,几十年前哪个博物馆里都能摆上几样,去街上淘宝说不定都能遇上两件真的。但是近几年都少得可怜了。
景安怔住:为什么?
小姐姐是a大历史系的高材生,对这个还是有点了解的:谁知道是哪位有收藏癖的大佬都给弄走了,搞得现在市面上景灵帝时期的玉器都炒出天价了。
景安愣了愣,心想,不会是他吧?
他有些心神不定地上了三楼。
那件用天价刚刚从海外拍回来的玉簪在三楼用独特的玻璃护在正中,黄色的光投下来,显得神秘又贵气。
他的手触摸到了光滑的玻璃,仿佛隔着玻璃碰到了那枚玉簪。
这还是他第一次距离自己的东西那么远。这样说也不对,因为这也不算他的东西。
这是燕含章的东西。不是他送的,却多少次经过他的手,绾上那人的发丝。
他刚要放下手,却看见对面,隔着两层玻璃和暖黄色的光束,有一只修长的手,也触碰上了光滑圆润的玻璃面。
景安猛地抬头。
隔着层层玻璃和一整束暖黄色的灯光,还有那枚孤零零的芝兰花白玉簪子。
那人也直直地看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第6章:礼
和燕含章长得一模一样的顾三直直地看着和景灵帝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景安。
那人也直愣愣地看着他,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顾三心想,要么是巧合,要么是演技太好。
可惜他从不相信巧合。
顾三在心里冷笑一声,表面上却微微一笑,道:好巧。
景安让他笑得心里发毛,面上仍不动声色,说了句:您好。
然后就十分僵硬的转身走了,甚至还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在他走后,顾三面色渐渐冷下来,道:查一查,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把我的行踪透露出去。
还有这个人,第一次我看在郑召南的面子上没理他,他倒是自导自演上瘾了。
顾河:是。
顾三的指尖划过玉簪外面罩着的玻璃,眼神逐渐温柔下来。
良久,道:拿我上一次刚拍下的那幅画换。
顾河刚开始还肉疼,现在早已经习惯,闻言只应道:是。
第二天一早,景安就回了学校。
大周六的,学校里除了几个学霸还在上自习以外,基本上已经没人了。
回了宿舍以后,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郑召南见他进来,猛地起身,带的椅子咣当一声。看也不看他,大步走向门口。
经过景安的时候,景安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郑召南想甩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景安看向他那一夜没换的衣服和因为熬夜红了的眼睛,顿了顿,道:前几天我发现一家火锅店,很好吃,你去不去?
郑召南十分想骂他,却控制不住地噗嗤一声笑出来,骂了一句:你他妈的就知道吃。
景安也不揭穿他这强行挽尊的行为,只是催促道:快收拾收拾,去晚了抢不上了。
郑召南依然暴躁地一如既往,看不出半点伤心的样子:知道了知道了!你等我换完衣服!别他妈的催!
顾三带着幅金丝框眼镜,穿着件藏青色的蓝色西装马甲,坐在嵌着青皮坐垫的乌金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崭新的书,正翻动着书页。
顾河从门外走进来,看着顾三,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磨蹭什么。顾三语气淡淡地说。
顾河犹豫了一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道:三爷,那人,他是郑二少的朋友,和郑二少关系不太一般,恐怕不好
顾三显然已经把那人忘了:哪个人?
顾河犹豫了一下,道:就是那个在思文酒店郑二少房间里和在博物馆里您遇到的那个人。
顾三想起那个人,眉头皱了皱,把手里的书放下。
良久,才道:把他的资料放到我书房里。
顾河心想没想到三爷竟然对郑二少如此看重,连他的一个小情人都要这么认真的处理,忙应道:是。
这几天,景安总感觉身边像是有人盯着他,不过他也没在意,毕竟现在和平年代,又不是从前,能有什么大事。
周四晚上,郑召南回宿舍的时候,一屁股坐到了景安旁边,把一张请柬扔给他。
过几天我成人礼啊,你这次再过我整幺蛾子不去我可踹你啊。
景安翻开请柬,上面那丑的出奇的字一看就是郑召南亲手写的。
他皱了皱眉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小舅走了没?
郑召南惊讶地扭头看他:我还以为你对我小舅不感兴趣呢。
他说完后就又扭回了头,坐在床边,耷拉着腿,垂头丧气地说:没走呢。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每天那么忙,之前过来也就是应付似的见我和我哥一面,这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忽然又不走了。
景安愣住。
不会吧?或许只是巧合,前两次他不是都没认出来吗?
按照燕含章的性格,只会怀疑他是故意接近。
坏了,不会是要整他吧?
景安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他也不是很害怕,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想拒绝郑召南,但是想了想前几天自己失信的事儿,只能硬着头皮说:那到时候你先过去,等我上完课我再去。
郑召南点点头:这回你可给我准时到啊。
景安没说话,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暗祈祷千万别碰上燕含章。
他宁愿被燕含章派人套麻袋打一顿。
周五上完课,孙诗丽又来打了电话。
安安,今天回家吗?
每周五打电话来问是孙诗丽几年来的惯例,只是景安几乎从没回去过罢了,见她也不过是偶尔开家长会才见一面。
不过这次他还是答应了:回。
从前不回去是自卑,如今回去,是因为那里有跟他唯一血脉相连的人。
虽说他也跟那人不怎么亲。
孙诗丽仍然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回文家以后,意外的所有人都在。
妈,文叔叔,文茵,文不悔。
景安跟所有人打了招呼。
大家被他这毫不掩饰生疏的打招呼方式都说愣了,尤其是那对长的很是相像的姐弟,都瞪圆了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文良平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喝着茶,在一旁当雕塑。孙诗丽却笑了,道:没让你叫弟弟妹妹,倒也别这么生疏啊,何况真要算起来,茵茵好像还大你几天呢。
景安闻言,从善如流:文茵姐。
文茵瞪着一双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应道:安安。
一边坐的端正的文不悔也跟着文茵道:安安。
文茵踢了他一脚。
文不悔改口:安安哥哥。
景安愣了愣,看了他一眼。
文第一小学霸主不悔在爸爸姐姐面前表现出求生欲很强的乖巧。
景安很难得的露出了个不怎么明显的笑容,很认真地嗯了一声。
文茵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早知道她也叫哥哥了。
吃完饭以后,景安对孙诗丽说:下周五我不回来了,去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会。
孙诗丽笑道:男孩子女孩子呀?
景安道:男的。
孙诗丽笑容不变,嘱咐他说:不要忘了买礼物。
到了成人礼那天,郑召南早早请假被管家接回了家里,景安下课后刚准备打车过去,就看到学校门口停了辆很眼熟的加长林肯车。
他们怎么来了。
景安走过去,司机下车打开车门,里面装饰简单,十分宽敞,坐着端端正正的文良平和斜斜地倚在沙发上喝着红酒的孙诗丽。
孙诗丽穿了件绿色的旗袍,很有韵味。看到他,笑了笑,道:你上周不是跟我说要去同学家参加聚会吗?正好我们也要去参加郑家二少爷的成人礼,路过你学校,你文叔叔就说,如果顺路的话,正好送你一程,反正也不急。
景安心想那应当是很顺路的。
他上了车,对司机说:走吧。
孙诗丽笑道:宝贝还没说去哪里。
景安道:跟你们同路。
孙诗丽和文良平均是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到了门口,保安一个个地核实请柬。
等到文良平的核实完,到了景安这里却出了差错。
保安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看完了请柬,然后抬头看向景安,上下扫视了一番,道:小朋友,就算造请柬也要像一点。
景安皱眉,道:这请柬是真的。
孙诗丽也看向保安,笑道:会不会弄错了?这是我儿子。他和郑二少是同学。
保安身在a市第一豪门郑家,对a市上流社会如数家珍,自然听说过眼前这位文夫人,其实不过是个不受文总宠爱的带着拖油瓶的花瓶,还是小三上位,令人唾弃的很。
不过看了一眼她挽着的文良平,保安还是语气稍微好了一点,道:今年我家二少爷的请柬都是我家老爷亲手写的,文夫人,您看看这请柬上,这屎壳郎爬过的字,像是真的吗?
第7章:掉马
门口和门内有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正朝这边看。
孙诗丽皱眉,道:那也要核实过后才能说是真是假,你就凭个字迹就否认了,万一郑先生没有自己写全部的请柬,你又该当什么责任?
保安又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文总,心想这位文夫人可真是不识抬举,没看文总已经不满了吗?保安想着,面上也露出了些轻慢之色,道:文夫人还是别和我家老爷核实了,有这个空不如和您家公子核实一番吧。
孙诗丽眉头皱的更紧,心里难得有些动气。
文良平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保安,道:一会儿我见了郑总,可要问问,原来堂堂郑家,就是这样待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