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话锋陡然一转。
只是阿棣也许不晓得,这荷花是玉蝶雪荷,宫苑贵客,甚是娇气。将养定要极为精细,这陶器粗粝吸水,雪荷又是水培,时日久了岂不是要干涸而死。
许徽舟唇角带笑,甚是谦谦君子:非粗陶不妥,也非雪荷有碍,只能说两者不是很相宜。
我会照料。萧棣冷道:不必许公子费心。
谢清辞忍俊不禁的摇摇头,萧棣眉梢眼角皆是锋芒,倒还有几分孩子心性。
争这口无用的闲气,还真是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可爱。
谢清辞轻翘唇角,抬手将荷花置入那陶器中。
粉瓣尖尖的荷花被粗陶一衬,愈发脆弱盈然。
见此情景,许徽舟也只淡淡一笑而过。
他本是养花高手,倒也真想看看这娇气的宫荷,能不能在萧棣那粗陶中安然存活。
三人乍看上去,仍然是和谐轻松的氛围。
只有荣公公看到,萧棣小心翼翼护着那束瓣尖透粉的宫荷,望向许徽舟背影的眼神,充满凶煞忌惮。
他只是想不通,向来疏朗温谦的许公子,是怎么又得罪了萧棣
*
晚间,许徽舟留在谢清辞宫中用膳,他向来善谈,坐在谢清辞身畔,二人笑语一直没停过。
萧棣坐在卓畔,轻抿着酒,始终沉默用膳。
轻垂的长睫,巧妙遮住眸中渐渐腾起的杀意。
用完膳站起身,萧棣恭敬的朝谢清辞拱手告退。
他平日里本不会这么早退下,但今夜故意用了小心机。
果然,许徽舟目光定格在萧棣背影上,面上闪过讶异。
萧棣大摇大摆耀武扬威走去的方向,分明是谢清辞的寝殿?!
清辞,阿棣怎么去你寝宫了?许徽舟露出几分困惑,玩笑道:难道他和你睡一处?
带着笑意的一句话,却让谢清辞眼波倏然一抖。
啊只是这两日。谢清辞抿口茶压下慌乱,强笑解释道:我最近心绪不宁,太医说也许是和宫中阴气重有关,想着阿阿棣倒是强健的模样,便让他来驱驱邪秽罢了。
这也不是很出格吧?
他睡他的床,萧棣睡那小榻,整夜床不犯榻的
没错!只是和驱邪工具共处一室罢了!
再说这一世,萧棣受了他不少恩情,自己夜里用用他也是理所当然?
想得通透明白,耳根却忍不住的涌上热潮。
如同做了见不得人之事。
你还信这个?许徽舟笑了,他近日也听到宫中有不少流言,只是没想到谢清辞还特意叫萧棣辟邪秽:世上哪儿会有神鬼亡魂?都是宫女太监乱嚼舌根。
谢清辞垂眸不语。
明明死过一遭,却再次和朋友饮酒谈笑的他。
算不算是亡魂呢?
说起来,人心比鬼神可怖的多。许徽舟目光掠过窗外渐深的天色,沉吟良久终究道:你打算日后就这样把阿棣养在身边,同吃同住?
徐徐夜风吹来,裹挟蝉鸣带来燥热气息。
谢清辞刚平复的心跳又开始怦然狂跳。
养在身边,同吃同住
本也没觉得不妥,许徽舟轻飘飘几句话,倒让他有种私藏养成的羞耻感。
谢清辞移开视线,轻咳两声:他眼下去不了西北边陲,京城各方势力混杂,若没我挡在前头,早不知被谁生吞活剥了。
想着那晚雨夜,燕铭等人欺负萧棣的模样,谢清辞不由沉了沉眼眸。
萧棣再运筹帷幄神佛不侵,也是日后之事,眼下对敌,却几乎无还手之力。
就说燕铭,如今还不知酝酿着什么折腾萧棣的主意呢
许徽舟望着一脸认真的谢清辞:
的确,也许是宫闱冲刷了萧棣的杀伐之气,少年除了和自己答话有几分不驯桀骜外,其余和军中人口中年少善斗的模样相距甚远。
可在边境从军过的许徽舟,太晓得一个骁勇的将领对朝廷的份量了。
萧棣自有他的天地,怎能就此停留在谢清辞身畔
许徽舟深吸口气,郑重其事道:清辞,我在军中数月,关于萧家投敌一事,有极为重要的消息要说与你
谢清辞眉心微蹙,手中的筷箸随即顿了顿。
重生一世的他,无比清晰的知晓许徽舟要说何事
只是没想到百般逃避的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第35章 粗陶宫荷(2)
还没等谢清辞开口, 许徽舟已说道:萧家,从未投敌。那些证言全是有人在设计!
即使早就清楚许徽舟要说何事,谢清辞心口仍微微一颤。
他深吸口气, 冷冷道:有一队宣府军士看到萧贺在敌方, 若如你所言, 难道他们都在说谎?
他们何止是说谎,还在助纣为虐!许徽舟神色凛然:他们特意在陛下称帝前布下阴谋诬陷萧家, 为此还不惜残害人命!
许徽舟一双凤目盛满愤慨, 谢清辞面上却并无表情, 只是许久沉默。
许徽舟见谢清辞似乎无动于衷, 愣了半晌, 哑然道:清辞,你是不信我所说么?你也知我爹让我在军营中历练,所以他们的阴谋是我亲眼所见, 并未有半分虚假。
许徽舟认真急切道:我回京后没料到萧小将军竟和你交好,清辞, 他是难得的战将,十几岁已驰骋沙场, 若是没有萧家投敌一事,他本该策马边疆, 对战回纥!
可现下却背着叛贼之子的烙印,屈身在宫廷中, 日日夜夜侍奉皇子
谢清辞默默垂眸。
他和许徽舟一起长大,懂他的清正执拗, 他既然在军营中发现了不对劲,宁可捅破天,也要讨个清白。
上一世, 恰是因为他慷慨激昂,当着全朝堂的人说出了萧家投敌的阴谋,还直接甩出铁证让人无可反驳,才让萧棣在一日之间摆脱了逆贼之子的处境。
因为是在全朝堂,证据倒是人人看得分明,甚至直接杜绝了纷争猜疑,事情从此水落石出。
可此事从长远看,对谢家,对许家都无半点好处。
萧棣挣脱名声所累,从此在战场一遇风云便化龙,最终让江山易主,成了一代帝王。
许徽舟却仕途坎坷,从此屡屡被人排挤,名盛一时的许家逐渐没落沉寂,许徽舟被人陷害声名狼藉,到最后还被扣了个罪名,全家被腰斩于西市
谢清辞眸色沉了几分。
如今在回想上一世的细节,愈发觉得正当年少的许徽舟,也许只是被萧棣等人当成了洗刷清白的棋子。
谢清辞目光微抬道:我信此事另有隐情,但你不必再说,至于萧棣朝廷良将如云,少个他,难道回纥便能兵临城下了,难道就要山河动荡,百姓流离失所了么!?
就算萧棣是天生战神,谢清辞也丝毫不觉得他去边境对朝廷更有利。
边境兵多将广,朝廷鞭长莫及,放萧棣走,岂不是放虎归山?
倒还不如将恰恰走投无路的萧棣扣留在自己身畔,让上一世人人畏惧的杀神暴君,把自己当成唯一的天!
一辈子倚靠他,仰着他!
谢清辞咬唇,头次察觉心底晦暗的贪婪。
至于边境这一世有大哥二哥在,足以把谢家江山百姓守护好。
许徽舟难以相信这是谢清辞所说的话,倏然起身,慷慨陈词道:清辞,朝廷没了萧棣,只是丧失一员良将,可明知血战沙场的将军含冤却置若罔闻,这天下岂不是丢了公道清明!
听到这些,谢清辞太阳穴登时嗡嗡作疼。
许徽舟依然和上一世一样,是个挺有少年气的书生。
只是这少年气若是被别人操纵,到最后甚至让家人丢掉性命,那就无疑是蠢气。
谢清辞揉揉眉心,道:你嘴里的讨回公道,也许只是上位者的另一个圈套,你只看到萧家是冤枉的,那你知道幕后布置此事的人是谁吗?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再说以你现在的身份,只能是以卵击石
谢清辞犹豫了一瞬,声音忽然低了几分:再说,萧棣养在我宫中,不受风沙之苦,难道不好么
许徽舟回转身,步步后退,好像第一次才认出谢清辞的模样。
他轻轻笑了一声,满是说不出的自嘲心酸。
我差点忘了,你已是尊贵的亲王殿下,最在意的当然是自家江山!许徽舟决然道:萧棣养在宫里对他好不好我不晓得,但定然是对谢家更有利吧!是我没领悟到殿下的心思,日后必不会叨扰!
说罢翩然转身,拂袖而出。
谢清辞怔在当地,月光斜照入窗,衬得他眼角那滴泪痣愈发夺目。
许久,他才缓缓平息了情绪。
*
回到寝殿时,萧棣已乖乖在小榻上睡去。
透明如薄纱的月光覆盖在少年的身躯上,平添静谧柔和。
谢清辞不由放轻脚步,就着月光缓缓褪下衣衫,轻手轻脚躺在床上。
脑海中反复回响许徽舟的话,心中隐隐发闷。
重生一世的他又何尝不知萧家并未投敌。
最初的时候,恰是了然真相,才会对萧棣的境遇心软,忍不住想拉他一把
萧棣毕竟是上辈子夺去自家江山的人,看他濒临绝境去改善他的境遇是一回事儿,但替萧家澄清冤情助萧棣恢复名声地位又是另一桩事
谢清辞躺在床上,仰头望着锦绣床帐,萧棣亲手做的帐中香正散发丝丝缕缕的勾人药香味。
萧家沉冤,朝廷少了良将,而萧棣,丧失的也许是策马执剑的一生吧
谢清辞不由闭上眼眸。
自己留了萧棣性命,难道还要大发慈悲到让他去战场横刀跃马吗?
自从让萧棣去了太学念书,他便常有难以掌控之感,更遑论日后让此人重回战场?
正心思纷乱的思索,忽见一道暗影如山岳倾颓般沉沉压来,刹那将自己吞没。
身上陡然一沉。
唔谢清辞蹙眉,轻吟道:萧棣?
方才还在小榻上沉沉睡去的萧棣竟借着月光爬到了床上,还欺身将他死死压在身下。
谢清辞有一瞬的惊慌,他微微挣扎,但丝毫使不上力气。
月光清亮,萧棣仰头凝望他,眼眸如暗夜行走时看到可口猎物的幼狼。
贪婪,入侵,还有丝隐隐的压抑试探。
谢清辞心头一惊,几乎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干笑道:阿棣?
夜色寂静,两人灼热气息渐渐缠绕,萧棣沉默着,只用有力的臂膀牢牢拥着他,力道之大让谢清辞心如擂鼓。
他露出的眼眸明亮又嚣张,低哑委屈的轻唤:哥哥
倒有几分哀怨申诉。
你梦魇住了?谢清辞想不到第二种可能,奋力抽出手臂去推萧棣的肩头:你先醒醒。
萧棣头一歪,干脆埋在谢清辞脖颈间扭捏装死,不再移动分毫。
他还没想好如何向哥哥解释爬床呢。
今日他先杀燕铭,又夜间饮酒,被掩盖极好的暴戾本性,如酒坛被打开后的酒香四溢,他有些无法压抑肆意流淌的欲/望。
特别是方才,看到哥哥在月光下褪却衣衫,腰肢似隐若现
那瞬间他想他想紧紧抱着近在咫尺的哥哥,狠狠逼问,狠狠咬噬
是小榻不舒服还是梦魇了?谢清辞艰难的推了推萧棣,无奈道:萧棣,你先下去
萧棣眼眸轻轻一转,谢清辞倒是提醒了他。
下一瞬,谢清辞便听到一丝带着睡意的朦胧声音从自己身上响起:好硬。
谢清辞头皮一麻:?
萧棣说罢,还不安分的往自己身上拱了拱:这里软。
第36章 离间(1)
谢清辞一怔, 不由看向了萧棣躺着的小榻。
那本是个临时安卧处,春柳等待他睡下,后半夜也会去偏殿自己的卧房。
可萧棣却实打实的一夜夜陪着自己。
就算在西北吃了不少苦, 他终究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那小榻可不是硬么?
平常隐忍着一句也不说, 喝了酒睡意朦胧,才悄悄说出了心里话。
望着睡梦中无意识蹭自己胸口的萧棣, 谢清辞倒说不出斥责。
可这样也不是法子。
谢清辞在心底叹了口气, 放柔声音道:下去, 明日让春柳多给你垫几个垫子。
萧棣埋头在哥哥胸前, 沉沉夜色衬的谢清辞眼波流转肤白目秀, 他偷偷张开眸子目不转睛的贪婪相望,怎么可能被几个垫子打发?
萧棣脑袋瓜晕乎乎,一时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只赖在谢清辞身上梦呓般委屈道:硬
谢清辞:
夜晚寂静,少年趴在他颈窝处, 似睡似醒之间连声吵着硬。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上覆着长睫,漾起的气息极具侵略性, 矫健的双腿牢牢桎梏住他仅着里衣的身子,谢清辞分毫动弹不得, 呼吸停了一瞬。
即使知道萧棣是在说那小榻,谢清辞身子仍如弓弦般绷紧, 红着耳根咬唇道:先下去。
挣扎之间,谢清辞的清甜的气息浅浅荡开, 混合着帐中萧棣送来的香,有丝说不出的蚀骨滋味。
哥哥光洁如白玉的皮肉上,已然沾染了他的味道。
萧棣不着痕迹的轻勾唇角, 深嗅了两下,愈发蠢蠢欲动。
直到谢清辞挣扎着要下床去,萧棣才满心留恋的起身,装作沉睡未醒爬下床。
他眼神迷蒙,一脸尚在梦中的模样,歪歪斜斜的走向那小榻,乖巧的重新爬上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