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傀儡般的魑魅还在慢慢地聚拢过来,它们的目光呆滞,死气沉沉地注视着猎物。
喻见寒谨慎地掸开栖来剑,他小心地往前一步,将谢迟半掩在身后。
身后的谢迟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我们已经不可能对付他们了,等会儿你听我的,我们闯出去,借助屋舍暂避。
喻见寒却没多问为什么,他嗯了一声,便继续冷静地注视敌人,随时准备听令而动。
现在,走东南方!谢迟厉声道,话音落下,他像是疾出的箭矢一般,向着一个方向冲去。
傀儡的死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动作的人,它们的步伐依旧缓慢,但等人真正靠近时,手中沾血的武器却又异常迅捷锐利。
谢迟只管避让着,他作为先动之人,一身红衣似火,几乎吸引了所有恶鬼的视线,而在他刻意的诱导下,包围圈的东南方竟出现了一个稀疏的缺口!
他在为喻见寒撕开一条突围路!
但是在谢迟即将落在一人刀下时,原本该从东南方突围的喻见寒,却出现在他身侧。
小心!喻见寒拽过人后,猛地上前,用剑挡上破空刺来的利刃,却不成想,栖来剑霎时落了空。
他的剑竟直直地刺上了空气,但鬼魅般的刃锋却在越过他的阻挡后,重新凝成实体,顺势划上他的手臂。
涌出的鲜血立刻将白衫染透,像是宣纸上骤然打翻了赤墨。
唔。喻见寒压下了霎时传来的剧痛,执意上前继续战斗。
喻见寒!谢迟愕然地瞪大了眼,他的语气颤抖,手下动作却异常果断,一把将人从再度袭来的剑下拉了过来。
他避让开扑来的傀儡弟子,眸中泛起不详的赤红,气势全开。
霎时,一种阴冷可怖的气息霎时蔓延开来,像是焱焱夏日里,骤然飞雪凝冰了一般,让人呼吸中都带上了寒意。
所有傀儡弟子的动作像是被冻结了一般,迟滞了下来。
最近的剑锋,距离他的面前不足三寸之远。
但它们都像是被按下了停止机关一般,戛然停住了,泛起血腥杀意的眸中重归混沌。
跟我来!谢迟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的身形踉跄一下。
喻见寒扶了他一把,他皱眉不放心地跟上,两人借着这个时机,迅速藏进了远处街道旁的屋舍里。
而等他们一进屋,外面的恶鬼又重新恢复了嗜血的神志,开始搜寻围杀走失的猎物。
你怎么样?喻见寒仔仔细细地将谢迟检查了一般,他语气担忧。
谢迟强打精神,笑着安慰道:我没事话音落下,他不赞成地皱紧了眉:刚刚你不该过来的,太危险了。
谢迟的视线落在了喻见寒的手臂上,那处狰狞的伤口还在渗着鲜血,殷红的血色格外刺目。
他忙取了伤药,将沾血的衣料小心揭开,往那道伤口上敷着药。
谢迟手下的动作小心,但神情又凝重起来,涩然道:方才我来不及解释,恶鬼杀是十杀境中最凶险的一种,它随着人们的信念而增强。
若是我们不信赵家村的存在、不信这里面发生的血案,把一切都当做虚拟的幻境,那恶鬼将是实体的,可以打败的
可是,我们已经相信了昭昭、林二嫂,相信了他们的存在。在确认赵家村真实的那一刻,我们就不可能走出恶鬼杀了。
喻见寒听懂了他的意思,他看着手中的栖来,若有所思:所以,就像刚才那样若是我举剑向着它们,它们就会化成鬼魅的形态,不可触碰、不可伤害。但它们对我们造成的伤害,却是能实体化的
谢迟举着白瓷药瓶看着他,却久违地沉默下来,他看着那人被血濡湿的半边衣袖,终于做下了艰难的决定:别担心。
他直视喻见寒,脸上挂起了安慰的笑:我修习的便是十杀境,自然可以破了这恶鬼杀。
喻见寒定定地看着谢迟,似乎在分辨他话中的含义。
若是鬼杀境真的那么好破,方才谢迟便不会带着他四处躲藏了
阿谢,破除鬼杀境,会对你有影响吗?
谢迟一愣,他垂眸缓缓摇头:我能感觉,我要比之前布下鬼杀境的人强,若是我强行吞掉他构建鬼杀境的心魔息,反而能受益。
他状似无事地笑了起来,就好像自己能得到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一般。
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那就只剩另一种可能了。
那喻见寒注视着他,缓声揭开了答案,昭昭他们会怎样?
谢迟脸上的笑意终于凝固住了。
喻见寒果然是心思通透,敏锐过人。他缓缓敛了笑,终是化作一声疲惫的叹息。
我能破鬼杀境,可是若是直接破境,与怨鬼围消散是一般的结果,破境时的力量,会撕碎他们的魂魄,让他们永生永世都不得轮回谢迟的声音沙哑。
他不怕死,可喻见寒会死。一面是无辜者的性命,一面是赵家村所有人的转世生机。抉择的胜负棋子就捻在他的手中,他陷入两难境地。
原本赵家村的人们惨遭厄运,又被囚禁做了这恶鬼杀的奴隶,最后若是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未免太过残忍。
那就不破境,会有别的办法的。喻见寒安抚地笑了笑。他的半边衣袖已经被鲜血染透,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表情。
谢迟闭了闭眼,道:若是我能找到此境的心魔源头,或许就能夺下恶鬼杀的控制权,能停下外面的恶鬼傀儡,可是我刚刚感受过了,魔息源头不在村里。
我需要时间来找到它,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谢迟咬牙道:刚刚还是它们最好对付的时候,那些东西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实力也会越来越强你发现了吗,在这恶鬼杀里,我们连法诀都难以施出。
话音落下,小院门外便传来拖沓的脚步,虽然还不太利索,但明显,它们已经比最开始要敏捷了。
谢迟与喻见寒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都预感到了情况危急。
越来越多的脚步往此处靠来,想来院外已经要被围得水泄不通了,谢迟一狠心,抬脚便往外走去。
已经,没有办法了。他嘴中泛起了血腥气,但微湿的眸中却是绝望的决然。
对不起。他在心里轻声向着所有村民道了歉。
但是,一只手却微微拦住了他,谢迟抬眸望去,却见喻见寒温和却固执地拉住了他。
阿谢,我去拦着他们,你去找接管鬼杀境的关键。
不行,你怎么可能挡得住!
信我。喻见寒笑了起来,他眸中清澈,带着未曾言说的鼓励与安慰,我也信你,一定能救下他们,也能救下我。
九州剑尊在那人注视的目光下,缓缓抽出了栖来剑,他挺直了脊背,缓身决绝地往外走去。
阿谢,我等你。
是谁,曾经也说过这般的话?望着那人的背影,恍惚间,谢迟耳畔响起了一句模糊的少年声音,就像是记忆的海潮汹涌澎湃,无端卷起了一点早已被遗失的沙砾。
不知为何,他的眸中湿润,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他做出了与那人一样的选择。
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不曾离开,谈何回来
但一种冥冥之中却有一种冲动,促使他做下这般的保证。
就好像跨越了千年的尘烟,他曾站在同样的地方,对着同一人,许下过郑重的承诺。
喻见寒,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去取迟微笛。谢迟缓缓起身。
他的身形有些涣散,脸色极其苍白,浑身浴血,像是刚从血海中捞起来的一般。
但眸中却是执拗的战意。
喻见寒没有制止他,尽管他知道,谢迟这一去便是九死一生,但他却不会加以阻止。
有些事,若他们不做,则这世间无人能为。
谢迟沉默着走向前方,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简单的叮嘱:阿谢,我等你回来。
他回头,瞳孔一瞬间微缩
那少年手腕处鲜血淋漓,一道极深的口子正狰狞地落在上面。血气不断地牵引这周围散落如星点的碎魄,将它们牢牢地困守在自己周围。
在等到迟微笛前,就让他,来为枉死的人们引魂。
谢迟近乎失语,他嘴唇翕动,却始终说不出完整的话:你
少年的唇尽失血色,但他依旧在笑,声音颤抖却坚定: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救他们,也救我。
若你不回来,我也同你一起。
生同伴,死同归。
第14章 朝鹿(四)
屋外的杂乱的脚步纷纷远去,想来是喻见寒以身引开了所有的傀儡。
再耽搁一刻,那人就危险一分!
谢迟不敢再迟疑,他咬牙冲了出去,放开神识,凭借模糊的气息指引,往村外寻去。
而村子那头,喻见寒将所有的恶鬼傀儡引至一处后,却骤然停下了脚步。
他脸上的凝重早已荡然无存,反而换上了一种闲庭漫步的闲适。
身后的傀儡赤红着眼,狞笑着高高举起了屠刀,可下一秒,银光一闪,它的头颅竟是直直落了下来,脸上甚至还挂着捕获猎物的嚣张笑意。
傀儡而已,血腥的场面并未发生,只是在它的脑袋落地的瞬间,身形也随之崩溃消散同祭祀台上的众人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他恶鬼还在前仆后继地往前涌着,它们发出野兽的闷吼,想将脆弱的人类彻底撕碎。
太吵了。
嘘喻剑尊含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安静。
霎时,只见所有傀儡的动作在一瞬间彻底停滞,它们像是被融造的雕像,神态各异、面目狰狞,直挺挺地伫立在原地。
剑尊像是打量什么书画珍品一般,慢悠悠地穿行在恶鬼之间。他一边走着,身上血污的衣衫一边慢慢地褪去了污浊,那些殷红的未干血渍,竟是化为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的袖上剥离。
终于,喻见寒抬眸看了眼另一个方向,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袖,感叹道:现在,我得去清理一下擅闯的臭虫了。
怎么就是,不肯听话呢?
*
这趟果真没来错!我就猜到失传已久的赤霄练可能在紫训山!身着承昀宗弟子服的女修快步冲入密室中,她面前的白玉台上,正悬空漂浮着一条流光溢彩的彩练。
赤霄练与我的功法最为适配,还请各位同门让让我了女修勾起一抹婉约的笑,楚楚可怜道。
可是祝师妹,说好这个密室的东西归我的,你这样可就不厚道了!身形魁梧的男子不满地站了出来。
若是平时,他看在娇滴滴的师妹服软请求的份上,还能点头同意,但如今他们可是在探索喻剑尊的藏宝地同门情谊在奇珍异宝上,可丝毫不够看。
女修眸中闪过一丝戾气,但被飞快地敛了下去,她微微低头,露出脆弱雪白的脖颈,一副委屈模样:我们一共十三人,但拢共才九间密室,师兄不觉得这般太不公平了么?
魁梧男子眼含轻蔑,语气格外不客气:所以自然是强者为尊,祝师妹的修为不如我,得不了宝,这能怪谁?
话音刚落,男子只觉喉间一凉,随即剧痛传来,只见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只骇然地瞪大双目,手捂住脖颈,喉中嗬嗬地喘着粗气,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身后的弟子被这般的异变吓了一跳,有胆小的早已失声尖叫起来。
却不料,近乎透明的银丝如毒蛇一般蛰伏在暗处,早已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们的脖颈,然后狠狠一缠,拉扯撕裂。
一时间,鲜血染红了整个密室。
却见柔柔弱弱的女修却是垂眸轻拭着沾血的银丝,她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周遭还剩下几人,他们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淡定地站在原地,对惨案无动于衷,只是其中一名清秀的男修,微微皱眉看着自己溅上血迹的衣摆,似乎有些不满。
祝雨的声音依旧轻缓袅娜,她笑道:各位师兄们,现在就剩我们九人了,法宝一人一件,刚刚好呢。
剩下的八人,却是相视一眼,眸中闪过一点暗色,也缓缓笑了起来。
确实,刚刚好。
片刻后,却是只有清秀的男修缓缓走出了密室。但此时,他身上已经不只是衣摆上沾血,浑身都溅上了血渍,白衣被染得血色斑驳。
男修皱眉看了身上一眼,却是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
真麻烦,这个古怪的地方又施不出清尘诀来,只能顶着这副糟糕模样继续走了。
但想到刚刚搜拢来的九件法器,他的心情又豁然开朗了,脚下步伐轻盈,却是径直向着最后一扇石门走去。
不成想,石门隆隆开启后,等在门后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出口,而是几张熟悉的面孔。
各宗共派来约五六十名精英弟子,在初入紫训山,寻到毒瘴中的洞窟密室后,他们便分了五支队伍,分别顺着岔路去搜寻。
男弟子还以为只有自己这队找对了方向,不过看来
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各人脸上、身上的斑驳血迹,心中有了答案。
怕是大家各有所获吧。
几人见他从第五扇石门后走出,眸中警惕,但却又和睦地笑着迎接:牧道友,你也到了呢。
若是忽略他手中还在滴滴答答落着血的长剑,这一幕便是兄友弟恭的场面。
仔细打量那人片刻,牧与眸中笑意愈深,但心中警惕更甚想来大家通过的方式都一样,斩草除根、不留余地。
但还不等他们假惺惺地继续寒暄,表面的和谐却被一声难以置信的叫喊打破了。
喻剑尊!一人惊叫出声,他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