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开的鼻烟壶碎片划破了范三拔的手,血滴在了棉被之上。
刘氏吓得忙拿帕子要去裹,范三拔却猛的一把将她推开。刘氏一个步伐不稳,竟是跌倒在地,轻叫一声。下人见了,吓了一跳,忙上前将少奶奶扶起。
看到妻子微挺的肚子,范三拔有些后悔,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只怔怔的坐在那,望着棉被上的血迹发呆。
血液渐渐凝固,碎瓷却仍在手中。
“大爷。”
刘氏轻声叫唤一声。范三拔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挥手要她下去。刘氏无奈,只得和下人一起退出屋中。房门掩上那刻,刘氏看到丈夫突然将头埋在被子里,闷声哭泣着。
下人们听到了主人的哭泣声,却谁也不敢窃声私语,他们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心中却担心着,惶恐着。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知道一家之主的老爷下了大牢,少爷也被官兵给打伤。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刘氏也累了,身累,心也累。
“都下去歇着吧。”
下人们听到少奶奶的声音,如蒙大赦,一个个轻手轻脚的退下去。
刘氏兀自又站了一会,直到丈夫哭泣的声音再也不闻,才让两个贴身丫鬟扶自己去休息。
也许,一觉醒来,老爷就回来了吧。
范家大院也依如从前。
........
范家大院很大,因为是大清皇帝特意下旨赐产,故而动工时格局就很大。中庭门楣上镶着的是内务库发给的“皇商”凭证石刻,中和堂内除了挂了范家列祖列宗的画像,更供奉着大清皇帝赐给范家的入籍内务府圣旨。
在范家上下看来,那道圣旨比列祖列宗还要重要,没有这道圣旨,他范家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山西商人,有了这道圣旨,他范家就是大清皇商。
只要大清万万年,他范家也将万万年。这是大清对他范家三十年为大清效命的奖赏,是他范家三十年投入的回报。
范家不会在乎世人骂他们是汉奸,他们是商人,他们图的就是利。
大清能给他们带来利,他们就没有做错。
商人逐利,有什么不对!
“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否亦为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孔圣人的这句话和范永斗的家训一起刻在中和堂的柱子上。每一个范家子孙在供奉祖宗时,都能看到那句家训——“经商先做人,做人先修德。”
........
少奶奶离开后,赵管家依旧在中和堂外的厢房等侯消息。这些天,范家动用了一切人力物力,专门停了一家商行用来传递省城的消息。几十年的积蓄,范家得到的不仅仅是庞大的家产,更是雄厚的底蕴。为范家传递消息的都是快马,上等的蒙古好马,而那些信使也都是口外闯荡行帮的好手,内中不乏前明九边的精兵。
范永斗是被官兵抓走,若来的不是官兵,范家可以轻易的在张家口动员不下千人的武装力量。如果时间够,他们还能调用更多。这些人,名义上是范家的伙计、家丁,实际却是范家的私兵。只是这些私兵的存在是为了保护范家的商队,又有内务府撑腰,所以没有人敢过问。
钱时勇就是范家的私兵,他刚刚从口外蒙古回来,还没来得及领赏钱歇息几天,就被管家赵福派到了省城。和他一起随商队回来的几十个好手都去了省城。
钱时勇回来时,他的马已经直喘白沫,随时都会倒毙。但钱时勇已经顾不上马了,他箭步冲到门前,用力拍打着、喊着。
大门两侧悬挂的灯笼在寒风下东摇西晃,钱时勇的视线忽明忽暗。
大门被缓缓的打开,钱时勇冲了进去,对着一直在等消息的赵管家说了几句,赵管家当场只觉手脚冰冷,然后疯了般冲去找少奶奶。
......
睡梦中的范三拔突然感到自己好像被人在摇晃,耳边也似乎有哭声。
他一惊,睁眼一看,摇晃自己的却是妻子。再一看,屋中团满了人,赵管家在,父亲的几个小妾也在,两个叔叔和婶婶们也在,人人脸上都有泪痕。
范永把四岁的儿子范毓馨在奶妈的怀中,好奇的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
“这...”
范三拔一惊,猛的一个立身,喝问妻子:“出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都在哭!”可是没有人回答他,反而哭得更伤心了。
范三拔心一突,一把握住妻子的手,颤声问道:“是不是我爹出事了!”
刘氏只在哽咽,她吓坏了。
“别哭了,快说啊!”范三拔急了。
范三拔的二叔范永勤正要开口,赵管家却突然跪在地上,哭着道:“少爷,省城传来消息,朝廷要将咱们范家满门抄斩!”
赵管家话音一落,刘氏就嚎啕大哭趴到了丈夫的身上,身子不住的发抖。所有人的哭声更大了,那是恐惧的哭声。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
范三拔根本不相信,他绝不信,他爹去过紫禁城,皇上亲自赐宴,又赐他爹黄马褂,封他家为皇商,抬他家入内务府,怎么可能会要将他范家满门抄斩!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范三拔不能信,他的脸涨得通红,拳头紧紧握住,因为用力过猛,顿时撕裂已经凝固的伤口,鲜血再次滴下。
范永勤强忍泪水,悲愤道:“三拔,是真的。消息是省城那边的人花重金从巡抚衙门里弄出来的,报信的人赶在抄咱家官兵前头出的城,这会官兵怕就要来了!...咱们...咱们范家...完了...”
范三拔好像被雷电劈一般,整个人呆在了那里,胸口血气上涌,“啊!”的一声大叫喷出一口黑血,仰头便倒。
“大爷!大爷!”
众人吓得忙抢上前去,刘氏六神无主。正乱着,门房齐三面无人色的奔进了屋子,慌着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官兵进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