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起恼郭之奇不肯出面,郭之奇恼张孝起固执己见,做事不分轻重缓急,徒为朝堂添乱,如此二人便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谈不到一块去。
从郭府出来后,马安民、王万达、周胜民等人都是一脸愁色,跟来大半官员中多半已是息了斗志,首辅都不肯出面,他们还争个什么劲。左右绍武也是监国殿下的嫡亲兄长,他们为了躲在缅邦的天子与监国做对,也是自找麻烦。要知道,他们如今可是吃周士相的,拿周士相的,要不是周士相,休说他们能位列朝堂之上,这会不被清军逮到就是祖上烧高香了。按理,这帮人总得念及周士相的好处,可他们偏偏不,这实在是有违常理,单以一个忠心公义而论,怕不能解释。
其实原因很简单,都说饱暖思****这帮人是饱暖思闹事,仿佛不闹一闹,不能证明他们的存在般。这些人不是没有目的的闹,真正担心绍案平反上尊号后,唐王和天子分道扬镳的有,但不多,更多的参与此事图的却是指着这闹一闹能为他们的官帽争来些实利。
换言之,这帮人跟随张孝起一块闹,就是想将声势闹起来,从而逼迫周士相交还一些权力出来,让他们的官做得有名有实,这样他们举双手赞成女婿给丈人平反,如此皆大欢喜。像现在这个官,当真是鸡肋,吃不到肉,丢了又可惜,做着实在是没劲。
诸位大人可都是有大志的人,这每日点卯,按时拿俸可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读圣贤书,当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才痛快。
张孝起也是忧心重重,须知,若由郭之奇这个首辅带着百官闹将起来,群起而攻周党,坚决反对替绍武平反,监国殿下不可能不为所动,周士相也不可能不软化。但现在郭之奇不肯出面,固然还有人愿意跟他一起抗争,但人数必然大为减少,如此一来,影响力就大大减弱,最后可能弥于无影,这对眼前局势而言是很不利的。
张孝起有些心急,连城壁与他说好派人过来,但迟迟不见,却不知次辅是不是改了主意。周胜民和王万达是铁杆的永历派,他二人见张孝起愁眉苦脸,再想到郭之奇这个永历朝大学士的态度,都有些垂头丧气。
正丧气时,张孝起突然精神一振,很是期盼的看着前方。众人随之望去,却是前兵部职方司主事的程邦俊,这人去年曾代表永历朝廷前来广州,却不知为何得罪了周士相,唐王监国后一直不得用。还是连城壁在监国殿下那替他说了几句,这才得以出任兵科给事中一职。
和程邦俊一起来的还有一人,却是前广东提刑按察副使秦荣。这秦荣和程邦俊一样也是得罪过周士相,不过可能是得罪周士相太狠,程邦俊得被启复,他却是没有,现下在次辅连城壁那帮忙出谋划策,等着哪天能被起复。
秦荣和程邦俊来后,与众人一一执礼,后与张孝起耳语几句,张孝起听后发出一声长笑,一扫先前颓丧,大有乾坤底定之感。周胜民、郭天叙他们都困惑不已,彼此对视一眼,不知秦荣他们和张孝起说了什么,让他瞬间变了个人。
“将之这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不愧曾斥五虎之人!”
王万达越发钦佩张孝起来,有些自愧不如,自感若是自己是张孝起,怕绝不会做得像他这般镇定自如。
周胜民朝郭府大门看了一眼,对张孝起道:“张公,亏你还笑得出来。唉,方才你不应该和阁老那般说话的,现在阁老这条路算是彻底断了,我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挽救之法。”
闻言,张孝起盯着周胜民看了看,开口说道:“莫非周大人以为我会眼睁睁的看着逆案得翻,就此心灰意冷了?”
“将之莫要再强撑了,殿下不为你的奏疏所动,郭阁老又不愿出面主持,朝堂周党又势大,我等现在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了。”
郭天叙有些悲观了,一腔热血他有,但处处碰壁之后,难免心生无力。其实郭老大人对周士相倒真没恶感,反而支持的很,但他致仕前便是做的崇祯朝的礼部主事,凡事都讲一个礼,绍武逆案乃是永历天子钦定,又涉及唐桂之争,更影响现在的两广政权和躲在缅甸的永历朝廷关系,所以郭老大人从他认为的大局考虑,才站在了张孝起这边,认为不可给绍武翻案,以免唐桂再相争。
“我不是强撑,而是我有必胜把握。”张孝起的脸上露出十分自信的神情。秦荣和程邦俊也是笑而不语。
马安民有些不敢相信道:“张公是说你还有后招?”
王万达心气为之一振,咋舌道:“张公还有何策,快说与我们听听。”
张孝起点了点头,瞅了一眼门房,压低声音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郭阁老定是受了周士相威逼。他周士相以为郭阁老袖手旁观,凭我们这些人断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哼哼,不过他想得倒是不错,但他却不应该忘记,当年我张孝起是如何痛骂五虎的!”
痛骂五虎之事可是张孝起生平最为得意之事,他为人素来清真介直,不畏强权。永历四年为给事中,随天子一起逃到梧州后便与廷臣共同商议除去当朝五虎。所谓五虎,指当时依附东勋李成栋之子李元胤的五个大臣,分别是都御史袁彭年、少詹事刘湘客、给事中丁时魁、金堡、蒙正发五人。后因弹劾五虎有功,张孝起这才被永历帝擢右佥都御史,巡抚高、雷、廉、琼四府。
秦荣和程邦俊给张孝起带来了一个次辅连城壁大人想到的好点子,那就是发动士绅学子百姓力量一致反对绍武翻案,如此朝堂有反对声,民间有反对声,唐王和周士相总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民意硬要替绍武平反吧。
“士绅学子?”马安民一头雾水,广州哪来的士绅学子?
张孝起哈哈一笑:“看来马公这些日子没到城外去,不知民间疾苦啊。”
广州被清军屠过城,当时城中的明朝官员和士绅全部遇难,后来尚可喜为了充实广州城,下令从各地移来一批绅民到广州,加上随清军前来的官员家眷,这才形成广州城的新士绅阶级,不过可惜太平军一夜屠广州,忠于大清的这帮士绅转眼又遇了难。而城中能够称上是士绅的又多半是跟随太平军一路走过来的那帮人,这些人早已和太平军紧紧绑在一起,和唐王监国后来广州的这批永历官员根本不是一路人。
马安民很肯定城中没有多少士绅学子,有也不会跟他们一起和周士相闹,但张孝起却信心十足,言称肯定有。马安民等人倍加糊涂,经秦荣提示,这才恍然大悟。
准确的说,不是广州城中有士绅学子,而是广州城外有一批对太平军,对周士相很不满的士绅学子。他们几乎全部是因为家乡进行“建村设乡”运动,自家利益遭到侵犯的旧士绅,也是周士相常挂在嘴边的地主土豪,不开明人士。而那些学子则是参加了太平军广东乡试,却发现他们中举后,太平军不但不给他们官做,反而让他们到学堂重新学习的读书人。
这帮人总共有四五百人,原先还老实,就是不老实的跑到官府上演一出“堂下何人敢告本官”的戏码之后,也变得老实起来。可自从他们听说大明唐王殿下在广州监国,广州城中有大明新朝廷,那个天杀的太平军大帅贼秀才不能只手遮天后,一个个就好像打了鸡血般,纷纷从四面八方向广州汇聚而来,盼着御前告状,从太平军那里夺回他们失去的一切。
对这些人,周士相还有一个很贴切的称呼,那便是“还乡团”,而对这些妄想继续鱼肉乡里,明来不纳粮,清来却交粮的地主士绅,周士相给各地的意见很明确,不予理会,任他们自生自灭,但若发现有暗中谋反鼓动乡里作乱的,则必须予以镇压。对那帮不肯接受新学的读书人也是同样对待,你学不成新学,无有专业,这官便不能让你做。你可顶着举人功名还乡,官府照样按前朝举人待遇免你的赋税,给你在乡一定地位,但要奢求掌印视事,则是想都别想。
旧士绅和不肯学新学的学子在广州城可是闹了好几次,广州知府江庆之为此被周士相责骂数次,一咬牙,索性将这些人全撵到城外,不让他们进城。原想着这些人在城外呆的时日久了,总回醒悟,失去耐心乖乖回去,不想这帮人却突然集合到一块,在朝廷官员的引领下群情激愤的跑到监国行宫堵门闹事,声称唐监国不留中追尊绍武帝的奏章就跪着不走,还要唐监国惩处上表的“佞幸小人”。上表的”佞幸小人“指的肯定是丁之相,可明眼人都知道这四个字用在周士相身上更为合适。
事情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