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院 > 历史军事 > 汉儿不为奴 > 第六百八十四章 留得狡兔,走狗自存
  从山海关打到北直隶、又从北直隶打到山西、陕西、甘肃、宁夏、四川、贵州、云南;打过李自成,打过张献忠、打过孙可望、打过刘文秀、打过李定国....
  从顺治元年到现在,十六年间吴三桂一直在给大清卖命,甚至可以说大清的半壁江山都是吴三桂打下来的,所以有人说,没有平西王就没有大清朝;也有人说,当年要没有平西王,就是李闯坐北京,张献忠据西南,朱明据江南,满州人占关外,何来的大清朝!京城中还有人中伤吴三桂,说什么天下要是三分,肯定有他吴家。
  好在清廷没有相信这些流言和恶意中伤,虽对吴三桂始终提防,但终究还是放手大用的,要不然也不会有云贵平定。朱由榔弃国潜逃后,清廷便酬功,晋吴三桂为平西亲王,这使得吴三桂成为汉人藩王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晋亲王的,而当年的三顺王这会都是已经见了阎王爷。
  吴三桂成了平西亲王,其部下自然是倍受鼓舞,西南清军的真正统帅多尼却不乐意了,并且对吴三桂感到害怕,因为这个汉人亲王手下的兵马比他这个满州郡王还要多。据可靠消息,吴三桂几月时间就收容收编了人数多达十万的明朝军队,连同其本部兵马足有十数万之众,而多尼手中能够掌握的兵马却只有不到八万众,其中真满州一万四千人,蒙古兵两万,余下是汉军和绿营。其余数万云贵明军改编而来的降军,因为罗托和线国安在广西的战败,都变得有些不稳。多尼对他们并不信任。
  单论兵力,多尼这个统帅实在是有点名不符其实了,所以他想不明白为何皇帝还要晋吴三桂为亲王,就算要晋亲王,那也应该先晋他多尼,后才晋吴三桂,要不然多尼拿什么压住吴三桂。
  平郡王罗可铎又来告急加诉苦了,说他在贵州无粮可食,既不能进,又不能退,还要忍受贵州那些刁蛮土人骚扰,实在是苦不堪言。现在除了贵阳等几座大城要镇外,罗可铎已经不能控制贵州其余地方,导致讯道、粮道一半堵塞,征粮就食更是困难,多尼要是再不给他补充军粮,罗可铎恐怕只能全线收缩,直接退回贵阳了。
  罗可铎的苦,多尼知道,因为他也很苦。罗托、線国安在广西吃了败仗的消息传回后,一些原先投降清军的明军就立即作起乱来,那些投诚的土司不少人也跟着响应叛乱,致使云南境内烽烟再起。原先洪承畴的部署的安抚政策彻底失败,朱由榔弃国后对清军有利的局面一朝尽丧,已经精疲力尽盼着班师回京的清军不得不再次披甲上阵,以平定地方。
  好在两广的太平军在歼灭罗托和赵布泰后没有从广西西进,那些作乱的明军和土司得不到太平军的支援,相互之间又缺少联络,没有统一指挥,所以很快就被清军镇压。饶是如此,清军也付出了数千伤亡。伤亡倒是次要,关键的是这场持续近两月的乱事让本就民生凋零的云南雪上加霜,直接导致清军能够征集的粮草、人力大幅度下降。
  最让多尼恼火的是建昌的明将狄三品原来已和清军约定,挟持明朝的庆阳王冯双礼降清,可自从得知太平军占了湖广,替夔东忠贞营解困,又在广西大败清军,阵斩靖南将军罗托、线国安后,立即反悔不再降清。
  四川方面倒是捷报连连,先是在重庆两次击败夔东兵夺城,尔后四川巡抚高民瞻依据川陕总督李国英的指示,派出军队由保宁出发,先后收取灌县、绵竹、什邡、汉州、简州等地,兵进成都。守卫成都的明朝总兵刘耀、杨有才、曹昌祚、陈安国、赵友鄢等杂牌军队自动撤退,清军就在当天进入“满城荆棘”的省会成都。李国英和高民瞻先后招降明安武将军杨国明、总兵武国用,沿途各州县明朝官员皆缴印投诚,川南底定。
  只可惜四川的捷报影响不到云贵的局面,只要太平军持续封锁湘黔、桂黔边境,云贵这数十万清国就如被困笼中之鸟,难以展翅高飞。
  七月初,多尼接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广东的太平军和湖广的忠贞营一起拥立伪明隆武弟弟唐王朱聿锷监国于广州。还未消化这个惊人消息,又一个消息从吴三桂军中传来。说是吴军之中有人在议论什么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
  清廷晋自己为亲王,换在从前,吴三桂肯定会狂喜,可现在,他却是波澜不惊。不过,在外人面前,平西亲王对于大清的恩典还是感恩戴德,只差涕零泪下了。
  苏运祥从缅甸回来后,带给吴三桂确切的消息,那就是他对于滇缅边境的封锁还是成功的,至少在缅甸的永历君臣和李定国、白文选的残兵还不知道两广发生的战事和唐王监国事。
  前几天,多尼派领侍卫内大臣爱星阿到吴三桂军中。爱星阿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让吴三桂拨些军粮调运贵州,二是让吴三桂马上发兵剿灭在边境活动的李定国残兵。
  爱星阿没有提起让吴三桂发兵进缅擒杀永历,不知是不是北京知道明朝唐王在广州监国,永历这个伪明天子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不想理会,还是因为北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广东方向的缘故。
  不管什么原因,清廷没明令让自己带兵入缅对吴三桂而言都是好事,因为他不想杀永历。
  他很清楚,清廷虽然晋升自己为亲王,可他毕竟是汉人,是半路伴驾,且手握重兵,清廷不可能真的信任于他,要不然这么多年来也不会一直派李国翰监视防范于他。给自己晋亲王,恐怕最大原因不是永历被他撵出国外,指着他入缅,而是因为两广发生的巨变。罗托、線国安在广西全军覆没,葬送的可不单单是几万兵马,而是西南清军冲出包围圈的唯一希望,这一点,清廷知道,多尼知道,吴三桂更知道。指望平可铎那个连多尼都不如的家伙打通湘黔边境,跟指望母猪上树没什么区别。
  吴三桂没有拒绝爱星阿调粮的要求,他在平定那嵩父子时得了不少粮草,加上对边境土司和明军武装的招揽,不像其它地方的清军一样杀人放火,屠城屠寨,反而很重视恢复地方,任命了不少明朝降官治理经营,使得他平西王的名声比大清朝还要响亮,还要得人心。但吴三桂现在也仅仅能做到控制滇西和滇南区域,这块区域相对而言还是贫瘠得很,大军无法长期驻扎,所以吴三桂需要更大的地盘养兵,因此他很希望北京能够兑现当年多尔衮的诺言,让他平西王永镇云贵。
  想要北京将云贵给他,吴三桂自然不能表现出对清廷的任何不忠,他一口答应了爱星阿的要求,往贵州调运了八百石粮草,此举让爱星阿大为满意,上疏替他平西王说了不少好话。多尼那边,却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但不知何时起,又是何人在军中散布,说朝廷很可能要对平西王来一出狡兔死、走狗烹,加上两广的消息相继传来,吴三桂大量招揽的明军降兵开始不稳,甚至其嫡系的关宁将领也对局面感到困惑和不安。
  吴三桂阻止不了流言散布,而且他也有些心虚害怕。心虚不是因为他派苏运祥去缅甸对永历朝廷示好,而是他也担心在两广拥立唐王监国,云贵清军又接连失败的情况下,清廷是不是担心他吴三桂会如墙头草般反正。
  大女婿夏国相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了谣言,说是北京的皇帝准备南下亲征,有意让吴三桂领军从川陕回返加入湖广战场。
  这个谣言的可行性很低,因为北京真要吴三桂加入湖广战场,大可直接让他从贵州北上,何必绕一圈从川陕走。贵州罗可铎冲不出去,不代表他吴三桂也冲不出去。
  吴三桂轻蔑一笑,在部下面前表示这谣言十分可笑,不必理会。但部下们却不这么看,郭云龙言道王爷现在手握重兵,在云南当然自己说了算,可万一清廷真让王爷北返,到时还由得王爷说了算吗?
  吴三桂沉默,清朝军制如明朝般,兵将须分离,一旦他真的北返,那按制就必须交出手中的兵权,做个安乐王爷了事,再想其它可就是非份之想了。
  但吴三桂从来不是一个甘于安乐之人,手中没有兵马,谁又敢保证清廷不会真来一个狡兔死,走狗烹?
  所谓君道无常,多尔衮对大清那么大功劳,死后不照样被挖出来鞭尸。年轻天子心性无常,吴三桂很难保证他不会将自己给杀了,来一个一了百了。
  毕竟,他吴三桂是汉人!
  现在到底怎么做,平西王手下的一帮谋士和大将们意见不一。为安全起见,吴三桂一一召见他们。之所以单独召见,是因为吴三桂知道自己身边肯定有清廷安插的人,另外多尼的大军还在昆明虎视眈眈,他可不敢保证自己的手下个个都对他忠心耿耿。而对几个心腹,如谋士方献亭、胡守亮,女婿夏国相、胡国柱、郭云龙他们,吴三桂自然不必如此小心。若对这些人也小心翼翼,那平西王身边可真是无人可信了。
  胡国柱问吴三桂派苏运祥去缅甸见永历的真实用意,吴三桂笑着对他说,只是念旧主之情,无复明之心。
  胡国柱听后没有说话,夏国相却若有所思。
  胡守亮却是知道恩主真正用意,他对吴三桂道:“王爷,复明之事目前还不行,一则是兵少,二则无根据,三则钱粮器械均不足以起手。所以眼下必须先谋一立足点,扎下根积蓄有余了,才能效法汉刘邦、明朱武,然后再做打算。”
  苏运祥点头道:“王爷眼下当谋镇守西南,勿回北京。最好争取学明朝沐英世代镇守云南,立足而后图。”
  方献亭挼须微一点头,早在满清在贵州湖南一带与孙可望的大西军酣战之时,方献亭就劝过吴三桂不可彻底扫平南明,应该趁此机会出汉中占武昌,据江南为根据地,尔后北进。吴三桂当初确实心里犹豫过,但他最终认为太仓促,兵力不足,时机不太充足,若真这样做了,南明与清室有可能南北夹击于他,所以没有采纳意见。
  “留得狡兔,走狗自存!”
  说话的是大将郭云龙,此人是吴三桂的关宁嫡系,随吴三桂出生入死,在吴三桂心中份量堪比两个女婿。
  郭云龙说的这八字事实上就是吴三桂现在做的,他之所以没有继续追击入缅甸的永历帝,便是存的这个心思。而对云南境内的其他明军势力,如李定国的残兵,吴三桂现在也是下令不要追击,甚至不久前还秘令前线将领不要将李部逼迫太急,给他们一些活动空间。而前线报过来的有关李定国、白文选正在训练军队,可能伺机反击这一情报,吴三桂都没有命令采取相对应的措施,只是严令封锁边境,不得让李定国他们和国内取得联系。
  吴三桂没有介意郭云龙用“走狗”二字,他反倒觉得这两个字用来形容他最贴切不过。
  “本王也想留在云贵,可朝廷万一真要本王北返,怕是棘手。”
  胡守亮道:“这件事王爷怕需请洪经略相助。”
  吴三桂想了想,写了一封信派人送于昆明的洪承畴。几天后,洪承畴果然找了借口来吴三桂军中。吴三桂忙命人备下宴席,参加宴席的人不多,都是吴三桂的亲信。而洪承畴却是一个随从也没带,只身赴席,显然,洪老经略要慎重的多。
  宴席大菜小菜摆了一桌,没有过奢,也不是太简,既要表示吴三桂这个学生对老师的敬意,又要显示出酒席特色来。
  洪承畴扫了眼桌面上的酒菜,笑着对吴三桂道:“长白,老夫并非饕餮之徒,如此飨我,过于丰盛了吧!”
  吴三桂忙谦道:“老师政事繁冗,难得到我这里,这还是学生的一点心意,请老师略作品尝。”
  论官场关系,洪承畴是经略大使,虽也位尊封侯,但到底比不上吴三桂的平西亲王官爵大。但论私交,吴三桂是洪承畴的学生,在座陪席的方献亭、胡守亮等人更是晚辈。当下也不多言,众人纷纷举杯相敬洪承畴。洪承畴也是来者不拒,看着一派春风模样。
  不知不觉中,已喝了三盏茶,此时已三更时分,洪承畴正打算告辞。吴三桂突然屏退了所有人,酒席上只剩他们两个人。见状,洪承畴如何不明白,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
  “长白莫非有事?”洪承畴轻描淡写地问道。
  “三桂欲求立足之地,又闻北京欲调三桂北返,故望老师不吝赐教。”吴三桂突然起身,跪在洪寿畴的面前,眼中含着泪。
  “你且与我说,你可与缅甸那边有过联系?”
  “这...”
  吴三桂怔了怔,不敢相瞒,便将派苏运祥去缅甸之事与洪承畴说了,话中也提到了要缅甸方面不得将永历交还李定国之事。
  洪承畴听后,一言不发。吴三桂也不讲话,默默地等着。半响,却听洪承畴道:“你须派人去李定国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