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的不怕死,士兵自然不怕死,这便是所谓将为军之胆的道理。
这道理,吴麻子知道,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个土匪有朝一日会成为军之胆。
大帅不地道,当日骗咱们兄弟下山杀官发财,到了来,队伍越打越多,地盘越打越大,钱银财货也多的叫人睁不开眼,可咱兄弟们似乎并没发什么大财吧?
吴麻子坐在一个披双层甲的清兵尸体上,百无聊赖的竟然想着自己这两年好像也没挣下多少家产。帐面上公库里倒是有一笔不小的财产,噢,对了,公库不在了,现在改称广东银库了,嗯,银库里自家名下是有一笔数目不菲的钱财,问题是大帅好像又哄了他,说这钱你提出来也没用,还得找地方存放,莫不如就放在银库里吃息,将来子子孙孙都能吃息下去,这多好?细水长流嘛。再者,吃住都有军帅府提供,名下还有田产进项,你要银子做什么,该有的都有了,有钱没地方花去啊。
大帅的理由吴麻子觉得很好,还是大帅想的贴心,卖命的兄弟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广州城的大房子可劲的供他们挑,不想住广州,肇庆、惠州、潮州....甭管是哪,只要你看中都可以。大帅甚至说,将来打下北京,把紫禁城也分给兄弟们,这话当然是笑话,皇城能是咱们这帮大老粗住的么。将来把鞑子消灭光了,皇城还得让朱家天子住呢。
总之,吴麻子觉得大帅说的都对,给他们这些老弟兄们想的也妥当,直到蒋秃子有一次喝醉酒对他说大帅哪是为咱们兄弟想,而是他没钱使了,这才拿话哄咱们呢。
这话吴麻子也是听个乐,大帅没钱使了,拿兄弟的去使有什么不对?再者,咱太平军还没把满州鞑子杀光呢,只要鞑子在,那钱就是再多,能用的安心,能安安稳稳的传给子孙?所以,大帅要用,就放在银库,看不到实物,逢年过节去银库看看自己的存单,也挺好的不是。
钱财身外之物,要紧的是有命去花,这道理吴麻子比任何人都懂,因为他是土匪,随时随地都在担心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天太阳的土匪。
当土匪的岁月,吴麻子有钱就花,有酒就喝,有肉就吃,有娘们就糟蹋,真正是醉生梦死,过着完全浑浑噩噩的日子,不顾自己死活,更不会顾别人死活。在他眼里,别人的东西就应该是他的,要不然他怎么活?
驱除鞑虏,恢复大明,是大帅反复对吴麻子他们这干老弟兄提起的抱负,不过吴麻子却一直记着大帅最早对他们说的那话——“我带兄弟们下山就是为了让大伙做官,让大伙发财。”
官,吴麻子现在也是旅校了,军帅府定的指挥同知衔,若照朝廷的,最少也是副将衔。爵位暂时没有,真要论的话,吴麻子寻思自己弄个伯爷也不在话下。因为第九镇的郭登第手下才千把人,就能弄个威远侯,自己手下两千多人,还是老四镇精锐,怎么也比郭登第强吧。
吴麻子很为大帅感到不平,觉得永历朝廷真小气,大帅替他朱家立了这么大功,就才给了个兴平伯,这他娘的完全就是糟蹋人。大帅也是,永历糟蹋他,他还忍了,天天把个伯爷挂在嘴边。他也不想想,他这大帅是伯爷,下面那些人却公侯一大帮,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事。
乱,真乱。
还是大帅说的对,甭管他朝廷有多乱,只要咱们太平军不乱就行。太平军中,只论统兵实衔,不论爵位,哪怕你是大明的亲王,叫你在太平军只当个旅校,你就是个旅校,亲王的架子你摆不得,也摆不出!真摆了,拿军法与你说话!
咱太平军,只让大帅,不认他人!
官有了,财虽说现在只是纸面上的,但不管怎么说总是有的,要是真能把鞑子杀光,将来这帐总是要兑现的,所以吴麻子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很满意。他本就是土匪,土匪就是杀人见血的,从前杀人是欺负同胞,现在杀人却是为了国战,为了大帅说的那个汉家不沉沦,为了那个汉儿不为奴,所以吴麻子很适应现在的生活,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反正不管为了什么,他都是在杀人。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再次感受到从前当土匪时的恐惧——面临死亡的恐惧。
吴麻子怕死?
他不怕!
因为不怕死,所以吴麻子能够百无聊赖的坐在清兵的尸体上想着自己有多少钱,想着自己做什么官,封什么爵。
他的恐惧是因为他害怕太平军会失败,会害怕他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害怕他死后被人蔑称为土匪,而不是一个反抗异族的英雄。
“大人,清兵又上来了!”
听到亲兵的叫喊,吴麻子拍了拍有点发酸的大腿,起身冲一众正在抓紧时间喘息的部下们叫道:“还能不能干了?”
千户郭魁笑道:“能干,就怕大人不能干了。”
“我不能干?告诉你们这帮兔崽子,大帅身边那个瞎子李都干不过我!”
吴麻子哈哈笑了起来,语气中充满着得意,他有得意的本钱。去年在广州,瞎子李弄了一帮满州娘们干了三天,结果连走路都要人扶。他同样也干了三天,出来的时候却是精神抖擞,神清气爽。看的那瞎子都直了眼,直叹人比人比不得,私下更来请教麻子是不是吃了什么药,惹得麻子大骂,拿指对天赌咒说老子是天赋异禀!
据说大帅周士相在听瞎子李嘟嘟囔囔不服气说吴麻子连老天爷都敢骗后,好奇之下问了瞎子李才知道吴麻子有这本事,当时就说了八个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八个字自然让瞎子李气不打一处来,也让吴麻子大为得意,大帅这八个字说的太好了,这不是说他比瞎子李强么。
“大伙要是还能干的话,就跟清军干到底吧。咱们的规矩是能干就要干,干死拉倒!”
“干死拉倒!”
“干死拉倒!”
一众残兵纷纷起身笑骂着,他们当中或许有人心中其实害怕,其实怕死,但他们别无选择,他们除了干死,没有别的选择。
两三里外,清军的炮声隆隆响着,喊杀声也在继续,但所有人都没去看,因为那边的动静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他们显然意识到援军不会再过来了,如果能过来,他们早过来了。
吴麻子定了定,突然扬声对部下们叫道:“你们记住,老子绰号虽叫吴麻子,可老子是有名字的,老子叫吴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