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高治从巴拿马车站下火车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时空错落的熟悉感,因为整个的巴拿马都笼罩在一片带着烟火味道的呛人的雾霾当中,这一下子就勾起了史高治对于上辈子的关于帝都的那些秋之回忆。
整个的站台上,都覆盖着一层木头以及煤炭燃烧后落下来的灰黑色的烟灰,即使早就戴好了口罩,史高治依然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匆匆的上了马车,史高治拉下口罩,问前来迎接他的鲍勃:“这是怎么回事?”
鲍勃回答说:“麦克唐纳先生,您不是先发过来了一个叫做《对疾病可能的传染方式》的文章吗?这篇文章在巴拿马的报纸上发表了。里面提到虫子叮咬也是常见的疾病传播的方式。虽然如今还不知道黄热病是怎么传播的,但是巴拿马人觉得,所有可能的传播途径都要加以处理,嗯,所以现在整个巴拿马都在乱烧东西,他们觉得这样能赶走有可能会传播黄热病的蚊子。”
“这样也行?”史高治吃了一惊,“这样搞不好会弄出一大堆的肺炎或者气管炎吧?”
“可不是吗。”鲍勃回答说,“但那也比黄热病来得强呀。”
“工人营地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史高治问到。
“不好,很不好,每天都在不断地死人。”
就像鲍勃说的那样,劳工营里的疫情还在发展,每天都有数百人的尸体从日本劳工营地被抬出去火化。在那个时代里,即使是西方,最常见的埋葬方式依旧是土葬。不过对于死于瘟疫的人——虽然死于黄热病的人的尸体因为没有蚊子叮咬因而不再具有传染性——但是当时的那些对于黄热病的传播原理一无所知的人全被这种酷烈的传染病给吓坏了,要不是有黑水的人阻止,当地的一些家伙甚至都想干脆直接一把火把整个的劳工营连带着里面的那些已经死了的,正在死的,以及暂时还没死的那些疑似人类的日本人一把火烧光,免得瘟疫传染到了他们那些高贵的白种人的身上。
在这样的条件下,死者的尸体当然只能火化了。好在巴拿马树木多,负责火化尸体的人现在地上铺一层圆木,然后再在上面铺上一层尸体,再浇上一些煤油(因为圆木大部分都是湿的,不浇上煤油根本就点不燃),然后再在上面盖上一层圆木,再摆上尸体,再浇上煤油……最后整个的垛子堆得有三米来高,然后再扔个火把过去,整个垛子就被火焰包围住了。
几个小时之后,火焰渐渐小了,戴着厚厚的口罩的工作人员就用长长的铁钩子将火堆扒开,让里面的东西烧烧透,然后等到灰堆凉了,就有人过来,拿起一个铁锹,随意的铲起一点灰烬,倒进那些写着诸如“某某次郎”,“某某太郎”之类的盒子里。当然,这也只是武士才有的待遇了,这与那些连姓氏都没有的家伙,有谁会在乎呢?
当然,因为武士老爷也死了一大堆,所以,难免会出点错什么的,比如说监工黑岛仁在一个多月后回家的时候,直接把老婆吓晕了过去。因为他老婆一天前刚刚领到他的“骨灰”。
……
史高治在宾馆里略作休息,就打算去工人营地作秀……哦,习惯性说漏嘴,应该是视察和指导工作了。为了避免真的染上了该死的黄热病,所以史高治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首先,别人不知道黄热病还有疟疾是怎么传播的,但是史高治是绝对知道的。所以史高治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来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
首先是服装,虽然巴拿马是不折不扣的热带地区,但是史高治还是给自己从头到脚穿上了一身长套。长长的,还很有些厚度的衣服应该已经足以挡住热带的那些致命的蚊子了,但是为了安全,史高治又给自己戴上了厚厚的大口罩——他很清楚,黄热病并不能通过空气传染,但这样做,可以把脸部保护起来,让蚊子叮不到。然后还有裸露的双手,也要带上厚厚的手套。另外头上虽然有头发,但是还是要带上一顶帽子,以策万全。
这样穿戴起来之后,在宾馆里对着穿衣镜,自己看了看,史高治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别里科夫。
这样的全副武装并没有让史高治感到绝对的安全,他还为自己准备了驱蚊药水。麦克唐纳化学与医药公司出品,驱蚊效果持续长达六个小时。只是还没来得及上市。史高治又用它对着自己全身上下一阵猛喷,一直喷到自己隔着厚厚的口罩都能闻到驱蚊水的那股味道了,这才放了心,出了宾馆,坐上马车和其他的医生们一起前往工人营地。
依照史高治的建议,其他的医护人员也都是这样的一身行头,长长的白大褂口罩帽子白手套。然后身上撒上驱蚊水——如果有人问起,就说那是为了压制营地里的尸臭味。
马车走了一个小时才来到劳工营地。要说,巴拿马人如果认真的跑过来看看劳工营地的布置,那他们对于疾病从劳工营地里绵延到巴拿马的担心一定会小很多。整个劳工营地就像是一个坚固的堡垒,有着三米高的原木墙,墙上还拉着铁丝网。墙外,每隔几十米,还有一个岗哨。上面站着一样裹得严严实实的黑水的士兵。
营地的大门打开了,在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的护卫下,以史高治为首的救援人员走进了这个人间地狱。
“这里今天的情况这么样?”史高治向一直就呆在这里的海姆医生问道。
“很不好,到现在,又死了五百多人了,依照统计出来的死亡数量曲线推断,到明天凌晨之前,死亡人数超过一千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海姆医生回答说。
“统计了患病者的各种情况,对于疾病的传播方式的推断排查进行得怎么样了?”史高治接着问道。
“麦克唐纳先生,根据我们的排查,目前已经基本排除了由于食物和饮水受到污染而导致病疫流行的可能,剩下的就是飞沫传染和昆虫叮咬传染了。所以我们的医护人员都针对这两种可能采取了必要的措施。所以至少目前,我们的医护人员还没有出现染病的现象。”
“很好,那么我们一起到营区里去看看吧。”史高治说。
“好的。”海姆回答说。
……
“这个人叫佐佐木,一周前发的病,一度非常危险,不过现在他的体温倒是降下来了,除了四肢乏力之外,其他的症状倒是都在减轻。”海姆医生指着一个病人对史高治介绍说。
“这么说,这个幸运儿能活下来了?”史高治问。
“那可不一定,目前他还有一些心律不齐的症状。体内的电解质平衡也还没有完全恢复,当然比以前强多了,不过能不能活下来还很难说,不过总的来说,活下来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海姆说。
“像这样的人有多少?”史高治问。
“不到百分之十。”海姆回答说,“另外,公司的新退烧药阿司匹林被证明不适用于这种疾病的退烧。按我们使用后的记录来看,使用阿司匹林之后,病人的出血的症状被明显加重,有些病人,吃下阿司匹林后很快就因为吐血而死亡。所以降温什么的目前完全只能使用物理方法。”
“这些东西都要系统的记录下来,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宝贵得不能再宝贵的数据。”史高治说。
两人走出了这间病房,继续在黑水的士兵们的护卫下沿着工人营地中的道路向前走。
“我们的人手还是不够。”海姆医生说,“所以还无法将每一个病人从发病到死亡的细致过程全部记录下来。不过,我们还是尽可能的做好各种数据的记录。目前我们大概有五千多份从发病到死亡的完整的病例记录,不完整的还有两千份左右。另外还有两百多种药物在治疗病人的过程中的反应的记录,以及对比情况……这样的机会真是难得。”
这个时候,一队护工抬着担架过来了,史高治和海姆让到了一边。
护工们将这些担架抬到这里就放了下来,然后将挂在担架上的一个小本本拿下来,交到一个小屋子里面去。接着他们又回到担架边,将担架抬起来,直接抬到火化区去了。
“病人的其他物品呢?”史高治问道。
“当然是一并烧毁了。”海姆回答说,“你看那边。”
史高治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一队人正将一架架木床朝着火葬区抬了过去。这些木床也会成为烧化他们的尸体的燃料。
“哦,忘了问了,这次到现在为止,死了多少人了?”史高治问道。
“已经死了六千多人了,估计如果我们放手不管,最后大概会死掉一万人左右,如果我们继续用各种药物积极治疗,大概要死一万二千人左右。”海姆回答说。
“为了医学的进步,药绝对不能停!”史高治坚定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