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竟然没有死,眼见着宁完我索尼等人也都安然无恙的出现,福临的一颗心再度跌入谷底。今日的一战,损失彻底的输了。
但他的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向着多尔衮的方向搜寻,但令人失望的是,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人的影子。
“你是在找你的额娘吗?”多尔衮也不下车,就是困顿的依偎在车辕上,将头转向福临的方向,淡淡的问道。
神不守舍的福临恍然点点头。
多尔衮掀开车帘,车厢中堆积了一些棉被之类的东西,上面依靠着一个身影,身上的宫装依旧华丽夺目,双手交叉在小腹之上,长长的睫毛合拢,双目微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额娘!”福临不禁轻唤出声,胯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在原地不停的打着转。
多尔衮轻轻拉起大玉儿的手,双目之中饱含着无限的柔情,一句话没说,两行泪水却是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众人皆是无语,大玉儿的脸庞虽然依然俏丽美艳,但却是没有了一丝生气。
纳古喃喃自语道:“寝殿倒塌时,太后将摄政王推了出去,自己却被落下的房梁……!”众人默然。
“到了最后,我才明白,你心里不仅装着自己的儿子和大清的江山社稷,总还是有我的位置的!”多尔衮情轻声说道。
福临的身子情不自禁的猛然颤抖起来,不同于刚刚的恐惧,此时的他分明感受到了一众从未有过的孤寂,这种孤寂远远要比刚刚死亡带给他的感受要强烈千百倍。
所谓的众叛亲离,便是这种感觉吗?好不容易夺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大权,但却没有一丝喜悦的感觉。手中的权力转瞬间飞走。忠于自己的部属和爱护自己的母亲也在同一时间远离自己而去,此时才发现原来所谓的振兴大清不过是黄粱美梦而已。
所有的一切随风而逝,原来却是又回到了起点,只不过物是人非,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而已。这种悲凉的感觉充盈着福临的心房和四肢百骸,也让他的手慢慢的伸向自己的佩剑。
这把佩剑还是当日里多尔衮送与自己的。听闻曾是大明帝师孙承宗所有,还是崇祯皇帝御赐的宝剑。多尔衮在呈上这柄宝剑的时候曾经说过,希望福临能以前朝为鉴,励精图治,兴盛大清。但今日里,这把宝剑却要终结福临的一切雄心壮志。
就在众人惊骇的看着远处的多尔衮和大玉儿的时候,福临就在此时静悄悄的用手中的佩剑割开了自己的咽喉,执剑的右手猛然垂下,佩剑掉落在泥水之中。水花四溅。多禧才在此时回过头来,一看之下,魂飞魄散。
鲜血喷出,在空气中发出嘶嘶的声响,福临却是毫不在意,脸上甚至荡漾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身子慢慢歪倒。多禧瘦弱矮小的身躯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两人一并跌倒在泥泞的土地上。
“皇兄!”博果儿还是一个少年。哪里见过如此的惨象,当即“哇”的一声痛苦起来。哭声惊动了众人,所有的人这才发现,原来顺治皇帝已经悄悄的自刎成仁了。
两黄旗的队伍顿时混乱起来,所有的人已经顾不得自家的尊贵和体统,纷纷跪倒在泥浆之中,向着多尔衮俯首称臣。还有一些帝党的死忠,眼见着大势已去,皇帝又自我了断,便抽出兵刃,一并追随而去。西便门外马上陷入到一片混乱之中。
“杀!”多铎面庞变得愈发狰狞起来。福临的自尽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多少复仇的快感,反而有种无处宣泄的憋闷。“把这些忘恩负义的狗奴才全都杀光!”
但一骑飞奔而来,到了多尔衮和多铎的面前高声禀告的一席话却让多铎瞬间颓丧下来。
“辽河东昌堡广宁一线失守,何洛会阿哈尼堪等人尽数战死,明军李定国所部和朝鲜朴有周蔡门亨叶赫部德尔格勒察哈尔阿布奈布尔尼等漠北蒙古联军已经长驱直入,我军残兵不得不向山海关一线撤退!”
前来报信的亲兵声音不大,但多铎却听得分明,整个身躯上下顿时变得冰凉彻骨,手中的长枪也脱离了掌控,一下子掉落在地上。
“完了完了,何洛会的兵马也全军覆没,李定国将再无阻隔,再加上朝鲜海西女真察哈尔那些虎狼之辈,辽东将再无可御之兵!”
幸存的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包括范文程佟国赖等人顿时如丧妣考,一个个哭天抢地的哀嚎起来。皇帝死了太后死了,辽东最后的防线也崩溃了,阿济格大军被困在陕西,朱平安的兵马四面包抄而来,这是天要大清灭亡啊!
刚刚还气势汹汹想要斩尽杀绝的多铎此时也没了精气神,呆呆的坐在马上,好一会儿,这才缓过神来,忙不迭的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自己的兄长多尔衮。
多尔衮依旧紧紧的攥着大玉儿冰凉的手掌,脸上烧伤的伤口浑然不觉。
“哥!”多铎颤声说道:“你好歹清醒一点,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你是大家的主心骨,可千万不要伤心过度……!”
良久,多尔衮这才幽幽的叹息一声。“大清完了!”
众人闻言,心中更是悲怆。代善死后,两红旗便被其子硕托和孙儿阿达礼掌握在手中,他们俱都是多尔衮的心腹,此时已经带兵前来增援,看到多尔衮这副颓丧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谏道:“摄政王,如今大清无主,正需要您来主持大局,天下之大,咱们八旗子弟何处不可以去得,只要杀出重围,到了草原之上,大明即便兵强马壮,又能奈我何?”
“岳乐的方略我也听说了!”多尔衮缓缓说道:“他的法子的确是大清眼下唯一的出路。只不过现如今,南北的屏障都已经失陷。我军再向被进发,风险便增大了许多,很有可能被明军南北夹击!”
硕托和阿达礼还要争辩,多尔衮却是转过身来,“留在北京是死路一条,向北却还有一线生机。你们两人这便派人召集我八旗族人吧,凡是愿意跟我等回到草原或者辽东的,今日晚间便在西便门外集结,子夜时分咱们便一起出发!”
硕托和阿达礼闻言大喜,连忙去前去联络。但多尔衮却是叫住了他们,“此次进兵贵在神速,告诉大家,老弱妇孺便留在京师吧,汉人一向标榜自诩仁义之兵。料想不会难为妇孺。本王这边需要的是可以作战的男丁,十五岁以上到五十五岁全部征召入伍,自备干粮兵刃战马,子夜时分全数在西便门外集结,逾期不到者,本王也不会难为,但今后便不要再做满人的子孙了!”
“谁敢不来,我两红旗一定让其全族尽灭!”硕托两人恭恭敬敬的打个千。杀气腾腾的转身离开。
西便门的城门大开,班布尔善罗木岱跟随着两红旗的兵马入城招募八旗旗丁。召集八旗子弟入伍,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京师再度喧闹起来。在场的宗室和大臣们都是面面相觑,但事到如今,即便是范文程这样足智多谋的人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是黯然的回到城中与家眷诀别,收拾行李和细软带着麾下的旗丁老老实实的到城外集合等候开拔。
两黄旗的包衣亲军死伤惨重。加上一众被福临提拔起来的新贵,还剩下千余人,也全部被两白旗接收。其中也只有襄郡王博果儿暂时被多尔衮留在了身边。
交代完了一应事宜,多尔衮再度返回马车之中,面对着前来问候的王公贵族竟是谁也不理。只是呆呆的握着大玉儿的手发愣。
多铎犹豫了半晌,还是跳下马来,走到马车边,“哥,全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贸然撤军,局势不会变的这么遭……!”
多尔衮摇摇头,“你我兄弟,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一清二楚。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都是我的错。霍五纳古等人事先再三劝谏,但我却全然没有听进去,以至于酿成今日的大祸,玉儿也因此……。”
多尔衮轻轻拭去眼角夺眶而出的泪水,“你是为了我着想,这才领兵进京,如果你不来,我也未必能如此轻易的脱身,天意如此,你我还能说些什么?”
“那十二哥……?”
多尔衮的心头也是一阵酸楚,山陕的局面已经万难挽回,汉军降将们降而复反,杨廷麟的大军倾巢而出,阿济格已经是无路可走了,眼下只有希望他能突出重围,要是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或许能够通过榆林卫进入广袤的河套地区,说不定兄弟还有再见之日。但眼下,兄弟三人也只能各自自求多福了。
多尔衮回身看看大玉儿的遗体,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最后的画面。
多尔衮疯了一般搬开压在大玉儿身上的房梁柱子,眼前的大玉儿却已经口吐鲜血,坚持不住了。
“玉儿玉儿!”多尔衮紧紧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口中却只能无助的叫喊着。
“斗了斗了这么多年,所为的究竟是什么啊!”怀中的大玉儿就像是梦中的呓语一般,口中的声音低沉清晰。“到头来,自己的儿子都背叛了我,多尔衮,你告诉我,我做的这一切到底值得吗?”
“值得都值得!”多尔衮连忙回答:“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只要是你让我做的,一切都值得。我答应你,我不要皇位了,我不要什么皇父摄政王了,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什么我都答应你!”
大玉儿轻轻一笑,双目却渐渐合拢起来,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轻,“送我回科尔沁草原吧!中原虽好,可那里才是我的家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