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时候,我的世界是一条山沟。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从山沟的东面背石头。再背到山沟的西面。我的同伴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婴儿,他们的身世和我一样,出生的时候就被卖了。
这些人有老有少。老的六七十岁,少的是刚送来的婴儿。我曾经向最老的老人打听过山外面的情况,他们全都摇头,表示从来没有出去过,这一生,都在这里背石头。
看来,这些人贩子,买婴儿采石的勾当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年。
我们没有没有上过学。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认识字。我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月,不知道山外的情况。
有时候我想,恐怕外面复辟帝制了我也不知道。
很明显,我们是一群奴隶,每天的工作就是干活。看管我们的人被称为头目。他们同所有教科书上描述的一样,是一群穷凶极恶的主。
最近,和我最熟络的是人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他的名字叫麻绳。
我之所以和这老人凑到一块去,完全是随机分配的结果。
采石奴只有不到一百人,但是这一百人也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小社会。这个社会中不断有婴儿进来。不断有老人死去,在更替中,也有了它的传统。
这传统就是,年轻人要帮着老人,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能帮忙背一次石头就背一次。我们这些年轻人都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传统,因为这传统许诺我们,等我们老了,也会享受这样的待遇。
而我分到的老人就是麻绳。时髦的说,我们结成了互助小组。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坐到了一块。麻绳将他碗里的杂粮饭分给我一半,说道:“人老了,吃不了这么许多。年轻人饭量大。多吃一点没有坏处。”
我到了一声谢,就默默地吃饭。我没有表现的太感激。因为我知道,现在多吃的每一口饭,都代表了明天多背的一块石头。
麻绳问我;“年轻人,你给自己取了什么名字?”
我一愣,随后就明白了:我们这些人无父无母,自然是自己给自己取名字了。
我想了想,说道:“我叫赵莽。”
我说出这两个字来的时候,眼泪就忍不住下来了。我在这里已经二十年了。就算明天逃出去,寻路回到家乡。双亲也已经老迈了。就算和他们相认,他们还认得我吗?
我现在回到槐城,还能找到薛倩吗?他背上的钟馗纹身怎么样了?
吕先生呢?我摊开手掌看了看。手掌上面布满了厚厚的茧子,可是那红色的吕字,却始终没有磨灭。我的心里面想着:我们两个有缘,在这轮回中注定要相见,可是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多少世。
我正想的出神,麻绳却一脸惊慌的对我说道:“年轻人,你这名字很不错啊。听起来,像是首领那种贵人。”
我愣了一下:“首领?”
麻绳点点头:“我十岁的时候,首领来过一次。四十岁的时候,首领又来了一次,不过这时候,老首领已经死了,来的是他的儿子。今年我七十多了,首领恐怕又快要来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的时候,我们又开始背石头。麻绳果然跟在我身后,他的石头,大半都被我背了。
从此一口,我们两个形成了一种默契。每天的饭,我帮吃他吃了,相应的,石头也帮他背了。
这种日子,一过就是三年,我渐渐的感觉到了绝望。我恐怕要终老在这里了。
我曾经鼓动采石奴,和我一块造反,逃出去。但是没有人答应。因为这里口耳相传,有一个传说。山谷外面有军队,凡是逃出去的,全被杀了。
这个消息让我有些沮丧,我当然不相信,这个山沟有政府背景。我担心的是,这些人贩子在外面建立了一支私人武装。这样的话,我们就更没有办法逃出去了。
晚上的时候,我静静地想,这一辈子就在背石头中度过了?对于肉体上来说,这确实是一种煎熬,可是与马面描述的轮回之苦,实在是大相径庭。我心里面这样想着,就慢慢地睡过去了。
没想到,从第二天开始,那些头目有了新的规矩。凡是不能站直身子的老人,不必再出来搬石头,自然也就没有饭吃了。
麻绳虽然每一餐只吃一半,但是不吃饭和只吃一半饭,毕竟有天壤之别。
麻绳悄悄告诉我,这是头目们的计策,要把老人们饿死,免得浪费粮食。
第二天,麻绳的身子挺得像是一杆枪。沉重的石头放在他的背上,他累得一直流冷汗。
实际上,这一天所有的老人都出来了,他们的想法和麻绳一样。背石头很累,但是他们更不想死。
头目显然发现了这个情况,但是他并没有戳破。而是严禁年轻人帮着老人背石头。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处在煎熬中。
老人年迈,每走一步都很痛苦。而年轻人也很痛苦,因为好容易形成的传统,就这样轻易地被人打破了。可以想见,等我们老去的时候,没有年轻人在一旁扶持,下场恐怕会凄惨百倍。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偷偷地帮着老人背石头。这个行为换来的是狂风暴雨般的鞭打。
一共有二十人受罚。
采石奴从出生开始就做了奴隶,他们根本不懂反抗,但是我明白,我观察者他们的眼神。
鞭子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只有畏惧,没有愤怒。
我背了一趟石头。发现他们眼睛里多了痛苦,仍然没有愤怒。
等我背第三趟石头的时候,我看见挨打的采石奴身上青筋暴起,右手紧紧地抓着石块。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大喝了一声:“为什么不夺下鞭子?我们自己做头目,让他们做采石奴不好吗?外面的军队不会发觉的。”
愤怒的采石奴只有二十个。但是他们会点燃身下的一百个。
很快,人群中发出一阵吼声,我们嚎叫着冲了上去。什么外面的军队,什么奴隶,全都忘记了。他们被我的想法诱惑了。贞页场技。
我兴奋地跳跃着,向前奴隶的冲着。我知道,我终于可以逃出去了。
然而,我跑了十几步之后,身后忽然安静了。
我看见采石奴们退了回去,畏惧的站在地上。
我抬头,看见一个器宇轩昂的人慢慢的走了过来。这人很年轻,但是不怒自威。
头目跪了下去,高声喊道:“这是咱们的新首领,跪。”
奴隶们齐刷刷的跪了下去。只有我站在石头上。我心里面一片冰凉:完了,所有的谋划都结束了。
首领看了我一眼,淡淡的笑道:“我叫吴光。”
我愣了一下,然后尽量不卑不亢的说道:“我叫赵莽。”
吴光听到我这个名字,显然有些诧异,他饶有兴趣的看了我两眼,然后赞道:“有魄力。你居然敢领着这些奴隶造反。”
随后,他凑到我耳边,小声的说道:“可是你不懂,奴隶就是奴隶,他们心中的反意,就像是早晨的露水,太阳一出来,就消散了。”
他得意地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太阳。”
然后,他淡淡的问采石奴:“你为什么造反?”
麻绳是我们当中最老的了。他已经见过了三代首领,所以不像其余人那么惶恐。于是他将经过老老实实的讲了一遍。
吴光从头目手中接过鞭子。然后在头目身上鞭打了一下,冲他说道:“你错了。”
头目的脑袋伏在地上,畏惧的说道:“是。”
这时候,我听到身后一阵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那些奴隶,感恩戴德的看着吴光。
只是一鞭而已。
我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吴光就指了指我:这个人,我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