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旁有人戳一把他的缠臂,谢墩云挥挥手,别闹了,老子心烦意乱。
  隐隐约约的寒瑟之气缓然抖出,一只稚嫩的小手蓦地抓住谢墩云摇晃的手指。
  啊啊!什么鬼!一屁股挪出三丈远距离。
  半空中漂浮着一具小小的婴儿,手白脚肉看起来犹胜一只玲珑乖巧的小兔兔,被老气横秋的褐底联珠熊头纹锦长衣缠着全身,唯独留一条粉藕色的圆臂不停索要。
  原来他方才去救这老小孩去了。
  呃
  白疯子小心翼翼地询问捧托着孩子的冷淡力量。
  白式浅的清冷嗓音终于回响,你带过娃没
  老子怎么可能生过孩子!谢墩云的大头摇得噹噹响,老子还是朵如花似玉的小芽苞呢,绝不可能干出那种事来。
  白式浅单手搂着婴儿的软腰,冷冰冰瞧着他原地耍花活,紧抿的唇线绷成一线,这老郎君的影子估计被你们刚才对阵时意外斩碎了,仅剩半个影子,所以你们得负责,把他送回家去,由他的家人抚养。
  谢墩云的头继续摇摆,也不怕晕死,直来直去道,不行,不想,不可能!老子自己的屁股还擦不净呢,怎么有那闲情逸致去擦别人的屁股。
  白式浅忍了一忍,我与你同去。
  那没问题,现在启程也行!谢墩云一拍大腿,扇扇脸前的呛鼻烟尘。
  休整一夜,第二日晨天一亮。
  上官伊吹便招来了许久未曾露面的轲摩鳩,轲摩鳩在鲤锦门早等厌了,一听召唤简直马不停蹄。
  本以为老友连续两战精疲力尽,外加人仰马翻。
  结果赶至野店却发现上官伊吹神清气爽,卸去了许多负担后,整个人艳丽逸辉,堪比盛放的朵朵番榴,眉眼带润,口舌生香。
  上官伊吹见他并不多讲,唯独解释说野店里的老郎君们此番被惊扰得厉害,意识均有些迷离恍惚,故而唤他前来使用幻印,摧动野店将人都往家门口送一程。
  轲摩鳩盛装出行,听此话满身繁华落尽,不由挑眉一瞪,阿官,我以为你叫我来是齐饮庆功酒呢,你倒好,把咱当赶路的畜生使呢!
  好好好,回咸安圣城便与你喝个痛快。上官伊吹笑笑不再多话。
  金屋藏娇,他得连人带床一并搬走。
  遂拿了饭菜折回爱.巢,红棉衾子鸳鸯帘中,蜷缩着一具软烂如泥的俏人躯体,卷发汗涔涔地垂于腰间,遍沾了春露潮珠,海草一般铺展开来,一张明艳动人的小脸浅浅换气,如泣如诉。
  上官伊吹从不出太阳的脸上顷刻绽出一线疼惜的爱光,轻身走到榻边坐下,一手拢开戚九的发丝,一边疼惜万分道,很难受吗?我给你赔个不是,可好?
  第74章 各是各的滋味
  做都做了个彻底, 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戚九的唇缓缓吸阖, 慵懒的身体也随之起伏, 似有些春闺埋怨,细细凝听, 反杂糅了几分甜腻的娇憨。
  上官伊吹喜上眉梢,放下吃的,把人揉进怀里, 那你想怎么处罚我?
  守株待兔便是这个理儿。
  戚九勾着他的脖颈,伸出手来,大人不是说, 但凡隔几天我有功的时候,便要给我赐什么东西的吗?如何忘记了?
  我昨天替你逮了个中阶筑幻师, 莫不成大人想要抵赖?
  上官伊吹领悟, 撑手替他抚摸着腰背的酸涩,话我不会抵赖, 可你当真不嫌弃我给你的牙骨廉价?
  世间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
  他知上官浅及皮毛, 上官却知他深邃入骨。
  并不公平。
  他想更了解上官的一切。
  一只手探上官伊吹的衣衫间流转拨云,企图寻找些什么, 快给我,不然今天就是命殒在榻上, 你也得给我。
  手指缠绕的轻弹, 引得上官伊吹的神经绷然紧致, 野火瞬时烧而不尽, 勃勃春风吹而又生。
  上官伊吹嗓音涩哑道, 好,我的全给你。
  东佛归了房间,不过是一间千人住万人睡的旧房,四壁斑驳与积灰沉厚都被水人们粉饰一新,却寥落得叫人心寒,常年的牢狱生活灌溉了他的冷漠与颓废,甚至有些天然的胆怯和自卑。
  续起胡子,遮住眼睛,把自己伪装成个很不好惹又遗世孤立的浪子,盗窃自己欲求的一切,留给每个女人彻骨伤心,报复所有伤害过自己的,便是自我安慰的完满。
  可是,他只是一个孤独者。
  曾假扮的佝偻,确实了内心的某种畸形。
  牢狱一直在他身边,自由总在远方。
  夜漫长,心话难免多。
  东佛算是叹了口气,幽幽的。他从不叹气,哪怕每一次牢狱欺侮迎头痛击。
  整幢野店在幻印驱使下,如长了腿脚的攀兽,摆动巨大的身量自原野中缓步前行。
  一豆火烛亦随之摇曳,灯心草噼里啪啦地随火烨舞。
  东佛嫌吵,准备捏了火苗去睡。
  二指适才碰着焰心,腕间的邪达娜之环收到某种号令,猛地带着东佛双臂,紧紧扣在桌面,挪移不动。
  他的下巴死死抵在桌面上,嘴不能轻易张开,仅能看见手环间火灼一般的咒文通红如魔,淋漓尽致地告诉他:距离你双手被废的机会又添了一笔。
  轲摩鳩推开屋门,一身金光辉煌,摇曳星辰,看到东佛贴着桌面堪比烧熟的皮皮虾的蜷缩,不由面露舒心的笑意。
  东佛一瞧是他便警惕道,大人,您不催着房子返回咸安圣城,如何到俺这粗人的房里闲晃
  轲摩鳩摸摸身上的金链,一身华贵刺得人眼疼。
  大家都睡下了,我一个人有点无聊,找你玩玩。
  东佛心里感慨自己招谁惹谁了,语气降为可怜巴巴,轲大人,此话一直想跟您表明一下,您能不能重新找一个游戏对象,恁得那么多人里,您总找俺的麻烦!也真是服了。
  早说过的,因为你比较耐玩呗,轲摩鳩百无聊赖道,原本吧,有阿官陪我喝酒解闷,如今他有了土包子,我也不便打扰。
  所以,突然好寂寞啊~似叹息,原地环视一圈,怎么看也没个干净的地方,落座有困难。
  只好搬个小圆凳,用东佛的衣服擦擦干净,始才坐下,直勾勾地盯了他讨饶的脸半晌,从幻印里提出一绺幻丝轻松一结,衍出把精致小刀来,我给你剃胡子吧。
  啊啊啊~
  鼎中麋鹿的滋味越发加重了东佛面部的惊恐,别别别开玩笑了,俺俺这脸胡子蓄了许久绝不能剃掉!
  轲摩鳩摩拳擦掌道,你不说还好,说了我愈发兴奋起来。二话没说,精致小刀已经抵在了东佛的胡荏中间。
  蛮手一刮,侧颜黑密密的胡须中青白立显,留出的肌肤竟如水质的豆腐一般细腻莹白。
  东佛不再坚持,惨叫连连道,求求您,只要不刮俺的胡子,俺愿意陪您玩任何游戏!
  天一明,途径阮河,谢墩云便抱着半个影子的小婴儿与众人暂别。
  他彻夜对照了每个房间留下的包袱,查了一下几个相亲近老郎君提供的线索,知道此人是阮河附近刘庄的富绅,跟上官伊吹言明自己想要把人送还家里。
  上官伊吹定然同意,并给他传授鲤锦门分门的对接暗号,命他早回咸安圣城。
  谢墩云跟戚九和东佛道了别,戚九的眼睛红红的。
  他只好掂了掂系在怀里襁褓,叮嘱对方毋要保管好小铜夜香壶,听花鲤鱼的话。
  一派老母亲的恋恋叮咛,自己也忍不住捶戚九一把,应笑着,是男人就别抹酸水,老子他妈又不是跟人私奔了!
  戚九窥一眼脸色聚冷的白式浅,没敢吱声。
  谢墩云倒是没多管东佛,只觉得这小子遮遮掩掩,满脸胡茬黑的异常,只道他也要听话。
  东佛的脸顷刻油绿绿到发毛。
  别离众人,野店放下谢墩云,移动着巨大的墙壁奔赴而去,两岸秋至,黄绿斑驳的叶色凄迷,葳蕤草苔转而半枯,与层林一并浸染,天高云淡。
  怀里的娃娃吃着拳头,吧唧吧唧,跟啃猪蹄子一般美味,羡慕地咂咂嘴,跟空旷的四下喊道,白疯子,他们且走了,你在哪儿啊?
  唤了半晌无人出现。
  谢墩云一拍脑袋,妈的,老子被耍了!!
  谁会耍你。
  义正言辞的声音自背后压来,亦如霁光雪尘中潜藏的桀骜梅香,缕缕然不容玷污。
  谢墩云回首,正见白式浅手提纸伞,一段修长风雅的冰冷身姿从挨挨挤挤的矮树丛间冒出,别有一番出淤泥而不染的韵彩。
  落英缤纷,时色皆好。
  你谢墩云很想说,你为什么不遁形了。
  嘴角倒忍不住笑来,露出白得耀人的牙齿。
  白式浅道,总打着伞,我也得见见太阳不是
  他虽未遁形,但是也未露面。
  娟秀着迦迷罗夜昙的素白绫带缠在眼前,恰遮着冰晶一般的眸与高挺的鼻梁。
  唯有冷冰冰的唇瓣,露在外面,缭绕着熟悉又远离的音色。
  虽然同为男人,谢墩云竟看得有些发痴。
  白式浅单手摸了摸挽在长发后的绫结,冷漠哼着,且对不住你了,不是你想找的那张姓白的面貌。
  谢墩云一晃神,仿佛从某种琼楼瑶台坠入凡尘,伸二指插插自己的眼皮,你要露就全露嘛,整一条上吊绳子遮一半脸,别人瞧了还以为你是瞎子呢!
  劳你操心,白式浅转而将纸伞捏在掌心,嘴角抿得紧,我看得见路。并未靠近谢墩云,而是转身就走。
  谢墩云背着孩子,跟在后面。
  白式浅的白澜屠苏长袍如云似雾,曳在地上行云流水,不过他走得不快,谢墩云几步就追上来。
  道,原来你是想晒晒太阳,才寻了个送孩子的由头,那早知如此,平常你就嘱咐老子,老子给你守着院门,你堪堪往哪里一躺,不是随便晒
  白式浅一顿足。
  继续往前走,语气突然就降了温度,料峭着,就知道你的脑子跟石头一样粗。
  谢墩云恬笑,可好遇见了你,流水一样的人物,滴水点点穿石,沿路上你多跟老子讲讲经,老子迟早能化瓦当为璋瑜。
  白式浅随手摸了摸眼睛上的纱,立起来的掌心似乎也遮挡了嘴角的形状,看不清笑没笑。
  不过他的声音虽是一成不变的冷,反灵动起来,是从不曾有的。
  我们一起上路吧。
  许是天湛云阔,阳光普照。
  第75章 我需要你是真的
  山环水, 水拥山, 阮河正如其名, 盘回萦绕,状如玄女腰间绢珠绣翠的系带, 东启北抵,映照初日残阳,一抹涟漪。
  夜里, 天河犹像另一条玉带子,静谧地蜿蜒在空中,眨眨烁烁, 总不安分。
  两河辉映,人间便是仙境。
  白式浅与谢墩云同乘一叶扁舟, 风走, 云游,长衫翩翩, 自有些绝妙的滋味缠上心头。
  谢墩云立在船首, 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目光眺望远方, 神思也跟着一并飞离。
  白式浅挑了一件袍子,抬眼一望无际星空, 冷道, 天河掉角, 棉裤棉袄。你哪儿不好呆, 非要站在船头上, 自寻寒处。言毕把袍子绕在谢墩云身前。
  谢墩云回神,道,喂,白疯子,好歹关心人是披在肩后的,你遮挡老子的前面,算怎么个意思?
  凉冰冰的手继续自颈后系个规整的流花结,这是给孩子挡冷的,与你何干!
  冷眼瞪得谢墩云居然热了。
  这孩子没准儿比老子老多啦!你心疼他居然不心疼老子!
  白式浅愈发冷道,你又轮不着我管。
  许久没斗嘴,嘴生得很,谢墩云一脸茫然,隐觉得腹部一股热,缓过神不由狂吼乱叫,哎呀呀,你个缩短的臭老头子,老子还没酝酿好反驳的词儿呢,你敢拿尿滋老子!捉住怀前乱蹬的小脚丫,一把扯了出来。
  孩子醒来并不哭喊,反而咯咯得乐,益发讨厌。
  白式浅乘了上风,抢了孩子抱过,轻拍孩子的后背,你骂他作甚?谁还没小过?且怪你那副破锣嗓子,鬼吼鬼叫惊醒孩子,竟还好意思张狂?
  你竟只会护着旁人!谢墩云明显激怒了,恨了恨,心一横,三把两下掀开衣摆露出双腿,准备脱裤子的模样。
  白式浅道,你疯了吗!做什么?!
  谢墩云道,叫你瞧瞧老子这才叫张狂!他尿我,我尿他,公平!
  摇舟的船夫可是惊坏得不轻,船桨也不忙摇了,立刻对两位郎君连连求笑道,小舟底薄舷浅,可不幸这种玩闹的,当紧打斗起来,咱这小破舟载不住您二位真神。
  我瞧那位俊俏的郎君哥被淋湿身上,肯定心里窝火,马上要途径一个渡口,不若把二位放下找家客栈,洗洗刷刷,也好明日继续上路。
  啧啧啧。
  谢敦云点着手指,瞧瞧,还是人家说的耐听,况且不认识咱的情况下,还替咱着想。
  一派赞扬的表情令白式浅愈发不耻,等渡口一到,他就抱着孩子走在前面。
  不多不少,谢敦云故意踩着某人的足踵紧贴跟着。
  白式浅被疏风鼓起的衫角翩抚身前,仿佛冥冥触摸,近至能轻嗅到对方肢体发丝间的缕缕冷香,谢敦云觉得周身大爽,蹙起鼻子使劲得闻了三闻。
  白式浅不耐,往后蹬了一脚。
  谢敦云侧身一避,言笑晏晏,你虽遁形,却也不见你沐浴焚香,为何身上香得很,是自然体香吗?
  无聊愈理愈烦,索性由他。
  进了客栈,店小二迎上来热情款待,常年扫量人的眼睛自两人与孩子之间瞧了几圈,很是狐疑。
  看谢敦云还行,就是看白式浅眼睛蒙着绫缎时多少带着些异样,谢敦云立马就炸了。
  瞧什么瞧?老子俩个都是硬铮铮的汉子,生也生不出这个龟儿子来,赶紧开门!!
  白式浅并未答话,但绝不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