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颜六色的射灯晃得人晕,荀真被推进舞池,她被迫和人贴身热舞,酒精迷离了她的神思,她开始笑,然后大笑,单手抬高晃动,跛脚使她看起来脆弱又孤独,像只残翼的蝴蝶。
  你真美。有人贴耳对她说,想拿走荀真的拐杖。
  荀真霎时回神,她看清面前的人脸,迷茫、愤怒、恼羞,然后转身离开。
  真真!同事追出来,真真,你怎么不跳了?
  荀真杵着拐杖,走得飞快,我不会跳舞。
  你跳得挺好的啊!同事说,指着身后,你快看。
  是那个和荀真跳舞的人,马甲西裤,站在酒吧霓虹灯牌底下抽烟,冲她抬了抬手示意。
  同事兴奋道:真真,你要是跟着他,就不愁吃穿啦。
  荀真头也不回,酒吧像一个巨大的具有吸力的漩涡,荀真越走越快,只想逃离。
  同事恨铁不成钢,真真!你长成这样,怎么就不愿意呢?只要你愿意,房子、车子,票子见鬼了,你怎么走这么快
  素素姐,我要一瓶汽水!
  苏素摸索着墙撕掉一页日历,就来。
  小孩趴在玻璃柜上,看着苏素慢腾腾的动作过去帮她,我自己来拿好了。
  素素姐,真真姐真不回来了吗?二娃把钱放进零钱抽屉里,撕开零食包装,问,我妈说她跑去城里,给富豪做二奶啦。
  苏素:别胡说。
  荀真有了追求者,那个酒吧认识的男人经常来找她,玫瑰鲜花,衣服珠宝,动静很大,常常会引起周围人的赞叹。
  今天,他又来了,荀真加班到半夜,从后厨提着泔水桶出来。
  男人:谈谈吧,荀真,我知道你缺钱。
  又过了几天,二娃放学又来店里买零食,素素姐,真真姐走了一个多月了,我妈说她死了,怀疑你谋财,想揣度街坊报警抓你。
  苏素撑着下巴,目光迷茫的看着天空,手边的录音机机械性放着那盘磁带。
  二娃说:素素姐,你听不腻啊?
  不腻。磁带播完,苏素抿唇按了重播。
  二娃:素素姐,真真姐为什么不打电话呢?不打电话,她也可以写信啊?
  苏素:不知道
  二娃:素素姐,真真姐有没有给你留钱?我爸每年出去打工,都会给我藏一点零花钱在家里,等我零花钱用完了,她就打电话告诉我在哪里,你有钱吗?你要是有钱我就告诉我妈妈,让我妈妈报警
  椅子咚倒在地上,苏素拿着盲人杖飞快上楼,她翻出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找到荀真临走时和钥匙放在一起的磁带。
  苏素快步下楼,她盲,笨手笨脚但幸运没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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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
  苏素将磁带装进录音机, 按下播放量,她没了从容的耐心,一直在不停的快进, 不停的快进,不停的快进。
  直到:要是我儿子整天厚着脸皮拿热脸去贴
  二娃跳起来, 是我妈的声音!
  说的谁?当然是荀真了!成凯他爹把她亲爹亲妈
  苏素狼狈的按下暂停键,手臂悬于半空,不住的颤抖, 终于, 她再次按下播放键。
  成凯想什么会没人不知道吗?还不是为了钱。
  二娃听了录音, 童真的说:我妈经常说谁和真真姐在一起,谁就能占了她家的房子, 你是因为这个和她玩的吗?
  苏素眼里浮起浓雾, 眼泪一下盈出眼眶, 荀真
  录音机里没声音了,荀真离开前的决绝和冷漠浮现心底。苏素心知可能被她误会, 颓唐的立在原地,泪流满面。
  二娃搓了搓脸,像他爹一样背着手,素素姐,你,你没事吧?
  突然, 录音机里传来一声咳嗽。很熟悉。
  苏素抬起头仓皇抹掉眼泪, 看着老式录音机,录音机太老旧,平时播放还行,录音就容易断断续续。
  素素, 我是荀真
  苏素慌张的在录音机上摸来摸去,摸到喇叭,将耳朵凑了上去,她贴得很近,稀里糊涂的抹泪。
  你要走吗?荀真说,如果真要走,能不能等我回来,我有些话想告诉你,如果到时候你还要走,我不会留你。
  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听见,素素,我声音戛然而止。
  磁带盈余的部分只能录这么多内容,苏素重复的倒带重播,倒带重播,倒带重播。
  二娃吃完辣条舔手,他需要在回家之前处理完所有的零食痕迹,二娃抬头,吓了一跳,素素姐!你怎么又哭又笑的!
  没事,苏素擦拭脸庞,事情还有转机,我很高兴。
  二娃懵懵懂懂:喔。
  苏素泣笑出声,心情明明改善了,奇怪的是眼泪还是越抹越多,她失焦的眼睛闪翼着泪光,扶摸着录音机,我等你回来,荀真。
  卡!
  林柯久久难以回神,她沉浸在苏素的情绪里,以为林秉然又要把她丢了。
  林柯演过很多哭戏,但这部戏里的哭戏是最难的。盲人怎么哭,她看了许多纪录片,最后观察了许多弱势人哭时的情态,加上她蒙着眼睛模拟生活了小半年,这才能揣摩出几分。
  苏素在戏里有近十场的哭戏,被剧团辞退失落的哭,决定重新下定决心振作时果决而坦然的哭,因为看不过撞伤身体吃痛的哭,还有和荀真在一起时的哭等等。
  林柯在长期的拍摄中融进人物里,苏素的哭戏她能掌握得很好了,只有今天这场戏,她深度共情于另一个不知归期的人,和苏素一样,像抓着一叶芙蕖苦苦的等待,久久不能回神。
  林秉然站在监视器后,和沈风一起关注着监视器里林柯的表演,两个人互相说了几句话,确认无误后林秉然抬头,对上林柯凝滞的表情。
  怎么了?林秉然直觉不对,大步向林柯走过去,扶住林柯的肩膀,不舒服?
  林柯回神,仓皇的摇头一笑,入戏太深,把你当荀真了。
  真的?林秉然怀疑问。
  林柯点头:真的。
  林秉然在林柯嘴角一碰,林柯迅速被安抚,冲她展颜一笑。
  林监!不远处掌机挥手示意。
  林秉然回头,等
  快去吧,林柯推推林秉然,别耽误拍摄。
  林秉然深深的看了一眼林柯,那我过去了。
  林柯对她挤了一下眼睛,林秉然被逗笑,放松下来,对努努嘴巴,两人在空中对了一下嘴,林秉然转身离开。
  林秉然的背影消失,林柯迅速垮下脸,无力的长吁一口气。
  剧务走过来,听见林柯在叹气,礼貌性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林柯摆手,示意只是拍摄太累,有点打不起精神。
  幸好很快路涂就打来了电话,说饮品代言那边的视频会议已经约好,特意选在林秉然要拍摄,林柯休息的档期,林柯很快打起精神,找了一个没人的安静环境,用电脑接通那边的线上会议室。
  三个月的拍摄期转瞬即逝,还剩一周时间,仅剩最后两场戏,林柯和林秉然就可以结束在这个城市里的戏份。
  而另外的戏份,如荀真去海市打工的戏,需要回到A市影城,在偏欧式怀旧风环境下拍摄。
  苏素跟着剧团走遍大江南北的戏,则还要花一个多月的时间前往全国各地的取景地拍摄。
  剧组就最后两场戏的拍摄组织了一个围读,刚结束林秉然就打了个喷嚏。
  沈风穿着单衫,吐槽:马上就要夏天了,你竟然还能感冒?
  林柯围读掉了两滴眼泪,她还没从人物的情绪里出来,揪了一张纸给自己擤鼻涕的同时,把另一张纸按在林秉然脸上,埋怨:你就不能加一件外套?
  林秉然擤鼻子,说:还不是昨晚某人热着了非要踢被子害的。
  林柯:
  最后一场大戏,场地调度方面剧组和当地政府磨了好几天,这场戏取景在当地人流车流最密集的十字路口,不是夜戏,要在白天拍,当天途径的部分车辆会绕道分流,路口还要加派交警。
  拍摄前两天,每天晚上林柯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被无形的焦虑席卷,越临近拍摄期,失眠就越严重,到拍摄前一天,她已经超过四十小时没有深度睡眠了。
  窗帘没拉严实,一缕月光轻飘飘笼罩在床尾,稀薄柔软毫不刺眼,林柯盯着那一出发呆,慢慢的双眼失焦,她从月光里看到那些自己永远不愿意回想的画面。
  车身急摆撞进绿化带,不远处骤然相撞的两车发出剧烈刺耳的震响,很快第三辆车再次撞上去,林柯的大脑里一声轰鸣。
  她摇摇晃晃的起身,感觉天旋地转,随时像要倒下一样,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推开车门,也没时间洗想,直奔向撞在一起的车。
  她看到林秉然被挤压在变形的车身里,满身浴血,只能冲她安慰一笑,无力的阂上眼皮。那一刻一股凉意蹿至脊背,林柯入坠冰窖。
  林柯颤抖不止,像被吸进梦魇里。
  小柯?林秉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打开床头灯,轻轻摇晃林柯的肩膀,替林柯揩掉眼泪,怎么了?做噩梦了?
  林柯反身抱紧林秉然,林秉然
  林秉然皱眉,脸被她吓得煞白:是不是哪里痛?怎么了?怎么了?
  林柯摇头,把眼泪全擦拭在林秉然的颈侧,没事。
  看着我,林秉然说,语气少见的严肃,她掐着林柯的下巴,强迫林柯抬起双眼看着自己,哪里痛?
  大概零点一秒,林柯没回应,林秉然就去抓手机,我叫救护车
  林柯把林秉然抓回来,手轻轻摸上她的脸,从额头到下巴慢慢摸过,再抹平林秉然紧蹙的眉心。
  林柯刚擦掉的眼泪又迅速盈满眼眶,做了一个梦,你不要我了。
  林秉然无奈,抓住林柯的手放在腰上,怎么可能不要你,说好要一起过金婚,还要身前同寝,死后同穴的。
  你乱说什么!林柯瘪嘴,委屈的憋哭,哽咽,我看见你出车祸了,我好怕,我好怕啊,林秉然,林秉然你不能闭眼!
  林秉然喉咙一窒,吮吸掉她的眼泪,满心酸楚:没事了,没事了,对不起。
  林秉然一直在道歉,是我的问题,我忽略了你。
  林柯抱紧林秉然,恨不得用力的把她绞进怀里。
  我不该乱说话。林秉然说,眉头吃痛的紧蹙,小柯,别怕,都过去了。
  林柯绷紧肩背,天快亮的时候,哭累睡着在林秉然怀里。
  翌日,拍摄现场一片混乱,林秉然把现场调度的工作全扔给了沈风,恨不得一步不离的守着林柯。
  林柯被林秉然按在椅子上,用冰块敷眼睛。
  场务来叫第三次了,林柯不好意思的冲人家讪笑,催林秉然,快点去看看现场!
  林秉然扬眼:没事,路涂回来了,我叫和蓉蓉过去看着了。
  林柯无语:你快点去吧,不然明天头条又是你在片场耍大牌了!
  确实不能再拖了,林秉然扫了一眼腕表,冲林柯神秘兮兮勾指头。
  林柯凑过去,承了林秉然一个湿吻,
  林秉然一边补口红一边出去了。
  林柯深呼吸,提起剧本去化妆间化妆,化妆师替她带上特质的隐形眼镜,为了安全起见,眼睛不会完全看不见,还是依稀能辨别东西的。
  林柯笑:这么高级,没事,拍电影嘛,哪有不受伤的。
  说是谈谈,荀真被带去了歌剧院,挪大的会场只有她和男人,整场演出只为两个表演,男人把她送回了酒店,第二天又把荀真接去了电影院。
  第三天是露天邮轮,巨大的夜景倒映在河里,在脚底织就成绚丽画卷,比苏素口中的繁华多彩还要生动。
  饭后,荀真说:你说的谈谈?
  男人得意一笑,饭后的目的地是一家装潢豪华的私人住宅,里面很安静,只有悠扬的纯音乐流淌,巨大的吊灯投射出温暖的白色。
  男人说:我花了一番心思才收集到这些,为了你。
  目之所及,是成排的录音机,款式之多,收集之丰富,荀真像浏览货架,没寻到目标。
  吃点东西?
  面前的蛋糕拳头大,是荀真从来没尝试过的精致,她伸手,将餐点推远。
  男人絮叨如谈论一桩买卖的话语一顿,不合胃口?
  他抬手,潇洒一招,服务生快步而来,屈腰弓背,先生。
  你想吃什么?男人问。
  荀真摇头,谢谢你。
  男人笑容变淡。
  荀真攥紧手,局促的十指相缠,藏住手心那些伤痕:我不能答应你,我还要回去见一个人。
  我希望你看看礼物再考虑。光晕浮出一圈一圈暧昧的琉璃色,男人拆开包装纸,里面是荀真一直想要的那款录音机。
  男人循循善诱:想要多少个我都能送你。
  挣扎纠葛,荀真忽而一笑,她脸上一痒,摸到一滴泪,我离开老家两个月了,想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