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霁玉闷闷地将头抵在他的胸口,轻声道:没事,过了今晚,便还是,唤我陛下吧。
  陆柒心中登时敲响了警钟。
  是他表现得还不够自然,引起了宁霁玉的怀疑了吗?
  毕竟,这才是你想要的对方似乎不曾发现他的清醒,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阿柒,将军,我的陆将军。
  许是因着失神的缘故,对方分明已过了雨露期,信香却骤然泛滥起来,如滔滔洪流,在这方寸之间肆意流窜。
  原来是这样。
  陆柒心中了然,只怕那一位正主,才是冥主心中真正的陆将军,而冥主大人的名讳,自然也是留给那一位叫的。
  他便是再像,也终究不过一个冒牌货。
  我,我都听陛下的。陆柒微眯着眼,回想了一下从前自己见过的乾元为本能所驱使时的表现,斟酌着演得更急色了些,吐字之间夹杂着局促不安的凌乱喘.息。
  而宁霁玉果然不曾起疑。
  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冷戾冥主大人,此刻几乎化作了一汪柔软的春水,愉悦而忘我地对他道:吾此刻亦都听将军的。
  他自然不敢肖想陆柒的真心,只当是自己的摄魂之术夺去了对方的意志,让乾元本能发作,故而这么配合。
  陆柒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动了动,犹豫片刻,终是翻身将冥主完全拢在身下,圈在怀中。
  便是假戏,也须得,做个全套。
  宁霁玉虽被人束缚,但好在他法力高深,只消指尖轻轻一点,床榻边的帷幕便垂落下来,外间的烛光应声而熄,唯余一盏壁灯远远散发着柔和的光,透过厚实的帷幕隐约渗进些许,浅浅地照亮了二人的轮廓。
  吾什么,都听将军的在领口被人并不温柔地扯开的一刹那,宁霁玉微微仰头,贴上了陆柒的耳根,轻声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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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第 10 章
  陆柒醒来时,天色尚算不上大亮,只有在冥宫才能见到的太阳虚虚地挂在梢头,散发着冰冷而刺人的光。
  身侧早已一片冰凉。
  指尖落在身侧浅浅的凹陷之上,昨夜的疯狂如滔滔江流,一瞬间席卷了陆柒的脑海。
  陆柒吃力地揉了揉眉心。
  昨天这个荒诞不堪的夜晚,与前些日子里他神志不清时与冥主度过的,竟是全然不同。
  非是信香作祟,也未有强制标记的影响,昨晚的他是清醒的。
  他怎么能在清醒状态下做出这样糟糕的决定?
  沉沉叹了口气,陆柒正欲起身,然不过稍一坐起,身下便一个趔趄,栽倒回了榻上。
  脚腕上一阵冷意。
  陆柒面色数变,周身气势骤然暴涨,浓郁的血腥气不受控制地散溢开来,几乎化成实质。
  正要进门服侍的阿元因为这一阵暴动的信香,吓得瘫软在地。
  而原本安安静静覆在陆柒身上的衾被,在一瞬之间随陆柒的动作化作齑粉,彻底消弭于无。
  没了衾被的遮蔽,陆柒脚踝上赫然戴着的锁链立时暴露,在跳动的烛光映衬下,显得森然可怖。
  同样的招式还想用第二次!他怎么敢!
  陆柒怒极反笑,冷冷道:昨晚他又是几时走的?
  阿元不肯回答,只默默地将头埋得极低,几乎要贴到地上。
  你说不说。
  没有一丝温度的冰冷目光落在阿元身上,陆柒一字一顿道。
  他难道连这个都不肯告诉我么?
  乾元天生便对中人有不可抗拒的血脉压制,更何况是一个强大的乾元。
  不过片刻功夫,阿元已是冷汗涔涔。
  陛下、陛下是昨夜子时末走的。阿元抿了抿唇,仔细将宁霁玉的吩咐回想了一遍,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昨晚冥主离开时的命令,正是除了放他走以外,什么都依着他。
  现下陆将军只是问个时间,应当是可以说的吧?
  嗤,子时,真有他的。陆柒语气带笑,眼底却是一片森寒。
  昨夜他可是亲眼看着宁霁玉在他身边睡下,这才也陷入沉眠,谁曾想他甫一入睡,宁霁玉便起身离开,还特特为他再度寻来个镣铐?
  陆柒蹙了蹙眉,仔细回想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这才引起了宁霁玉的怀疑。
  按理自己不曾露馅才对。
  陆柒不会想到,他的确没有露馅,相反,他演得实在太好,这才让原本已经稍有松懈的冥主重新生出了忌惮之心。
  昨夜的旖旎和疯狂已让宁霁玉意识到了战神的觉醒。
  陆柒成长得实在是太快了。
  对方初至冥府,便用过那一桌促灵菜色,无一不是饱含天地灵气的天材地宝、山珍海味。而那日,自己更是身体力行,渡了无数灵力予他。
  而这些日子,陆柒也从未懈怠,一直背着他习练术法,修为几乎一日千里。
  甚至愈发有从前战神的风范。
  这些他都知道。
  陆柒虽有意瞒他,只是又怎么能瞒得住?
  他舍不得失去这样熟悉的人,也便只好,将人给锁起来了。
  陆柒不是想要自由么?
  他都可以给。
  陆、陆将军阿元嗓音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自家冥主的做法实在无可辩驳。
  起来说话,陆柒冷笑一声,我既没有受人朝拜的习惯,也不是什么陆将军。
  陛下跟前的红人的一身将军,还是还给那位真正的陆将军吧。
  阿元将头埋得更低,嘴唇抖了抖,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陆柒虽收了暴走的威压,但空气中弥散的暴戾信香,始终挥之不去。
  这种感觉实在太压抑了。
  起来。陆柒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瑟缩的身影,不厌其烦地重复道。
  阿元犹疑着抬起头来,而后便对上了陆柒冷锐的眼眸。
  放心,我不请你替我解开。陆柒漫不经心地撩开床边的帷幕,极力忽视掉那沾在帷幕之上的,浓郁的暧昧气息。
  但只是枉然。
  空气中残余的死亡气息和自己后颈上的临时标记相互应和,再三提醒他做下的好事。
  饶是再冷情冷性,陆柒到底也不似先前理直气壮。
  只是问你几个问题罢了。
  阿元犹豫地上前一步,停在陆柒数尺之外,而后恭敬地低下了头。
  他去做什么了?陆柒沉默半晌,轻声道。
  陛下在书房处理事务,阿元想着近日冥主在朝中并未瞒着陆柒,遂斟酌着答道,近日边界颇不安宁,陛下身为一界之主,自然少不得操劳一二。
  操劳?他便是那样操劳的?
  陆柒面色再度一沉。
  真是为难他,百忙之中还得抽出时间来陪我,厮,混,一,夜,最后几个字,陆柒说得咬牙切齿,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厌恶之意,还特意给我找来了这个,看来的确很忙。
  陛下不是那样的人阿元慌忙解释道,陛下、陛下对我们和冥界子民,从来、从来都很好的!陛下近来身子不好,可也坚持事事亲力亲为。
  陆柒亦知阿元此话非虚,只是此事实在叫人如鲠在喉,遂冷哼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是的,不是的阿元不善言辞,此刻难免语无伦次起来,将军、将军可想去看看陛下?
  这话立时便戳到了陆柒的痛点,周身本已和缓的气势再度疯涨。
  去看他,陆柒语气异常平静,但在阿元听来,却是暴风雨前的死寂,好啊。
  阿元这才想起对方眼下的处境,顿时又讷讷不成言语,只好讪讪低头,准备替自家冥主挨骂。
  其实阿元心中也很是疑惑,昨夜乃是陛下生辰,冥主与陆将军回来时的响动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晓得二人气氛颇好,怎得一早起来,陛下便勃然变色,甚至重新给陆将军上了锁链?
  阿元,你下去。
  冥主的嗓音自门外响起,将阿元从不知所措中解放出来。
  只是宁霁玉的嗓音沙哑里带着明显的疲惫。
  阿元担忧地望了宁霁玉一眼,宁霁玉微一颔首,并不答话,直直向陆柒所在的方向走去。
  待到屋里只剩下他和陆柒二人时,宁霁玉方道:将军醒了?
  陆柒并未有所动作,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他。
  宁霁玉轻叹口气,在榻边坐下,伸手欲要抓陆柒的腕子,却被人不着痕迹地避过。
  将军莫要生气了,他也不管陆柒的反应,自顾自在他身边躺下,吾有些乏了,今日罢朝,将军陪吾再睡一会好么?
  陆柒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淡:怎么,不上朝了?陛下不是于政事上一贯勤勉么?
  今天是宁霁玉下意识就要解释,却是被陆柒干脆地打断。
  方才陛下身边那位红人,还在我这里说陛下是多么辛苦呢,陆柒终是忍不住心里的气,阴阳怪气道,近日边界不宁陛下累得很了,如今不上朝了,想来是都解决好了?
  他说完才觉自己的话的确有些过分。
  作为一界之主,宁霁玉已经远远够格。从前在人间,帝王罢朝不过一念之间的事,而冥主日夜不辍,偶尔想偷一点懒着实算不得什么。
  毕竟,对方眼底一片青黑,一看便是许久不曾休息了。
  冥主虽无需睡眠,但处理这些事务本就极耗心力,加之如今坤泽的体质日益发作,他这般日日苦熬,撑不住自然是早晚的事。
  陆柒不是滋味地想,若是没有昨晚这档子事,眼下他只怕不仅不会呛声,还要心疼对方的辛苦。
  宁霁玉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艰涩地抿了抿唇,到底不曾辩驳什么。
  陪吾躺一躺好么?
  他虽这样说,实则并未期盼陆柒能有什么回应,直接闭上了眼。
  独属于战神的气息将他包裹在内,紧绷了许久的神志此刻得以稍稍放松。不顾陆柒明显的抗拒,宁霁玉将头向他怀里靠近了些,贪恋地汲取对方的味道。
  陆柒下意识就要将他一把挥开,但却在手碰到对方的脖颈时生生顿住。
  后颈的腺体分明如冥主的人一样冰冷,被触到的那一刹那,却烫得几乎灼人。
  不知怎的,心里的气莫名就消了一半。
  胸前的衣衫微微濡湿,竟是素日里清冷孤高的冥主,伏在他的怀里,无声地哭了。
  冥主便连泪都是与常人不同的冰冷,唯有双肩颤抖的细碎幅度,显出一点软弱无助来。
  陆柒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剩下的气也梗在喉咙里不能发作,但他也决计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如雕塑一般愣在原处,丝毫动弹不得。
  殊不知,怀里的人一面默默拭泪,一面想的却是
  早知哭一阵这么有用,便早该这么做了。
  陆柒耐着性子等了一会,直至对方稍稍平静,这才耐着性子问道:好点了?
  宁霁玉也不抬头,仍伏在陆柒怀里,闷闷道:我惹你生气了吗?
  陆柒嗤笑一声: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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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第 11 章
  陆柒面上虽是一片戏谑,目光却寒凉如水,若是换了旁人来定要被这样冰冷的眼神冻住
  但宁霁玉不会。
  千年前冥府与天庭尚处于敌对中时,他已见惯了陆柒这样的目光,只是如今在陆柒的眼底,除却冰冷之外,还多了一缕连他也参之不透的复杂。
  陆柒生气了吗?
  若是从前,宁霁玉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可如今的陆柒,却不单单是他熟悉的天界战神。
  但他也无需看得多懂。
  后颈的临时标记或许于陆柒而言是对乾元的侮辱,但对他来说,却是唯一能将二人真正紧密联结的东西。
  比如现在。
  对方平静的心情自后颈微妙的联结传入宁霁玉的脑海,宁霁玉不由得唇角微勾。
  看来,自己还可以再过分一点。
  他日日这般折腾对方,水磨工夫下去,不信陆柒不松动。
  他稍稍欠起身来,将头完全倚在陆柒心口,侧脸贴在陆柒身上,露出流畅精致的下颌线和眼尾一角濡湿的红痕。
  昨夜不是与将军说了,吾什么都可以听将军的么?
  陆柒冷哼一声,不过倒是并未将人挥开,而是一把抓住了宁霁玉的腕子,指节捏住一截纤细的腕骨,力度之大,几乎要将他的手腕掐碎。
  那陛下倒是放了我啊。陆柒懒洋洋道。
  冥主虽法力高深,到底也只是拖着一副坤泽的柔弱身躯,骨骼细弱,肌肤娇柔,腕上立时便印上了一道刺目的红痕。
  疼,你轻点。眼角原本止住的泪此刻又一滴一滴坠落下来,砸在陆柒心口。
  现在知道疼了?陆柒假笑一声,手上动作更重,宁霁玉毫不怀疑,若非自己不是□□凡胎之身,恐怕真要被他把手腕掐断。
  昨夜偏要拱火惹我的时候怎得不知道疼?自血脉里分出一丝锁链将我桎梏之时,怎得也不知道疼?陆柒低吼道。
  宁霁玉原本支起的腰瞬间一软,整个人卸了力般瘫倒下去,面上血色尽失。
  冥主的脸色恢复了惯常的苍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显得他眼角的红痕和在衣领间半露半藏的青紫愈发碍眼。
  你、你怎么会知道宁霁玉面上露出了极为罕见的失魂落魄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