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阴沉,到了逼仄的筒子楼,姜予年找到禇临家所在的单元。
  楼底下罕见停了辆价值不菲的名车,上千万的价格与这里格格不入。他没在意,边顺着楼梯走上去,边给禇临发消息:禇临哥哥,你的男朋友到你家给你送蛋糕来啦,三十秒后即将抵达门口,你过来开下门呗。
  等了几秒,禇临回他:我在外边买日用品,大概十分钟才能回来,我妈在家,我叫她给你开门,你先到屋里坐坐吧?
  也行。
  姜予年依言走到门口,正要敲门,发现房门大敞,玄关处摆了两双女士皮靴与一双男士皮鞋,客厅中的谈话声无遮无拦传过来。
  一阵风吹过,又将房门吹开许多,姜予年清楚看见一男一女坐在侧对着他的沙发上,颇为熟悉。
  男人自然是禇临的父亲,方南地产的创始人,a市近些年以来的新贵褚方南。
  女人一身职业装,是褚方南的秘书,也是那天在奶茶店外他和禇临碰到,一上来便问褚方南和尹湘有没有离婚的那个。
  眼前这一幕令人微妙,姜予年拎着蛋糕站在外边,他觉得褚方南这个人怎么就那么有意思呢,和发妻离婚没几天另娶长久跟着的三儿,离婚一周后带着小四跑到前妻家来。
  他看着这人,便为禇临无端发堵。
  忽的,姜予年目光落在林明岚身上,在她的手与包间逡巡。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才眼前似乎闪过了一抹亮银色。
  里边的人似乎把正事说完,正在闲聊些别的,气氛没有预想的剑拔弩张,反而一派平和。
  褚方南西装革履,脸部轮廓深刻,经过年岁的沉淀为他增添几分沉稳成熟的魅力,他往后靠在沙发背上:这么多年夫妻,做财产分割的时候我也不想苛待你,说给你一套城南那边的房子你怎么不要?
  林明岚的手拽紧了裙摆。
  尹湘没有看他们,只顾盯着茶杯:那边的房子对我来说没用,禇总还是自己留着吧。
  再次被扫了面子,褚方南意味不明笑了笑,抬手捏起茶杯抿了一口:也是我考虑不周到,那边的房子虽然好,但是之前发生过一些事情,难免有些晦气。
  茶喝完了,尹湘起身过去给他添茶。
  林明岚之前一直安静听他们之间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眼神有些飘忽走神,她眼神聚焦,抬眼笑着问:怎么就晦气了?
  晦气的地方可多了,褚方南陷进回忆,不过不好跟你细讲,只能说有些人就是命贱又讨人嫌,死哪儿不好,非要
  彼时,尹湘在倾身专注地倒茶,褚方南低头拿打火机和烟,停了话头。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林明岚此时的眼神已经全然变了。
  异变只发生在一瞬间。
  当褚方南发现眼角余光里出现一抹银亮的刀锋时,啪嗒一声,烟和打火机顷刻脱手掉落。
  啊!你!
  他连忙起身要跑,但却腿软吓得跌坐在地上,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样子全然没了,褚方南惊恐万状地抬头:你这是做什么?把刀放下!
  林明岚双眼充斥血丝,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把水果刀,刀身雪亮,将褚方南惊恐的脸,与她面无表情癫狂的面庞一同映照进去。
  她的优雅、小意、情愫通通不复存在,只有仇恨刻骨。
  她稳稳握着刀,由上而下,向褚方南刺下去。
  就在这时,褚方南抱过尹湘的腿,将人拖拽到他身前,试图抵挡,自己则爬起来就要跑。
  尹湘被这骤然剧变骇得说不出话,只是倒了个茶的功夫,刀尖已经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逼近了她。
  仿佛下一秒,她就会被那把刀狠狠地捅破肚皮,戳穿心脏。
  尹湘瞳孔骤缩。
  林明岚扭曲的面容上,一双美眸猝然瞪大,然而此时收刀已经来不及了,她被惯性支配着,只能继续往前刺下去,哪怕她早已混沌不堪的内心正在疯狂的嚎叫,也无济于事。
  血花飞溅,染红刀刃,汩汩滴落在地板上。
  尹湘发觉褚方南紧紧抱着她腿的手松开了,而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往一边。
  年轻高挑的青年人站在她面前,因为时间紧急,手臂为她挡了这一下,此时已鲜血淋漓。
  他的脚下踩着褚方南的胳膊,直到这时才听到褚方南疼得在地面上蠕动着哀嚎。
  咣当!
  水果刀落地。
  险些杀错人的后怕袭来,林明岚一步步后退,惊魂未定着喃喃:对不起,我没想杀你的,对不起我
  她看着姜予年满手臂的血,止不住地往地上小股小股地落,忍不住哽咽:我,我
  尹湘猛然回神,双眼被大片红色刺痛,她赶紧去找药箱。
  这时,门口蓦地涌进一队警察,他们迅速将逃到门口的褚方南和一阵失神的林明岚擒住。
  褚方南不住挣扎:你们抓我做什么?快放开我!警察,是她,她想杀我啊!
  抓的是你没错,方南地产被人举报违法,经查证无误,你跟我们走一趟。
  第47章 后怕
  褚临手中提着装日常生活用品的塑料袋从超市回来, 便看见楼下的警车,眼皮无端跳了起来,他有些不安。
  当褚方南和林明岚从楼上下来, 被押到警车上后, 这种不安已经达到了顶峰。
  褚方南不住挣扎, 混迹在饭局酒场的身体素质怎么也拧不过训练有素的警察,他一边徒劳无功地挣扎, 一边狠声痛骂:我他妈做的都是合法生意!你们给我放开!
  林明岚你该死!你这个疯子笑什么?
  林明岚就只是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们被押到车上,没多久警车发动,很快消失在了居民楼, 各家各户探出头来看的也缩了回去。
  褚临!
  褚临寻声看过去,是住在他家对门的邻居。
  邻居扒着窗户,面容复杂, 声音焦急:你快回去看看吧!刚才被警察带走的那个女的要杀人啊!
  有个很高的年轻人挨了一刀,被割破动脉了, 那个血啊
  禇临脑子嗡的一声,手指不自觉地松了, 一袋东西扑通落到地上,里边的物品滚了一层灰尘。
  姜予年
  邻居后边说了什么他完全左耳进右耳出,全然顾不上了, 连忙往楼上跑,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时险些摔倒,险险扶住一旁的把手, 才堪堪稳住身形。
  房门大敞着,禇临眼瞳颤抖,看到地上的那一小滩血, 一把刀,还有面容苍白的姜予年。
  听见脚步声,姜予年抬眼,与眼中浮现泪光的禇临相视,他扯动嘴角笑了一下:其实也没有很严重,只是看着吓人了点儿,你哭什么。
  尹湘已经给他做了急救措施,也打了急救电话,她坐在地上,眼神空蒙,不知道在想什么,偏头看见禇临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小临,尹湘喊了一声,那那刀扎到动脉上了,怎么办啊?
  禇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眼前的世界一阵黑一阵白。
  其实,都是因为他啊,如果不是他,姜予年怎么会遭遇这些?明明是本应该避免的无妄之灾。
  禇临单膝跪在姜予年旁边,看着手臂上渗血的纱布,眼泪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对不起。
  左臂疼得有些麻木,姜予年抬起另一只手,将他的泪痕擦掉,又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你听阿姨说得严重,其实就是刀子比较锋利,碰到了动脉,只有一点。
  你不用跟我道歉,这件事无论如何错的都不会是你。
  那刀是狠狠地往心脏扎过来的,我能拦下来只是受了点轻伤很值,不碍事。如果换了个人,我也会这样做,你不用硬把愧疚榄到自己身上。
  禇临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哭,他从没这么伤心过,一想到姜予年会因为他出什么事,万一那刀子再扎深一点儿,就止不住地心底发凉。
  动脉割破,很多因为失血过多连抢救都来不及啊。
  如果姜予年怨怪他,对他冷漠泄愤,他心里还会好受些。
  可姜予年只是揉着他的头发,柔声安慰。
  姜予年看禇临眼泪流得更凶,咬肌绷紧,牙齿死死地咬着,连带着他心里都发涩。
  于是姜予年的手从那张冷白的脸颊滑过,落在瘦削的下巴上,挑起来一点:有点疼,禇临哥哥对我笑一下,嗯?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姜予年身体素质好,也诚如他所说,那刀并没有刺多深,并没有伤得太严重,医生说只要再好好休养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全了。
  医生叮嘱禇临和尹湘:最近这段时间吃清淡食物,忌油腻辛辣,最好是补充蛋白质的食物。每两三天这样换一次药,注意查看伤口,以免感染。
  禇临总算能松一口气,之后几天都严格按照医嘱陪床照料姜予年,他厨艺很好,尤其在家常菜这一方面,到了让人竖大拇指赞不绝口的地步。
  姜予年吃得很满意,禇临换了两次药,所幸没有感染,伤势在稳步恢复。
  期间,姜振国和陈怡也来医院看了眼,知道是褚方南惹下的烂帐后沉默了。
  他们知道以褚方南的行事肯定会遭报应,却没有想到这报应牵连了自己的儿子。
  彼时姜予年靠坐在枕头上,让禇临撑了个床上桌,无聊久了在上边写题,头也不抬道:就当是见义勇为了,你俩别多想。我估计褚方南已经进去出不来了,你们想找人麻烦也没处去。
  陈怡坐在病床边给他剥橘子,没好气塞他嘴里一瓣:吃你的吧。
  房门打开,禇临拎着食盒走进来,看见里边的陈怡和姜振国一怔,关门后钉在门口。
  陈怡朝他招手:来,吃口橘子,站那儿做什么?
  她起初说不迁怒禇临自然是假的,只是随后一想,一来姜予年自己要冲过去救尹湘的,二来这都是褚方南惹出来的破事,如果姜予年没有过去挡这一刀,禇临可能这孩子也是受害者啊。
  等禇临过来了,陈怡又起身把位置让给他,瞧出禇临的愧疚不自在,摁着他肩膀让他坐下:你坐,这大冷天家里医院两头跑,辛苦你了。予年非要你在身边照顾,真是惯的他。
  不是的阿姨,是我主动提的。
  姜予年沉浸在题海中,眼皮没掀一下,手随心动,飞快地将一行又一行答案写在上边。
  等到陈怡和姜振国走了,姜予年这道题也写完了,他扭头看向禇临,嗅了嗅:好香啊,今天做的什么?
  摊在床上桌的习题册都被他扫下来,眼巴巴地看禇临将食盒放到桌面上,随后开了盖子。
  白气蒸腾,香味喷发,姜予年眼前一亮。
  禇临将几层食盒拆下来摆开,给姜予年递了一双筷子,说:今天熬了鲫鱼汤,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那是当然,姜予年三岁时就对这道菜情有独钟,他笑了笑:一起吃?
  禇临点点头,填上两碗米饭。
  姜予年习惯吃饭的时候听会儿新闻,于是拿遥控器打开对面墙上的电视机,调到了本地的新闻台。
  不巧,上边正在报道方南地产总裁偷税漏税,偷工减料建造豆腐渣工程的房屋倒塌,砸死数人却以势压人,让事情不了了之的事件。
  一时间,病房内谁都没有说话,姜予年喝了口鲫鱼汤,空荡的胃袋瞬时熨帖,他抬眼看对面的禇临,青年只是安静吃饭,将褪了刺的鱼肉夹给他。
  姜予年便也没有出声,接着又听到,当初倒塌的豆腐渣居民楼是褚方南放给金家小舅子做的,如今也入了狱。方南地产股票狂跌,群龙无首,正在做的项目也被叫停,资金链断开,欠银行的贷款也还不上。
  方南地产是这些年a市的商界传奇,褚方南白手起家一手办起来,结果短短几天,这个传奇轰然倒塌,负债累累。
  巨大的债务压下来,和褚方南结婚才几天的金女士几乎要疯了。
  她知道弟弟当初从采购材料这一环得了不少油水,还给她买了个包送来,当初那件事压下去就没再管了,怎么也没想到会再次被人挖个底朝天。
  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没了,哪怕变卖了房产车子、珍宝首饰,她也还不上巨债,金女士眼前发黑,悔得肠子都青了。
  而褚昀,一向视褚方南为神明的褚昀也傻掉了,他的父亲不是一个人人称羡、无所不能的禇总,而是一个卑劣的小人法制咖。
  何其荒谬。
  别墅变卖,住进老旧的租房时,褚昀知道,这荒谬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从今往后,就要背着债过活了。
  姜予年和禇临收拾了桌面,他躺久了不舒坦,就起身走到窗前往下望。
  a市又下雪了,哪一年都没有这一年下的雪多,像是要将前几年积攒的雪花补偿回来,絮雪纷纷扬扬盖了满城,是一眼能看出蓬松的厚。
  姜予年忽然想起那天和禇临去奶茶店外,第一次遇见林明岚的场景,脑海里她的脸与报纸上绝望的少女轮廓逐渐重合。
  你妈妈还没有和褚方南离婚吗?
  姜予年后知后觉,那不是情人急切想要上位的挑衅,而是一句提醒。那时她已经收集齐了褚方南违法的证据,正筹备在父亲去世那天杀死褚方南,让他为她父亲血债血偿。
  他转眸看向旁边的禇临,青年没有看雪,而是一瞬不眨看着他,见姜予年忽然看来,眼眸眨了眨。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窗外静默地下着大雪,姜予年单手拥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
  禇临有些不解,安静地任他抱住。
  姜予年闭了闭眼。
  如果尹湘没有和褚方南离婚,如果那天他没有到禇临家
  他没有细想下去,那潜藏的可能像是一个幽深的兽口,危险不容人探究,但其实姜予年很清楚。
  倘若这些如果成立,那么等待着禇临的便是母亲去世,父亲入狱,还有方南地产巨额的债务,他一生都会被这些拖入深渊。
  幸好,没有。
  第48章 新年
  过了这几天, 姜予年手臂上的伤已经好很多了,让姜振国和陈怡办了出院后,便和禇临道别, 除夕那天去了姜家。
  回家过年, 这是姜家人不变的传统, 哪怕平时忙到飞起,临到年关了也会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