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看了眼摩罗那:你随我来。
放在平时,摩罗那早就一阵黑烟化走了,哪里理会你这个白衣剑修的命令。只是这会他正黯然神伤,连化作黑烟的心情也无,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竟答应了。
就在他出门时,钱小姐终于忍不住道:摩罗那!
摩罗那回头。
钱小姐眼中莹光闪烁,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默默凝视片刻后,终于还是展颜一笑:那时你说山长水远,可还记得?
摩罗那当然记得,这四个字,原本她刚才说过。说山长水远,各自安好。但眼下被她这么一提,忽然脑中想起一些事来。
他脱离魔界后,在大陆游历多年,后长居西域。直到一个说着要来祖先生活过的地方的小姐,天真无邪地跑进他的世界。他说你不过一介普通人,不过百年时光,而我来去自由,有无尽岁月,如何可能在此陪你到老。你还是个千金小姐,是迫不及待送进妖怪口中么?
当时钱小姐怎么说来的。
噢。
她说,那又怎样,山长水远,我都一定要跟你走的。
摩罗那忽然之间像想通了什么事,整个人顿时都容光焕发起来,八尺铁汉紧紧抿着嘴,重重道:我明白了。你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忘记。
以天为证,以地为媒。顺便有个季柯抱着手咂嘴:说完了?
他掏了掏耳朵:说完了就快跟上。
摩罗那:一脸郁卒,这两个人,挺讨厌的。
那边厢,丹阳捧着钱员外给他的玉皇贝,陷入了沉思。
季柯催完摩罗那后,凑上去看了,沉默了一下:你确定这东西没碎过么?他指着这明显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贝壳,质问道,这么小?
钱员外分外无辜:它就是这么小啊。因为它是子贝。
子贝!
季柯提高了声音。
钱员外被吓了一跳,有些犹犹豫豫:玉皇贝有子母贝。母贝向来在深渊之中。只有子贝才有可能随着海水暗流被冲至岸上,让人捡到。
他小心地看了眼两位高人的脸色:怎么你们不知道?
第26章 就打你脸
摩罗那,我告诉你。必须把他女儿娶走。懂么?
季柯又重复了一遍。
顺便数了数他在钱府拿的稀奇玩意儿有没有少。不错,当初是钱员外自己让他们挑的,季柯毫不客气拿了四五六样。其中那对鹿角最得他心意。其实自出了钱府,直到离开富锦镇,季柯的脸色都不大好,他觉得被诓了。丹阳却无所谓,子贝也是贝,不拿白不拿,何况还多了个小跟班,怎么说也是他赚的。
不错,摩罗那以自己熟悉西域为由,死皮白赖要跟着丹阳和季柯走。
你不和钱小姐好了么?丹阳初时不大情愿,他不是一个见着这人很狡猾就想收为己用的人,便宜师弟要一个就够了。再说他收季柯是另有打算,而摩罗那长得就不合剑门标准。
摩罗那道:西域我熟悉,呆了好几百年。你们不需要领路吗?
丹阳还是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
但对此事季柯是乐见其成的。他需要一个熟悉的旧部来壮大自己的实力,毕竟他现在是落单凤凰掉鸡窝独领风骚他自己这么认为。而摩罗那的出现正是时候,虽然季柯宁愿选择别的也不太想选这个因为追求唯一的爱而滚出魔界的奇葩手下。
可眼下不是没得选么。
季柯琢磨着开口:少走一些弯路挺好的,又不用付他钱。
丹阳沉默着还是不说话。
季柯劝道:你就当再收一个便宜弟子又何妨,怎么堂堂剑修还有种族歧视不成。这后半句话是在用激将法了。人剑修名门正派歧视你们魔界怎么了,不排拆是情份排斥是本份,何况丹阳在钱府时,对待摩罗那一事上,已经足够讲道理。
季柯是故意这样说的,不料丹阳却看了他一眼,说:有你就够了。
季柯呆了一呆。
丹阳本意是想说有你一个替剑门操心已经足够,不用再找一个看着就只会用武力不用脑子的异族人士。然而因为要表达出完整的意思不大合适,字数又多。所以大师兄斟酌又斟酌,脑子里删删减减,浓缩出这几个精华。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听的人就
直到摩罗那磨成功硬是跟上了他们,丹阳还是没弄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竟会让季柯这样一个不要脸的老骗子闹了个大红脸。
钱老头应该和你们说过,西域一片曾经是渔民活动的地方,水中物资丰盛。摩罗那闲不住嘴,为了显示自己确实是个老住民,悉悉碎碎将知道的全数托出。但是水中丰富的不只是物资,还有各种奇珍异宝。
话至此处,丹阳才分出心神听了一记。
摩罗那见这位冷面剑修成功被自己引起注意,不由得意:大家都知道的是,渭水是那帮会飞的划出来的,分了魔界和小蓬莱两块地。但是当年西域这一片水土,亦是他们争夺的地方。他们先是从这里打起,才慢慢转至南海。
比起对水域的争夺,通常山头的行情更火一些。西域之所以叫西域,不像南海叫西海,是因为它有山脉,巨大的山脉。而海渊与其说海,不如说是巨大的湖。因为后来山往下沉,水面升高,看着广阔无际,故而称为海渊了。
打斗么,都懂的。沉入水中的仙妖魔,以及他们手中的宝贝神器数不胜数。且因为四方汇集导致这片海域灵气过胜,水中生物修行起来极快。这也是为什么后来西域会出潜渊蛟龙。
丹阳细细听着,问道:你说的蛟龙,是不是钱员外说过的那条。令渔民不得不离开赖以生存的故土,远走他乡。
摩罗那道:这就不一定啦。海渊那么大,谁知道有两条三条四条。但是有许多修士,就是你们那种,或白或蓝的,不放弃在这海域搜寻倒是真的。
季柯插嘴:搜奇珍异宝?
摩罗那看着这张和前任主子极为相似的脸,总觉得哪哪不自在,抖了抖肩,道:搜蛟龙。真正的奇珍不是落入水中的那些法器,而是这修行了不知多少年的蛟。现今大陆,未曾有龙,连蛟也很少。尤其是修行到如此地步,能称霸一方的。若取它蛟心吞入腹中,说不得能提升多少修为。
丹阳听得皱起了眉头。
吞食他人修为提升自己,简直是修士大忌。
无论是丹修、法修还是剑修,皆是在凝气期看个人体质选择合适功法,按部就班,踏踏实实往前进。修士入道本就与天抗争,虽是逆天而为,但某种程度而言亦是顺应天意。汲取自然道意,从而获得感触突破。取灵物精元为己用,踩在他人头顶登的不是大道,而是歪道。
这与魔修有何区别。
这话季柯听得不大高兴,咳了一声,状似无意说:魔修与魔界,是不同的。
魔与魔修不过是灵体差别,魔界之中不乏一些心存善意的另类,比如摩罗那。修士之中当然也有狼心狗肺的东西,正如那些要取蛟心入腹的。
丹阳:你似乎很为他们说话?
季柯袖着手:没有啊。实话实说。
摩罗那将季柯看了又看,直到季柯忍不住瞟他,才摸着鼻子肯定:你肯定是个人。
季柯:废话。老子不是人你是?
丹阳看向摩罗那:何出此言。
摩罗那爽快道:我离开魔界许久了,那会儿的大王和这位季修士长得十分相似,堪称双胞兄弟。原先我还以为自己见到了熟人。可现在我肯定他们绝无关系。
这话说的,别说丹阳,连季柯都忍不住想问一句为什么。
摩罗那掰着手指,列举道:因为大王又喜奢华又好颜色,尤其对情爱一事哧之以鼻,任性妄为肆意之至。又如何与心存大义甚至出手相助我和媛媛的季修士相比较呢。
心存大义的季修士:心情复杂。好像又被夸了一遍又被骂了一遍。
不料丹阳说:你既然离开魔界许久,又如何知道,你的大王是否变了样呢?
季柯心中咯噔就惊了一下,暗自去瞄丹阳,不知他此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揣摩之时他直率的旧部很直率地就表露了自己对这句话的不理解。
他变性了吗?摩罗那大咧咧道。
在魔界,变性是一件常见的事。甚至兼具男女双态也是有的。个体差异不足为奇。在摩罗那看来,人的长相是不变的,性格是天定的。除非变了个性别,否则如何说大王变了样。
丹阳施施然踏着惊鸿剑,清风自他周身狂过,吹散他一头鬓发,难掩乱发风华,额间一抹火纹朱砂艳得极为动人。他微微一笑,负手说:亘古如太华山的雪,尚有融化重归天地的时候,你又如何觉得区区几百年不会改变一个人。
甚至几天也是有可能的。
季柯:这个话题对他很不友好。
他不动声色,一脚就朝摩罗那踹了过去。
猝不及防的摩罗那:啊!成功膝盖一软,从剑上掉下去了。
等人掉的时间足够久了,季柯才装作惊慌失措:哟,这人怎么回事。不想去就说一声,自己跑了算怎么回事。不过是他自己要跟来的,别管他了。
说着他转头看季柯:大师兄刚想说我们自己走。
就感觉脚下的惊鸿忽然打了个弯。
预感不妙的前魔尊:
大师兄一边令惊鸿换个方向,往下追去,一边煞有介事与便宜师弟作科普。
自愿跑的人,通常无声无息,是不会啊啊叫的。丹阳道,大概是没站稳。
但这也无妨,很巧。我们已经到了。
说话间,破开云层后,一片深邃的海域展露在他们眼前。无际的海岸线延伸至远方。曾经杳无人烟的荒地不知何时长了一片绿木,郁郁葱葱。瞧着生机勃勃,丝毫不见其吞噬了那么多结丹期修士的骇人之处。
自然,作为一个几近大乘期的剑修,丹阳毫无畏惧。
抓好了。
他双指捏诀,脚下的长剑发出一声清吟,犹如鹤唳长空。嗖地一声就往下蹿去。依然刮光了一棵树的枝干,带足了一大片树叶。
丹阳掌控剑的技术很好,追上来的速度也极快。待他二人落地,正见摩罗那挂在一棵树上,被枝干夹得很牢,一脸暴躁:刚才是谁踹我!
季柯掸尽身上树叶,面无表情道:鸟撞的你吧。多余的话已不想再说。剑门的人有多耿直,多喜欢拆穿别人的谎话,他早该在元明头一回拆穿他时就记住。
他为什么这么不长记性,为什么还能觉得自己蒙人的功力还是可以的。
这种耿直毫不做作不给别人台阶下的作风,不就是剑门一贯传承吗?
上梁不正下梁歪。
剑门大师兄尤甚。
第27章 林中密阵
摩罗那直到自己挣扎着从树缝中落到地上站稳那一刻,都不放弃为自己和那只无端扣锅的鸟伸冤,辩解道:我好歹也活了几百年,当年也有令小儿夜哭的威名。你觉得区区一只鸟能撞到我?它得多肥才能把一个八尺大汉给撞下来。
季柯揣着袖子冷笑:树都能夹着你,鸟怎么就不能撞了。你没听过四两拨千斤吗?
他心里实在是气啊。气丹阳回回不给他台阶下,气自己难得遇到的手下竟然如此愚蠢,更气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吃瘪,气得肺都快炸了。
他的号令天下
跟做梦一样。
季柯:扭头去看腹诽都要打他脸的人。
摩罗那危机发自本能的注意到一道火辣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很有必要为自己刚才那句话解释一下:我说这片树林。然后他见到那位季修士冷哼着转过了脸,莫名像极了他曾经那个又好奢华又喜颜色十分放荡不羁还妄性之至的大王。
摩罗那沉思了一下,谨慎地又确认了一遍这个大陆修士。武力值为零,他安心了。
丹阳没有管似乎臭味相投的两个人,他自落地起,就一直在无声观察这片土地。没有鸟声,没有虫鸣,十分安静,阳光自树叶中洒落,空气中有股芬芳,仿佛岁月静好。
也仅仅是仿佛。
不光是他,摩罗那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季柯怎么说也曾身经百战。两人皆从这片详和的氛围中嗅出了某种不同的味道。一片自古就充斥着争夺可能性的地域突然之间散发出令人想要沉迷其中不谙世事的感觉,那是不可能的。
丹阳抬起头,眯起眼睛,温和的阳光有些晃眼。他道:有人在这里布下了迷心阵。
季柯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想说句实话:迷心阵是靠什么生效的你知道吗?
仍仰着头看上去高深莫测的大师兄:
季柯明白了,丹阳他不知道。他松了口气,这就正常了。
他刚落到这林中就觉得不对劲,偏偏丹阳还反常地秀了把他根本不可能熟悉的知识面。一刹那季柯都以为丹阳被人掉了包。不是他故意不给丹阳面子,在剑门这么些天,足够季柯了解到弟子口中敬慕的大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当然他没有剑门弟子看他大师兄时那种足有太华山雪那么厚的滤镜。所以,法术学习不及格就是不及格。
长得再好看也没用。
丹阳很努力为自己争取:我知道。但我不需要知道。
季柯一针见血:你就是不懂。
丹阳不说话了。
美人垂目总是令人觉得特别委屈的,摩罗那虽然心里只有钱小姐一个人,但他果然不愧是季柯的手下,这个恻隐之心的毛病就犯了,悄悄说:你这样说他是不是太伤人心了。
季柯动了动嘴,还没有说话。下一瞬间摩罗那就见到黯然神伤的剑修指尖泛起冰寒之气,以丹阳为中心方圆三里的绿木都蒙上了一层剑光,细小的剑气环绕之下,如千丝万缕,将空中那种朦胧的雾气割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