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可能了。
然而他刚刚走了几步,便听到小女孩朝他问:“公子煊,你不再救我们了吗?”
悬颂踉跄着又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转过身去看那生灵涂炭的场景。
那遍地尸身,到处哀嚎的惨象。
破败衣衫下遮掩的拳头暗暗握紧,他银牙直咬,最后发出痛恨的怒吼声,随即变出狐尾,操纵着他浅显的仙界法术,朝着阵眼而去。
他痛恨……
痛恨百姓的翻脸不认人。
痛恨父王无情,母亲被逼到凶狠。
痛恨自己不争气,明明那么失望,却还是会于心不忍。
明明在上行刑台时他还想过,就这样一了百了吧……
他厌了。
他疲惫了。
都结束吧。
然而他在这一刻,再一次动身,去救丰镐城的百姓。
他取出哨子吹响,唤来修仙者助他。
而他,再次徒手破阵,遍体鳞伤。
*
顾京墨坐在城头,看完了全部过程,接着指着城下问道:“他何错之有?”
没有人回答她。
“哟,叫来了这么多人围攻你啊?这得有百来人了吧?”顾京墨看着那些围剿九枳的修者,感叹出声,“后面那圈修者纯属浑水摸鱼的,就前面的几个人在动手,正派就是这样,阵仗大,其实就是虚张声势。”
她等了片刻,依旧没人理会她,她还能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他们和我动手时也是这样,非要先跟我谈一谈,苦口婆心地劝我,真是徒劳,难不成想我一界魔尊弃恶行善,归顺他们正派?”
九枳终于问了出来:“魔尊是什么东西?”
在她的时代,还没有魔尊这个称呼。
她问完,虚浮的身影出现在顾京墨身边,那般缥缈地飘浮在半空中,只是一个灵体罢了。
然而这般银发,身着白衣,光着脚,脚踝处有着银色的链子,在此刻看来竟是别样的绝美。
像是凄美血池中开出的纯白且圣洁的花。
顾京墨却在纠结她的语句:“你这个问题仿佛在骂我。”
“少说废话。”
顾京墨本是个坏脾气,但是谁让这人是悬颂的母亲?她只能忍了:“魔尊啊,就是魔门修者的头头,最能打的,也是能管理他们的。”
顺便夸赞了自己一番。
九枳当即面露怒色:“你是魔门修者?他竟然还找了一个魔修为妻?他是要气死我吗?”
“你啊……”顾京墨突然感叹了一句,“果然一点都没变,总是迁怒。”
“你们魔门修者杀了我的同族!”
“是他们杀的,他们也的确该死,但是其他的魔门修者做错了什么?”
“你们都该死!”
顾京墨懒得理会她的愤怒,甚至翻了一个白眼,叹道:“悬颂并不恨你,他心疼你,一次次劝你,可惜你冥顽不灵。
“他自责了,所以他躲在监牢里不出来,自己折磨自己。
“其实说起来,他在某些方面对你是认可的,所以他的身上留有你的影子,有意或无意地模仿你。”依誮
九枳依旧不愿意相信:“他害我至此,还有脸心疼我?”
“你自找的。”顾京墨指着宫殿,“那个男人是你自己找的,他为了战争胜利去害你族人,你为了复仇杀尽天下人,你们两个人在某种意义上还真是般配。”
九枳被顾京墨的话语气得一掌击来,被顾京墨灵巧地躲过。
顾京墨依旧在笑,笑得云淡风轻:“你觉得你的儿子害了你,其实他是在救你,阻止你变成和康王子一样的人。”
“难道我还要感谢他?”
“自然要感谢,你还要庆幸,你们夫妻二人这般恶劣,却生出了这般正直的孩子。”
“正直?他是傻,你看看那三年,他可曾得到一句感谢?那些人是怎么对他的?”
“救人这种事情,要的是感谢吗?”顾京墨突然自嘲地笑,“要的是无愧于心,要的是惩恶扬善,要的是这世界还有荧光。我做到了,我努力了,就算做一百件好事能教会一个人保持善念,我就是成功的。”
顾京墨指着城墙下那个小女孩,冒着大火冲进药铺,取出了一瓶药来,快速跑着朝悬颂而去。
“一万个人中有一个这样的她,就够了。”
九枳看着城墙下,破阵后倒下的悬颂。
周围的丰镐城人一拥而上,纷纷帮他疗伤。
不能靠近的,则是跪在了不远处,掩面痛哭,口中念着:“他和那个妖姬不是一伙的?”
“我之前都做了什么……”
然而昏迷后的悬颂听不到了。
在战斗中的修者们也没能听到。
顾京墨帮悬颂看到了,表情有所缓和,随即扭头看向九枳:“你说,这是悬颂的心魔,还是你的心魔?哦……我懂了,你的儿子把你心中的魔移到了他那里,这些年里,他一个人承受了两个人的心魔啊……”
九枳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破绽。
她没有心魔这件事,她自己知道,她还当是自己问心无愧。
原来,最开始会从九枳的视角开始,并非是因为是九枳带顾京墨来的心魔之境。
而是因为,这个心魔之境,本就叠加了两个人的。
*
顾京墨睁开眼,便看到悬颂在她身边不远处盘膝疗伤。
她赶紧起身去看悬颂的情况,听到了九枳的声音:“他轻易死不了。”
她回过身去看九枳,看到九枳双手环胸站在他们身前,目光清冷地看着他们。
“我算是……帮他度过心魔了吗?”顾京墨问道。
“我也是进去后才发现,他的心魔已经化解了,我们只是看到了一段记忆而已。”
他居然真的把心魔化解了。
他有着能飞升的修为,且未被困心魔,却留在了人间不飞升,就是为了等这个一身是伤的女人?
果然还是当年的傻子。
九枳朝她丢来几根药草:“潜血神莲,就当是见面礼了。”
说完,九枳转身离开了这处房间,头也不回。
“我们成亲你来吗?”顾京墨突然问了一句。
“想我杀你们二人吗?”
“就是随口问问,客气客气,你可别来,你也出不去。”
“哦,那我去,你们想办法吧。”
“……”
不好相处的夫君,还有一位很难伺候的婆婆,她突然不想成亲了。
第76章 囚车公子(十二) “火葬还是土葬?”……
顾京墨小心谨慎地收起了潜血神莲, 毕竟这份药草来之不易,是悬颂豁出性命得来的。
幸好,她曾经跟云夙柠要过储存药材的盒子装糖葫芦, 不然她连个能储存药材的法器都没有。
在此之后, 她盘膝坐在悬颂身边,看着悬颂打坐调息, 为自己疗伤。
这是一个枯燥乏味的过程,她身边没有酒,也没个能陪她说话的人,她还因为身体有伤无法修炼。
她只能一直看着悬颂。
悬颂身上的法衣跟禹其琛他们的不同。
缘烟阁寻常弟子的门派法衣都是烟青色与白色相结合的,悬颂的法衣却以白色为主体, 袖口和领口都是银灰色的,胸口是金色丝线绣着的翔飞之鸟。
腰间是上好的防御能力宝石雕刻的腰带,束住腰身。
他的一头银发并未绑得规矩, 而是半披散半束缚, 用两根发簪固定。
脸颊处的伤痕留下了血迹, 他尚未擦去, 在他润玉般的容貌上增加了一抹艳色。
那张脸, 倒是一如既往的无温清冷。
直到那眼眸睁开, 琥珀色的瞳孔看向她,才多了一丝温度。
“你好了?”顾京墨拄着脸问。
“大体无碍。”悬颂说着起身,顾京墨伸手想扶他,却被他躲开了, “你会烧到我, 我此刻的灵力无法支撑自己坚持过你的火系功法。”
“……”顾京墨只能不悦地收回了手。
悬颂停顿了片刻,才问:“她给了你潜血神莲?”
“嗯。”
“那我们去最近的传送阵离开佛古窟吧,随我来。”说着, 在识海中辨认地图,推开了最靠近传送阵的门。
顾京墨跟在他的身后,撑着脸唤了一声:“悬颂。”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