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去,果然闻到了恶臭味,她没有迟疑,赶紧收拾。
其实顾母酒量极好,只是昨日去了恩客住处作陪,应是一场硬撑,她已经喝了不少了,今日再被人恶意灌酒,才会有了这样的狼狈。
她收拾干净了大概,换了盆水,打算再将全部地面都擦一遍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进来的人身材较矮,还没有寻常女子高,头顶头发有些稀松,导致发冠左右乱晃,只束了一小束头发而已。
他颧骨有些凸,鼻梁不算塌,可惜鼻翼太宽太肥,嘴唇也有些外翻,显得丑陋又油腻。
此人进来后探头探脑地看,似乎是在寻找顾母,正巧看到顾京墨,当即眼前一亮。
小姑娘四五岁的年纪,眉眼精致得不像话,皮肤瓷白得仿佛水晶糕,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顾京墨被他的目光看得极为不舒服,当即说道:“她在里间睡下了。”
说着,捧着水盆往外走。
可惜,她未能离开,被男人拦住了。
就算她身体灵活,但是到底只是一个小孩子,那人还堵着门,她自然出不去。
“她睡了没关系呀,你来陪陪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呀?”说着就要去抱顾京墨一下。
顾京墨闪身躲开了,再次想出门,却又被拦住,她干脆用手中的水盆朝男人一扬,接着推门跑出去。
她跑了出来,门内却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喊道:“把她给我抓回来!”
顾京墨被男人的侍从再次抓住,扔回了屋里。
她吓坏了,看到男人走过来,再次绕开他想要躲开,却被男人扇了一巴掌:“小贱货,在这种环境下还清高呢,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只要老子不高兴,能让这家妓院明日便消失!”
顾京墨被打了一巴掌后整个人都傻了,却还是爬着想要逃。
这声音惊动了顾母,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怔,随即回神,笑着迎了过来:“陈员外,你和一个小孩子动什么气呀,妾这不是来了吗?”
“呵,原本只是想和她说说话,谁知道她这般不识抬举,你把她给我洗干净了送床上去,老子今日就让她尝尝男人的厉害!”
顾母的表情微变,却还是在劝:“何必呢,她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滋味,妾陪着您。”
“滚滚滚,你都人老珠黄了,这小娃娃才有意思呢!我也能尝个新鲜。”
顾母看了看陈员外,陈员外似乎懂了她的心思似的,挡住了房间里唯一一扇窗,门外则是他的随从。
她又看了看顾京墨,随后伸手牵住了顾京墨的手,带着顾京墨进入里间。
顾京墨当母亲真要将她送人了,剧烈挣扎起来,却看到母亲蹲下身,对她小声说道:“别怕,阿娘在呢。”
顾京墨瞬间安静了下来,点了点头。
顾母将她安排在看不到外界的角落处,再次走了出来,依旧笑面盈盈的:“陈员外,我们先出去喝两杯,待会儿她就洗好了。”
“骗谁呢,想让我出去,再让她逃了,你能不能帮洗?不能我就亲自动手了。”
“别这么说吗,我们也是老相识了……”
“滚吧你!”陈员外又给了顾母一巴掌,“你也滚外面候着去。”
顾母抬手碰了碰被打得火辣辣的脸颊,笑了:“您这是铁了心了?”
“少废话。”
顾母依旧在笑,又回头看了顾京墨一眼,接着抬手整理发鬓似的朝外走。
陈员外还当她要离开了,当即淫笑着朝里间走了过去,路过顾母时,顾母却拔下了自己的发钗,朝着陈员外的心口刺了进去。
顾母这一下极狠,刺完便走到门口挂上了门锁。
陈员外的一声惨叫引来了他的随从,可惜无法破门而入,只能用力撞门,一次又一次,门板摇摇欲坠。
门外还有老鸨尖锐的叫声:“怎么了这是?”
顾母赶紧进里间,用满是鲜血还在颤抖的手打开床板,拿出了一个盒子给了顾京墨:“这是阿娘给你存的赎身钱,你先拿着。”
娼妓的女儿,也会被认定为是妓院的所有物,想要离开也需要赎身。
顾母推着吓傻的女儿到了窗户边,将手里的双钗递给了顾京墨:“逃出去,逃出城,不要回来。”
顾京墨也知道她们惹了大事,拉着顾母的衣袖哭泣着祈求:“阿娘!我们一起走!我一个人害怕!”
“你闭嘴!”顾母看着门板即将被撞烂,将她举到了窗台上,“只有你好好地活下去,我今日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顾京墨一怔,突然顿悟了似的,握紧了带血的双钗以及怀里的小盒子,跃窗离开。
顾京墨身体灵活的好处在此刻体现,她几个纵身便已经跃出了很远,还能轻盈落地。
顾母看着顾京墨逃远了才松了一口气,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下落。
门终于被破开,顾母也有了惊慌,却还是坦然说道:“是我杀了他!”
陈员外的随从先是看到了主人的尸身,第一反应便是抓住了顾母,一时间,竟没人记得屋中之前还有一个小孩,无人想到要去追。
*
顾京墨在冷清的街道上快速奔跑。
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鞋子跑掉了一只也没有在意。
悬颂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个小小的身体,那么瘦小,那么单薄,还那么无助。
他甚至想追过去安慰,可惜,他做不了任何事情,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且无法改变的事情。
她没有立即出城,而是不死心地去找了相熟的人,用力地拍院门,许久后那人才整理着衣服出来,探头朝外看:“你怎么来了?”
“求求你,去救救我阿娘。”
她记得这个人,这个人曾经钟情于自己的母亲,连她都接纳了,偶尔会给她带来些好吃的糕点。
“你娘怎么了?”这人纳闷地问,目光扫过了顾京墨手中的双钗。
“我阿娘杀了陈员外,你能不能……”
那人听了这句话,当即将门关上了,之后任由顾京墨如何拍门去求,那人都不出来了。
她第一次意识到,男人的真心可能……没那么无所畏惧。
顾京墨只能捧着东西去求别人,这回那些人见到了顾京墨手中的血,便猜到不是什么好事,也都闭门不见。
她没办法,只能去求最狠心的屠夫,希望他能去救出自己的母亲,还献出了手里的盒子。
屠夫看了看盒子里的银钱,似乎有些犹豫,于是问:“去哪救?”
“陈员外家……”
“疯了吧?!滚!”那人赶紧合上盖子,将盒子重新丢给了顾京墨,甚至是将顾京墨一脚踹出了门院,生怕顾京墨在他家里待得久了,都会引人怀疑。
这一脚太重了,让顾京墨的腿疼得直不起来,只能拖拽着走,却还是不死心地寻人帮忙。
她求了一晚,不知去了多少家。
没有人救。
谁也不愿意救。
第50章 那时年少(八) 忆·那一年,她五岁。……
浩瀚夜空, 延展向无尽的深处,将人间衬得万物渺小。
那道急切的身影,更是如同沙海中的一粒, 毫不起眼。
顾京墨捧着手中的东西, 急得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哭得嗓子沙哑, 无助地在街上乱逛,却不知道谁能救救她娘。
她娘不是坏人,被杀的才是大坏蛋,她娘是为了救她……
年幼的她,心里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的想法而已, 没有再去深想。
可惜,没人帮她。
这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小丫头, 赶紧出城吧, 不然连你也得死。”
她霍然转身, 看到了面摊店的老奶奶推开了一个门缝看着她, 显然是听到了她的求助声。
她赶紧追问:“奶奶, 谁能救救我阿娘啊……”
老奶奶叹气, 只是摆手:“放弃吧,没有人会救的,你娘犯法了!杀人偿命。”
“可我阿娘是为了……”
“无论什么理由,杀人都要偿命, 这是王法!”
顾京墨半知半解, 却知道听劝。
她捧着她的东西到了城门口,还特意去洗干净了身上的血迹,免得引起旁人的怀疑。
城门口没有人会严查一个孩子, 让她顺利离开了城。
她找了一处还算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生怕自己弄丢了母亲的储蓄,特意寻了一处地方将小盒子埋了起来,用草木掩饰起来。
之后,她将双钗清洗干净,戴在自己的发鬓上,用这对发钗护身。
她终于明白自己母亲为何总是戴着这么一对明显很大的发钗了,原来,母亲早早就有了防身的心思。
母亲身处如此环境,说不定哪日就会鱼死网破。
这对发钗给了顾京墨安全感。
等了几日,她还在盼,盼母亲能从城门出来寻找她,可是她在城门口张望了几日,依旧没有等到。
十日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壮着胆子进了城。
那一日,她见到了她的母亲……
可惜,只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人头被悬挂在高高的木架上,血液已经干枯。
她看到母亲的表情极为痛苦,甚至面目狰狞,一向爱漂亮的女人却头发散乱,似乎被人抓乱过。
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听到身边的议论声。
“好端端的,怎么就杀了陈员外呢?”
“听说陈员外家里愤怒不已,虐待了她几天几夜,被砍掉头颅的时候,浑身的血液都要流尽了。听说啊,将她示众的时候,她还在喊救命呢,也不想想谁会救她啊!救了她不就惹了陈员外家?”
“可不就是,不过是一个娼妓,救了她会招惹那么大的人物,她还不如求陈员外家让她死得痛快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