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笃抄着手笑了好久,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当笑容慢慢收敛时,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肖飒为什么会栽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傻乎乎的小画家手里。
  也许有一类人的善良是天生的,不会被这个社会污染,他们在任何处境里,都会优先考虑到旁人的难处,即使是毫不相关的路人,不带有任何目的性。
  不敢说是好是坏,但他可以确定,这样的人在他和肖飒的生活里,是绝无仅有的。
  叮的一声,电梯终于到了。
  邹允焦急又局促地往门边挪,因为沈笃还挡在门口。
  收不收拾的,就看你告不告状了呗。沈笃挑了挑眉毛,让开门口的位置,那我买咖啡去了。
  邹允点头说了谢谢,逃也似的冲出电梯,刚没走出两步又被人一把拽住了。
  等会进去还有前台。他把一张卡片递到邹允手上,这个拿着,才进得去。
  说完他松开邹允挥了挥手,再见啊,小画家。
  邹允接过卡片闷头往里走,听见沈笃靠在电梯门边砸吧着嘴
  有人惨咯
  *
  先生,先生,您不能进去!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有人拦着邹允,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要见肖飒一面,是这么难的事情。
  先生,肖总在开会,就算您有沈先生的卡也不能进去。
  二十七楼的前台小姐明显跟楼下的不一样,没有穿印有震云集团logo的统一制服,而是一身体面的职业套装,配上至少七公分往上的细高跟。
  但也正是因为这双高跟鞋,她追不上邹允的脚步。
  砰的一声,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打开。
  抱歉,肖总,抱歉。紧赶慢赶也没赶上的前台小姐站在门口尴尬地道歉,这位先生有沈先生的卡,我一时没有留意,等叫保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会议室里满满当当地挤满了震云集团的高层,因为之前雨辰峰拍卖行的事情导致震云集团股价大跌,他们正召开临时的紧急股东大会。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把眼神落在正居主位的肖飒身上,看见新上任的董事长脸色铁青。
  你们都先回去吧。肖飒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的红木长桌上,下午继续。
  可是肖总,下午
  助理急忙在他身边小声地提醒道,可话没说完就被肖飒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只剩下邹允和门口不知所措的前台小姐。
  你也回去。肖飒冲那个吓傻了的女孩挥了挥手,顺便通知保安不用上来了。
  女孩如蒙大赦,转身离开前客气地请了邹允进去,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大门关上的一刹那,肖飒瞬间卸掉满身的严肃犀利,起身微笑着走向门边的邹允。
  允哥,你怎么来了?他自然地想要揽住邹允的肩膀,抬手看了看表,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邹允撤开一步躲开肖飒的臂弯,低着头没有说话。
  肖飒尴尬地看着自己只能揽住空气的手,眼神无法掩饰地失望,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不饿就算了,饿了再吃
  他随手抽出一张纸巾想要帮邹允擦掉额头的细汗,正好看到邹允额角有一小块发红。
  允哥他指了指自己额头相应的地方,心疼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邹允偏头躲开肖飒的手,接过对方手中的纸巾擦了擦汗,有空吗?
  他抬头看着肖飒,我想和你谈谈。
  那去我办公室吧。肖飒收回那只今天从头到尾都很多余的手,正好我也准备了些东西,最近太忙了,一直没空给你。
  肖飒的办公室就和那个家一样,大得出奇,甚至还有休息室和吧台,就和电视剧里一样;只是装修布置使用了大量紫檀和金丝楠木,贵则贵矣,却显得过于严肃和老气,不如那套观海一品的房子有格调,也不配肖飒的年纪。
  当然,这里的一切都是肖震云留下的。
  肖飒关上办公室大门,拉下百叶窗,转身招呼邹允坐下。
  坐啊,允哥。
  邹允却好像没听见,只是愣愣地站在书桌前。
  肖飒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文件袋。
  允哥,我早说过了,观海一品那套房子,是你的,现在再加上那间画廊他打开文件袋,把几份文件放在桌上,这里是房产证,赠与合同和公证书,只要你签字,别的手续我会让人去处理。
  这些日子他很忙,忙到没有空回家,每天只有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可明明累得双眼刺痛,倒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办公室里,肖震云留下的东西都是最顶级的,几十万一张的瑞典Hastens床垫,却不如邹允那张只有一米二还会咯吱作响的单人破床让他睡得安心。
  睡不着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关于自己为什么会和邹允走到现在这副局面。
  当初求邹允回来的时候,他明明想得很简单,他跟沈笃说,就当邹允是一只自己豢养的小宠物,他的确很喜欢邹允总是安静的、害羞的呆在自己身边,那会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跟着平静了下来。
  后来邹允终于回来了,他们的确有过很融洽的时光,邹允迷迷糊糊犯下的小错他都觉得可爱,丝毫没有觉得麻烦。
  邹允的身边和外面,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每晚回家他都要抱着邹允,才能正常的呼吸。
  这种偏执的依赖催生出近乎变态的占有欲,尤其是在唐堂出现以后。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把最好的都给了邹允,邹允不可能离开自己,直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同样优秀的唐堂让他有了危机感,尤其是,唐堂甚至还拥有他永远不可能得到的,邹允的童年。
  这让他嫉妒得发疯。
  他会察言观色也会演戏,他了解邹允的喜好和脾气,他本来可以有一万种方法哄好邹允,可最终却方寸大乱,做了最愚蠢的选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完全不能冷静下来,他只能理解为自己从来不允许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
  直到邹允那一句
  我总要踮起脚才能吻到你,是会站不稳的。
  邹允跟他要平等。
  突然间他明白了,原来邹允不是,也永远不可能会是他的私有物。
  他以为自己会震怒,会不甘,却发现更多的是恐惧,他怕邹允不属于他,终有一天会离开他。
  以前追回邹允时,因为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又没有办法再对邹允说谎,他说不出口那句喜欢。
  直到见不到邹允的这几天后他才明白
  当他已经不能再镇定自若地对邹允撒谎时,这种喜欢就已经成立,而且收不回来了。
  就像沈笃说的,无可替代。
  沈笃还说说,因为他消失过一次,因为他骗过邹允,因为他们的身份悬殊,所以邹允才会没有安全感。
  这些天睡不着时他都在想,自己骗过邹允的事已经不能回头,唯一能做的就是抹平他们之间的差距。
  那天他跟沈笃说,要把一切双倍还给邹允,不是个玩笑,只是他现在还做不到,但他还是想先给点别的什么,就当是利息了。
  他这辈子干过许多不光彩的事,也说过很多谎,数来数去,身上唯一还干净的东西,就只剩下那套观海一品的房子。
  前些年他留学打工挣下的钱,还有学校各种的奖学金,论文发表的稿费等等,攒在一起投进股市里,这几年越滚越大,才买下了观海一品那套房子
  从房款到装修,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是他靠自己挣来的。
  所以在有了邹允后他才敢跟沈笃说,那里是他的家。
  前些天他把股市里还剩下的钱一起取了出来,买下了创意街区那个画廊的店面,现在全都在桌上了。
  这是他这辈子最干净的东西,想全都给邹允。
  邹允跟他要平等,但他可以不要,他愿意比邹允站得更低,只求他已经肮脏不堪的世界里可以有邹允。
  他做这些时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希望邹允能开心点,至少能再给他几个月时间。
  只需要再几个月,他就能兑现之前跟沈笃说过的话
  把本该属于邹允的一切,双倍还给他。
  允哥,你也别多想。见邹允愣愣地站在桌前,他放下东西上前解释道:以前做过的错事已经改变不了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踮起脚吻我的
  他躬身轻轻凑到邹允的颊边,我永远都可以迁就你,或者
  你也可以站在很高的地方。
  高到我都高攀不起。
  邹允那么纯澈,那么干净,让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显得肮脏龌龊;从来,肖飒都没有后悔过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只有面对邹允时,他会真诚地希望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也许可以配得上邹允一点。
  可毕竟,一切都回不了头了,不管是他以前犯下的错,还是爱上邹允这件事。
  邹允默默撤开两步,拉开自己和肖飒之间的距离,躲开肖飒拍打在他耳侧的、滚烫的鼻息。
  他的眼神没有在桌上的文件多做停留,而是漠然地看着肖飒。
  刘峰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还背着我做过什么?
  以前吵架时,肖飒听过邹允愤怒地冲他大吼,哽咽地跟他哭诉,甚至是绝望地向他质问。
  邹允还动手打过他。
  但他没有见过这样的邹允,冷静的,几乎不带有一丝感情。
  肖飒,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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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刘峰之前的事情,忘了的小伙伴指路第二十一章 。
  大家可以猜猜刘峰的事,还有雨辰峰拍卖行的事有什么阴谋,明天揭开~连同小受身世的秘密,也会慢慢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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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三合一万字章(二)
  肖飒闻言慢慢站直身体, 缓缓背过身去。
  他知道邹允现在可能不想看见他,他也不想看见邹允漠然的神情。
  我说过了,刘峰的事,从始至终, 都是他咎由自取。
  你也说过邹允还是跟刚才一样, 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聚焦, 默默看着肖飒的背影,不会再骗我。
  我到底骗你什么了!
  无论多次劝说自己要冷静, 但只要是面对的人是邹允,肖飒总是在一瞬间就溃不成军。
  想想刘峰对你做过什么!他回头激动地攥紧邹允的双肩, 你情愿相信一坨那样的垃圾, 都不相信我?
  刘峰被公司开除是因为他在我交给华尚的设计稿上动了手脚,令公司利益受损, 是他手段下作,罪有应得。
  可之后呢,你真的什么也没做过吗?
  连邹允自己都觉得,他这辈子, 从没有这么冷静过。
  肖飒, 你让我安安心心呆在家里画画,你不喜欢我出门, 你不允许我晚归,你让司机接送我, 跟进跟出, 说是担心我的安全, 所以
  你应该想不到,我会在废弃的贫民窟小弄堂里,遇到一个乞丐。
  肖飒直视着邹允无波的双眼, 是我做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人松开。
  我学金融和法律出身,之后又接手了公司,免不了和财会打交道。在这个行当里,只要有手脚不干净前科的人,终身都很难再被行业接纳。
  从公司角度讲,没有老板愿意冒这样的风险;从宏观角度看,这是要提高每个从业者犯错的成本,维持行业的良性发展。
  刘峰以前就有过请客收礼、打擦边球的前科,这次在设计方案上做手脚更是人赃并获,无可辩驳;我只是把他做过的事情公之于众,并没有添油加醋,捏造诬陷
  有错吗?肖飒看着邹允的眼神无不痛心,允哥,你们广告设计这一行能有多大,你知道刘峰有多恨你吗?
  他有学历,有资历,有人脉,只要给他一个翻身的机会,低头不见抬头见,他早晚有机会再对你下手。
  你也说了,他有学历,有资历,有人脉面对肖飒的逼视,邹允半步未退,他还有老婆,有家庭,就算你让他不能在广告设计这个行业立足,那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吧?
  肖飒他抬头看着肖飒的眼睛,又再重复了一遍,你说过不会再对我说谎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一支箭,刺穿肖飒的胸膛,提醒他,那些曾经他犯下的错,永远都会是横亘在他和邹允之间的鸿沟,无法跨越。
  每当他想要靠近邹允,也在慢慢靠近那个让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笃说过,邹允是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肖飒离他越近,就会伤得越重。
  他内心几乎抓狂,却也无限悲凉,连愤怒都似乎做不到了。
  也是我做的。
  刘峰这样的凤凰男能在观海市站稳脚跟,多少是靠着家里老婆的裙带关系;但他这样没有家世背景,也不努力在专业上努力钻研的人,想往上爬,就只能在人际关系上汲汲营营。
  男人应酬的那些逢场作戏,他自然也做了全套,未必动过真情,但事情本身就足够恶心。
  肖飒调查过,刘峰当时的妻子有良好的原生家庭,受过高等教育,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算是时下常说的新时代独立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