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梵用力地睁开双眸,想看清头顶上方的人,入目是那人漂亮流畅的下颌线,以及饱满好看的绯色唇瓣。
  对不起,我来晚。
  声音里虽带着一丝哭腔,但不难听出,是好听的。
  可他二人萍水相逢,为何对方会那么的、那么的难过呢?
  景梵沉沉昏睡过去,眼中最后一瞬看到的,是那人衣袂处用银丝绘制的莲花。
  那朵莲花,在纷纷雪天里分外鲜活,在他记忆中,像是要飞出来一般。
  触不到,攥不住,牢牢捏紧在手里,又化作细碎的雪粉,消失在日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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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薄雾冥冥
  佛语有云: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
  景梵遇创后昏睡了数个时辰,待到醒来时,眼前黑茫茫一片,已是到了深夜。
  他试着抬了抬手臂,虽则筋肉连接着前胸带起一阵剧烈的痛感,但比之先前稍好了些。
  掌心摩挲,是温暖棉柔的触感他竟睡到了床上。
  没死吗?
  景梵扶着身侧的床榻轻轻偏过头,不远处一点微弱的灯光正摇晃着舔舐烛泪,他定定地瞧了一会,整个人才仿佛真正回到现实中来。
  随后五感渐渐复苏,他听到枕边传来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景梵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被,发觉胸膛上的伤口被处理过了,浑身舒爽,还换上了月白色的新衣。
  床边,一个年轻男子正伏在一旁小憩,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他蹙起来的眉一直不曾舒展。
  这个人究竟是谁,又为何要将他带走,难不成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取走的东西吗?
  思索无果,景梵忽然生出想逃的心思。凭心而论,自有意识起他便非常抵触与人交往,从小看打看骂不知遭受多少白眼,甚至在今日差点被人夺了命他是极其厌恶旁人的。
  想到这,景梵直接向床下跃去。
  那繁琐的衣饰绊住他的脚,也怪他从来没穿过这样厚实保暖的长衣,眼下一个不察,径直擦着床沿跌了下去。
  这一下动静不小,直接将床边浅眠的白衣男子惊醒了。
  你身上还有伤,为何要下床?
  他连忙将景梵从地上扶起来,拉至塌上坐好,葱白的长指拈住他的领口,就要往下拽。
  景梵虚弱地抬起手碰了碰他的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年轻男子被他抵触的眼神刺了一下,说:我只是想帮你看看伤口,没有恶意的。
  随即他像碰到什么烫人的东西一般,迅速缩回了手,轻咳了两声,道:那我先去帮你拿点吃的。
  景梵看着他匆忙的步子迈出门去,不久又端着一个案盏踏进来,其上放着一锅热腾腾的白粥,几碟小菜。
  这人为他做了饭,烧了热水,连伤药都一并买好,细细叮嘱无微不至。
  虽说心中并无什么触动,景梵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心底里竟有些说不出的安定。
  这名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但个子比他高出不少,行事风格也颇沉稳。
  待到所有事情交代清楚后,年轻男子推开屋门,沉声道:这处小院我已经包下了,近些天你在此好好养伤,银钱就放在桌案上,若是你不会用厨房,便去附近的酒楼吃。
  大约再过一段时间,自会有人来寻你,你不要怕,他们不会伤害你。
  语毕,年轻男子对着景梵摆了摆手:我走啦,今生有缘再见。
  景梵看着他转身投进屋外的风雪夜,心脏没来由猛地一缩,随后止不住地难受起来。
  他快步跟了出去,几步一踉跄,弯腰去捉那人的衣袂,却怎么也抓不住。
  年轻男子踩着厚厚的雪,走至庭院中央,回头一望,连忙跑上来揽住他:你现在重伤未愈,不可受凉,快些进屋。
  你
  景梵艰涩嘶哑着发出第一个音节。
  你,你是,我的亲人吗?
  他抬眸撞进男子的眼中,一字一句地问着话,带着些许期冀。
  若不是有血脉这一层羁绊,他又为何要帮他?景梵实在是想不明白还有其他的可能。
  年轻男子怔了半晌,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抚着他的背,又叹了一息。
  我当然是你的亲人,这世上与你最亲最亲的人。
  景梵眨了眨眼,似乎还不大能相信他说的话。
  那,他痛苦开口,那,你又,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要赶回去救人,他很需要我。
  年轻男子从前襟取出一块玉璧,俯下.身将其放在少年手心中:险些忘了将这个礼物送给你,这玉璧我买了一对,你一个我一个,你无聊时便拿出来玩玩,怎么样?
  他笑着半蹲下来,带着景梵的手伸向前方:教你一个最最最简单的法诀。
  星曜势显,盈损熠埆,境由心生,天河乃现。
  语毕忽见天边一角法光大盛,景梵顺着光源瞧去,视线隐没在一道绚丽华美的银河之中。
  我小时候很喜欢看星星,近几月却因种种俗事,许久不曾抬头了,年轻男子怅然道,这其中的每颗星我都在玉璧中做了注记,待你修炼的日子稍久一点,就能看清这条星河带的全貌。
  你看那银河的两侧,是不是有两颗最亮的星,它们一个叫牛郎,一个叫织女
  他同景梵说了许久,直到夜色浓稠,明舒高悬,才重新与他作了最后的道别。
  这次真的要走了,我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
  景梵看着他挺直背脊,语调低沉,眼中似含着晶莹透亮的泪水,心中不由得一触。
  等
  他很想开口问一问,但这句话尚未说完,便随风消失在茫茫大雪中,只得眼看着那道皎白如月华的身影与天地融为一体。
  那人口中说的是有缘再见,但后来不论景梵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没能同他再见上一面。
  想来二人是有些倾盖如故的缘分,可这缘却没有什么善果,说断便断,就算遍寻下界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世间诸种妙因与妙果,本是缘由人之六欲,自景梵坐上东域域主的位置起,寻人的执念便散了不少,此番因缘无果,大约也是有他一部分责任在。
  时间一久,就连那最重要的音形相貌都在景梵的记忆中淡了,沉积在某个角落不予揭开。
  清坞山上,星筑镜湖中的莲花开谢数个轮回,那个人从不曾在某个夜里进入景梵的梦境中,来时无踪,去时匿迹,像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虚幻飘影,叫人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随年岁侵蚀出了岔子。
  这一夜,云殊华做了个奇怪的梦。
  一叶小舟在脉脉流注的长河中晃呀晃,顺着曲折的河道向下游摆去。
  云殊华瞧不见自己的躯体,却能感到自己的灵魂坐在扁舟之上,随着江水轻轻荡了起来。
  他有心向河中看去,只见那波光潋滟的水流中氤氲着几颗漂亮的星星,有些还能叫上来名字。
  云殊华端详半晌,想要开口,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实体,并不能出声。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嗓音在水面之下响起。
  金木水火土,外加天王星海王星,你认出来了吗?至于人马是个什么东西我还需日后好好同你解释一番。
  再仔细听,那声音便越来越近,仿佛凑在自己耳边轻声呢喃一般。
  它们平日里见不到对方,是很孤独的,可是发光发亮是它们的职责,不能因为想见面就擅离职守呀。
  这句话颇有些童真意趣,云殊华听罢不免好奇,遂循着那道声音的来处看去。
  涌动的波纹下,一个面容昳丽的少年正对着他笑。
  甫一看到他的长相,云殊华顿时毛骨悚然,思维停滞半晌。
  这,这不就是他自己吗?!
  可说是他又不完全尽然,那少年言语行事与他有些不同,眉目间也藏着抑制不住的疲惫。
  水中的少年到底是谁?
  思索间,那片小舟已经向更远的地方漂去了,云殊华稍稍平息心思,眼前隐约出现一座江心洲。
  那江心洲不大,其上一棵盘虬结根、古朴巨朔的菩提树,有一蓝衫男子坐在树下,手握折扇,阖眸打坐。
  云殊华想开口问询,却见蓝衫男子率先睁开眼睛,一双冰蓝的眸子同他对视。
  你醒了。
  那道视线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旁的人,云殊华向后方看去,只见天地白茫茫一片,都隐匿在厚重的云雾中。
  你们人世间不是有句俗语叫作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些都是天经地义之事,我说的对吗?
  男人静静地看着他。
  云殊华无法回答,只好听他继续讲话。
  我知道你现在无法开口,可我想你应当也是同意的,你改变了一些东西,就要为其作出相应的代价。
  我有时不能理解你所做的决定,倒是很想问问你,值得吗?
  蓝衫男子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仿佛并不在意云殊华能否听得懂,只盯着他说模棱两可的话。
  是我忘了,我原以为你还能同我一起说话的。
  他幽幽叹息,手中折扇开合:你是这场棋局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但愿这次,你能将它下得更好。
  今日不是你我交谈的最佳时机,待到尘埃落定,你我再来此地探讨一番吧。
  云殊华听得云里雾里,正想办法打算问个究竟,却见那男人折扇轻摇,那叶小舟顺着急湍直下,冲入瀑布之中。
  等等──
  一声惊呼,他扶着床边坐了起来。
  四时寂静,月华如练,屋中漆黑一片。
  云殊华捂着心口喘息一阵,意识回笼,他想起自己这是在禺城的客栈中,今夜同师尊放完天灯后,心情不佳,便早早回来歇息。
  再去回想自己做的那个梦,又忘得一干二净。
  怔神间,清脆的玉击声响将他唤醒。
  云殊华看过去,只见那串风铃花玉坠碎了一朵,好似在诱他拿起一般。
  他将那玉坠子贴近耳际,听得江澍晚微弱的声音传来。
  殊华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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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所藏者赤
  短短四个字,顿时让云殊华如遭雷击。
  自今夜与江澍晚走散后,二人便再也没见过面,回客栈时云殊华还曾有意向好友屋中瞧了瞧,但见窗牖片漆黑,他那时还以为江澍晚早已熄灯入睡了。
  孰料他根本就没有回来。
  云殊华捏出一个小小的法诀,将其中朵风铃花震碎,试探地开口问:澍晚,你在哪?澍晚?
  半炷香过后,无人应答。
  他迅速披衣下床,推开屋门踏上长廊,嘭地一脚将好友的房门踹开。
  只见屋内整洁有序,江澍晚黄昏时换下来的衣物还安安静静地挂在床前,唯独人不见了。
  云殊华心中懊恼自责,重新将身上的风铃玉坠拿起来看了看,江澍晚依旧没有给他回应。
  想必澍晚是被人掳走,情急之下才借着玉坠向他求助。可是谁会趁上元节混乱之际将个没有任何特殊身份的中域弟子劫走呢?
  除非澍晚身上有什么东西是那贼人所需要的,抑或是他想利用澍晚。
  云殊华稍思索,忽然有了些眉目。
  江澍晚入道修短短几月,术法道这方面虽还做不到制敌自如,但他早已是道行颇深的魔修,若是寻常的修道者,定然不能轻易将他控制住,且他从玉逍宫逃出后,身份直掩藏得很好,此番将他绑走的人,定然不是五域五山的修士。
  那便只有个可能,他被魔修抓走了,说不定还是玉逍宫的人!
  难不成真的要重新回那个地方吗?
  想到这个可能,云殊华倍感失落,假若真是这样,澍晚应当是没有性命危险的,傅徇命人将他抓回,只不过是希望澍晚回去安安分分做继承人,随后再将他引回去。
  可是傅徇明明答应过他,不再干涉他的决定,又何至于利用江澍晚诱他重回玉逍宫?
  云殊华左思右想,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与其在这里胡乱推测,不如在禺城各地四处搜寻一番,说不定澍晚此刻就在城中。
  寅时未至,他顶着潮湿的露霜在禺城的大街小巷上寻找,各处庙宇楼阁、甚至可供打尖的酒楼都去了个遍,自然是徒劳无果。
  天大亮时,云殊华垂头丧气地回了客栈,手里还紧紧握着江澍晚昨夜赠与他的玉坠。
  殊华,你今日清晨去了哪里?!快与我上楼。
  甫一看到他登上二楼,赫樊便匆匆迎上来,看到他面上的表情后,又突然噤了声。
  殊华,你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的少年发丝沾着露水,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杏一般的眼眸红彤彤的,瞧上去委顿不已。
  赫兄,云殊华牵住他的衣袖,六神无主道,澍晚他不见了。
  澍晚不见了?
  赫樊双目圆瞪,不可置信道:昨晚我们分别后,你二人不是一同上街去逛灯会了吗?
  是,我们先是去了茶楼,待到河边放灯时便相携去了大街上,云殊华蹙着眉回忆,他后来说要去首饰铺逛逛,随后我们便走散了。
  那你昨夜逛完灯会是自己人回来的,随后便再也没有同他见过面了?赫樊紧接着问。
  是,我是自己个人回来的。云殊华想到昨晚放完河灯后自己同景梵道别的场景,不由得闭了闭眼。
  赫樊眸中闪过责备之意,指责道:你为何只顾自己,那河灯放得有多好看,便是连同伴的安慰都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