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闱,她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闹出了舞弊丑闻。丽妃之父赵国公在选录进士之时,收受贿赂,以权谋私,选录了好些并无真才实学的盐商子弟,在朝野引起了轩然大波。老皇帝震怒,砍了赵国公,剥夺了那些盐商子弟的进士出身。
天子一怒,殃及徐羡这条池鱼。他被发配到穷酸地方当县丞,过得很是不幸,落了一身病根。
然而,上辈子再离谱,也没有这辈子离谱!
徐善一眼望过去,名单上除了盐商子弟,皆是当朝权贵子息,竟然一个寒门都没有,上辈子好歹弄了个落魄世家的子弟当状元充门面。
也就这个时候,徐善发觉她家也能跟权贵沾点边。大约是官官相护的道理,出于一些怜悯,徐羡也光荣上榜了,还是跟前世一模一样的位置。
徐善眉心一跳,把粗布衣裳利落往身上套。
贡院门口,被堵得满满当当,都是考生。群情激愤,已然暴动。
甚至在通往贡院的道路上,都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有士子,还有看热闹的老百姓。
“小娘子,发生什么事了?”习秋恍惚中发现事情不简单,那些士子脸色可不是高兴、失意,而是愤怒!
“别靠近了!”
徐善敲响车壁,让马车停在隐蔽处。
“为何……嘶!”
习秋在徐善的示意下,掀起车帘,就见贡院门口随着一声巨响,一架华美的马车被愤怒的人群推倒,无数只脚踩上去。
甚至不知道马车里面有没有人。
“打死他们!打死这些欺世盗名之徒!”
不知是谁大喝了一声,霎时,人群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叫喊着“打死他们”,对着周遭的车马、轿子、华服之人冲去。
“疯了,都疯了。”习秋目瞪口呆,猛然间回神,“小娘子,我们快回去吧,婢子一个人可护不住你啊。”
“我是有多柔弱,需要你护。”徐善唇角一勾,仿佛不知死活,“再说了,我们现在不是离暴动很远吗?”
不远呀。
只是方位甚好,仿佛是一个死角,无人发现她们。
习秋就是想不明白,小娘子非来这里做甚,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作死。
就在这时——
一只爆竹从天而降,正好炸开在她们马车前!
马匹受惊,发出长长的嘶声。
一瞬间,人群的视线都往徐善马车而来!
“太过分了。”屋脊上,陆濯闲散地看着这一切,收起折扇,指责道:“李直,你居然做出如此歹毒之事。”
“是。”李直一脸麻木,“属下手滑。”
“虽说我不太认识车里的小娘子,但事已至此,身为你的主子,我不得不前去救美。”陆濯脚尖一点,飞身而下。
徐善若有良心——
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良心。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相救时,必应对他重生爱慕,并狠狠忏悔妄图绿他的心思。
陆濯自信地想。
第16章 徐善的试探
人群冲倒了徐善的马车。
英勇无畏的陆濯跨越山和海,向徐善奔赴而来,成功踏入包围圈,正中倒在地上的空马车里,迎接他的是无数只愤怒的拳脚。
徐善早就跑了!
陆濯在人群中狼奔豕突,被欺凌得格外过分。孤身一人,面对一切,躲不开狂风骤雨。
“唉。”屋脊上,王得志没眼看,“殿下这是何苦来哉!”
“有说法的。”李直抱臂,严肃地说,“我们习武之人中也有一些殊异之人,就好被拳打、脚踢、鞭笞、蜡滴……”
“行了行了行了!”王得志没耳听,“我是老宫里人了,还能不晓得这些?你满嘴的秽语,也不看看咱主子是不是这等子人!”
“这,”李直为难,“不太好看,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准的。”
王得志呵呵:“你好本事,倒是当着主子面说去。”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看陆濯被打得差不多了,这才带着人匆匆忙忙赶来,哭天抢地去救他。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暴民!敢动我家主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们通通得死,通通得死!”
再暴怒的人也晓得欺软怕硬,见来救陆濯的人多了,还各个都是练家子,人群自然抱头散去。
王得志不依不饶,还想追着这些人骂。
“涮了涮了涮了。”陆濯鼻青脸肿,说话的声音都含糊了不少,人虽丑了,但心大了,“我无大碍,无需计较。”
“殿下,我的殿下哟!”看到陆濯这挫样,王得志眼泪鼻涕一把抓,“您这样子,可真叫奴才心里疼呐!”
陆濯把碍事的王得志撵开,问李直:“可看到了?”
这话没头没尾,但是李直都懂,他唇角一耷拉,把头摇了摇:“没。”
徐善,徐善!
陆濯用肿成眯缝的小眼狠狠地瞪徐家马车底部的大洞,很显然,徐善带着她的婢女早已从这个洞里金蝉脱壳了。
也许在人群涌来时,她们就扮作平民从车底混入其中,并且乘乱给了他几脚!
徐善做得出来这么缺德的事情。
想到这一可能,陆濯甚至觉得肋骨隐隐作痛了。
“殿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柔曼轻唤。
陆濯的背影一僵。
“徐、徐小娘子?”王得志磕巴了两下。
哎哟,什么孽缘,起先殿下把自己收拾得湛然若神,徐小娘子却早早跑路。现在殿下已经被打得歪鼻子斜眼睛了,风雅的衣袍上还留下了几个黑脚印,徐小娘子倒是姗姗而来。
“你来得真不是时候!”王大公公为主子打抱不平,话里带着一股子怨气,“你都不晓得我们殿下为你付出了多少!”
“王得志,别说了。”陆濯凉飕飕道。
他一动嘴,就牵动嘴角的伤,不由做作地嘶了一声。
这样很好,既告诉徐善,他为救她而受伤了,又不用回头,将他眼下远不如崔九的容颜暴露在她面前。
靠一些默契,王得志心底透亮,主子这是要跟他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呢,于是他表现得越发愤慨了。
“徐小娘子,您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都不晓得我们殿下为你多伤心。今日为了掩护你只是其一,平日里我们殿下也是对你日思夜想,想入非非,非比寻常!我们主子嘴上不承认你,作个画却都是你的影子……”
……不对,这不对,王得志这个蠢材怎么越说越不对劲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他可是天潢贵胄!
陆濯的眯缝眼越睁越大、越睁越大,终于大喝了一声:“王得志,闭嘴!”
王得志越发地来劲了!
他就要说,他就要说。李直这个莽夫还皱着眉瞅着他,他与主子之间的默契,李直当然不会懂!
徐小娘子面露不忍,也在劝他:“王公公还是收收声吧,对谁都好。”
王得志偏不,他越发的大声:“我们殿下现下容貌尽毁,生怕遭了小娘子的嫌弃,这都是小娘子寻常时候惯爱俊俏儿郎的缘故!”
“王得志,你太多嘴!”陆濯阴森森地磨牙。
他的耳边都是徐善的嘲笑。
——“真是心疼陆濯,老底都被王得志抖落了。”
——“我要是有这么个随从,就真的想人生重来了。”
陆濯恼羞成怒:“王得志,跪下!”
“五殿下,您为何要凶王公公?”尽管陆濯看不见,徐善还是兢兢业业地颤了颤肩,小声但坚定地为王得志求情,“王公公只是想对您好罢了,他对五殿下您好忠心呀,真羡慕五殿下有如此忠仆。”
王得志一惊,从未想过徐小娘子的狗嘴里能吐出这样的象牙来,顿时哽咽起来:“殿下,奴才忠心耿耿外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呀……”
外人?
什么外人,真是荒谬至极,原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是王得志!
“徐善,你若是在心里少笑两声,你的话倒还有几分可信。”左右徐善看不到,陆濯龇牙咧嘴地冷笑,“我问你,你又回来做什么?”
总不至于是看他被打成什么样了吧?想看他如何丑态毕露,然后放肆嘲笑?
坏了,徐善这个毒妇还真能做出这种事。
陆濯做最坏的打算,不由心底一凉。
——“当然来看你是不是重生的呀。”
——“我联系前后,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你十有八/九就是重生的,坏起来了啊。”
有那么一瞬,陆濯感觉不到他自己的气息了。
他仿佛又回到被挂在正大光明匾上的岁月,什么都做不了。
重生。
徐善疑心他也是重生的。
他哪里露出了马脚,不用回想,其实陆濯也知道,他处处都是马脚。
从去曲江伊始,他们的故事就与上辈子发生偏离。他一重生,就想找上辈子最佳的盟友徐善。徐善也是重生,本该是喜事,多好的夫唱妇随狼狈为奸,根本无需前期的磨合日子,万万没想到的是徐善变了,她不愿意重复上辈子,她不爱权势了,她朝秦暮楚了,她……不要他了。
起先陆濯想跟徐善交代重生,两个人顺理成章在一起。
然而,他能听到徐善的心声,这越听就越危险。很显然,他与徐善,日后还有一场恶仗要干。
两军对峙,哪有战前就暴露战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