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红玉一直记得段崇文说的话,凡事能够不亲力亲为的一定别去做牛做马,该放手的放手,该让别人也得好处的时候千万别捏着。所以在郑县长带她到省里汇报工作的时候她把功劳尽量地往过世的师傅身上推,剩下的也往帆江厂领导处置及时、郑县长领导有方、大鱼乡吴书记高瞻远瞩、九大队刘继宗当机立断这些方向指引。
再加上因为三省病情,别的地方支援的西药也刚好运到了省上,沐红玉干脆直接地交出了五个应对感冒的中药方子,让省里的专家们去研究、去改进。她则和郑县长分开,去省医院看望了叶良和杨峥。
她去得也及时,叶良正吵着要出院。医院方却对他脑部淤血这么快清除无比地好奇,想把人留下来再仔细研究。沐红玉到了,叶良干脆让她证明他的病情已经能够出院,真是一刻钟也不想多留。
离着手术已经十来天了,医院越来越多的感冒重症病人,叶良恢复情况本来就很好,沐红玉和叶良的主治医师杨胜利简单沟通了下,叶良便获准出院了
叶良心急,赵所长更心急,省城都因为倒春寒几乎停摆,帆江厂难道还能幸免?尽管沐红玉一再保证,他也催着杨峥把吉普车开得飞快。
沐红玉本来想给孩子们买点东西的都没来得及,一路上都在盘算着空间里还有两斤糖和别人给的两个罐头,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觉得太敷衍。
想到孩子们,沐红玉归心似箭。赵所长也住隔壁,杨峥干脆请叶良暂时住自己家,也方便照顾。所以汽车就笔直开到了沐红玉门前,还没停稳,沐红玉就迫不及待推门跳了下去。
“孩子们!妈妈……”后面的话还没喊出声来,沐红玉就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到了屋内的情形。
“你们这是干什么!”沐红玉眼中只有在地上被拖行的段崇文。往日对她说笑的温润男人看上去是有点孱弱,但自从手能动之后他总是能自己把自己整理得干净清爽,记忆中最鲜明还是送她离开时候的含笑叮嘱。
可现在,他被人在地上拽着前行,大衣不知去向,里面灰色棉衣沾染了不少煤炭黑色,苍白的脸上有一道泛红的手掌印触目惊心。沐红玉都没办法形容看到这一幕的那一刻心里铺天盖地、细细密密的疼痛是从何而来,反正就有一种感同身受的难堪和暴怒。
沐红玉比察觉到不对下车的杨峥速度更快,说话间已是冲到了那正在施暴的男人跟前,用尽全力推了一把。
那人本来就因为沐红玉的叫喊有些怔愣放松了力道,再被她这用了全力的一推,整个人犹如遭受雷霆万钧,身不由己“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深蓝色的衣服也如同段崇文这般染上了煤炭黑灰。
沐红玉蹲下来把段崇文扶住,发现他正一边艰难地咳嗽喘气,一边整理脖子上的围巾。想到刚才她看到的场景,不由就是一句埋怨:“他扯着你围巾不放,你就让他拉就是了,何必拉着不丢呢!”
“因为这是你给我的。”段崇文放心地把重量交给沐红玉,这时候也没必要说什么矫情话,顺着她的力道重新回到轮椅上坐好,又是咳又是喘。
沐红玉赶紧上前给他拍背顺气,不知道为什么嗓子堵得很,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半天了才算稳住了情绪,“你傻啊,东西没了我再给你买就是了,要是人出问题了怎么办!”
“咳咳,没事。”段崇文眷恋她身上的温度,也眷恋她此时对他的怜惜;然而他却知道厂里大概是在打什么主意。咳嗽几声后拉了她的手,说:“听着,你早在几年前就和我划清了界限,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这半年是你可怜我,才带我一起来了帆江厂。我和你,早已经不再是夫妻关系,孩子们也都归你抚养,我相信你能好好对待他们,教导他们成才的。”
沐红玉有点懵:“什么意思?”
“公社和大队那边,以你如今的地位要废除我们结婚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把孩子交给你,我也很放心。”说完,段崇文又低低地补了一句:“当初你回九大队,就该是这种结局的。”
沐红玉脑袋里轰隆隆作响,对了,孩子们!她回来只看到段崇文被人欺负,眼里、心里都是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儿女们。沐红玉惊慌四处看:“小月亮他们呢?”
“他们没事,我让二丫带她们回乡下了。不然……”段崇文觉得自己有些说不下去了。做决定很容易,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温情面临失去他还是痛彻心扉。
杨峥这时候已经从研究所的保安员口中知道了事情始末,睚眦欲裂地拦在了段崇文跟前:“你们不能把段哥送去煤矿劳改,他会没命的!”
“这是上头的命令。”保卫科的人能把段崇文推来搡去,但却不敢动杨峥分毫。而且沐红玉的存在感太强,刚才被东西迷了眼的一些人总算是想起来一家子性命都是多亏了沐红玉才救回来,悄悄将手里的东西放回了原位。
只有从地上还没爬起来的那个保安员死死抱着崭新的被子,坐在地上疾言厉色:“你们这些坏分子,竟敢公然反抗,这是造反,必须严惩!戴高帽子游街,接受教育完了再送到矿洞子里挖一辈子煤炭!”
沐红玉皱眉,问段崇文:“他们为什么要送你去煤矿劳改?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能做什么。”
段崇文苦笑,“可能是有些人看我不顺眼,要把四年前的判决重新执行吧。你别管了,放开我吧。我走了之后你让厂里的人把家里收拾下就去乡里接孩子们回来,师傅那里……我也写信给他说清楚了。”
段崇文已经很克制了,但还是能够听出来他话里的不甘与不舍。可又有谁在这种情况下能够甘心能够舍得!他死死压抑自己,才没有懦弱地哭出来。
“杨峥,拜托你去乡下给老爷子说一声,孩子们暂时就跟着他在九大队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和段崇文是有结婚证的夫妻,他要去劳改,我只能跟着去了。”
可随即,段崇文就听到了这辈子最难忘也是最美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