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王聪就见到了。一个皮包骨头的男人整个缩在一个木头做的轮椅内,苍白孱弱,弄得他都不好意思说明来意了。
“是有什么事吗?”段崇文前几天一场病,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消了些下去,还时不时咳嗽两声。短短几个字说完就忍不住咳了两声,有些微喘。
“呃……”这么惨一男的了,王聪真的不好意思再把厂里的决定说出来。
“是沐医生出了什么事吗?”见状,段崇文眼睛眯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王聪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猛兽盯住了似的。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随着他摇头否定,那种被盯的感觉就立刻消失了。
“那事情和我有关?”段崇文挑了挑眉,滑动轮椅来到了院子里:“你能小声点先告诉我吗?孩子们还小,我不想吓着他们。”
段崇文的话很轻,比起他轻言细语的话来,孩子们在屋里的欢声笑语是那么清脆,王聪真的开不了口。
段崇文看他表情,淡淡开口:“是有人检举我犯了什么事吗?是要批/斗,还是要逮捕?如果是的话,能不能等沐医生回来,不然孩子们会害怕。”
王聪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段崇文越是这么说,他越是纠结,最后重重地跺了跺脚:“没事!你就在家里先陪着孩子们,我去给厂里保卫科的人说,关小楼也是关,关家里也是关,你暂时别出门就行,等上头调查结果出来再看吧。”
说完,王聪转身就走,像是多留一会儿就会后悔似的。看着他仓促离开的背影,段崇文眸光深幽,酝酿着风暴。他大概能够猜到检举的人是谁,检举的理由约莫也能知道几分,不然以沐红玉这次天大的功劳,厂里说什么也不会这么对待他。
听王聪说厂里的人已经开始调查,段崇文深吸了一口气,回到房间后把三丫给叫了出来。
“三丫,你去二医院让你二姐问问沐医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不一会儿三丫就问到了结果,沐红玉这一次出门不仅是在益县,还会在相邻的繁县、巴县等地方给医院的人手做集训,她是跟着如今火线提拔的郑县长一起出门的,连厂里管委会也暂时确定不了她回来的时间。
但段崇文几乎能够算到申市总厂那边的反应时间最多也就三五天。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他把二丫和三丫叫到了家里,说是想起来乡下老爷子明天生日,本该和沐红玉一起回去的,可沐红玉不在家,请姐妹俩带着小月亮三个回去一趟,好歹给老爷子磕个头,让老爷子能够在生日的时候吃到一碗长寿面。
段崇文在秦家三个丫头跟前本就是聪慧睿智的存在,对他的话比对沐红玉还言听计从。正好,大丫和二丫因为这次采药成了厂里的正式工,姐妹俩还获得了进帆江厂中专夜校的资格,这个好消息是必须给家里夏小菊分享的。
大丫才刚刚在幼儿园请假没办法回家,最后就是二丫和三丫带着段崇文写的信搭厂里的便车离开了。王聪和同伴已经整整盯着段崇文三天三夜了,他们的任务只是大人,也无意打扰孩子们,所以看到二丫和三丫带着孩子们兴冲冲回家也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们已经接到了确切的消息,段崇文的确是该在劳改的。听说为了查这个事情惊动了总厂一位老领导,老领导大为震怒,拍着桌子骂帆江厂现在的领导玩忽职守,说是必须把段崇文这样的坏分子放到煤矿改造,不然就是包庇犯罪、是助长坏分子嚣张气焰。
话说得如此严重,厂里管委会领导哪还敢继续怠慢。连忙下令让保卫科的人把段崇文给抓起来送桃花乡煤矿去,还必须和煤矿方说清楚,必须让他做最苦最重的活儿,早日用艰苦朴素的生活来为以前的走姿派生活恕罪。
王聪自己是不忍心抓段崇文这么个“废人”的,干脆避而不见。厂里保卫科的人没有直接和段崇文打过交道,而且也的确有一部分人对走姿派深恶痛绝,凶神恶煞地直接冲开了院门,两扇可怜巴巴的木门直接就飞向了种菜的土地里。
十几个人冲进了院子,把菜地里可怜的菠菜和葱、蒜踩得七零八落,又进灶房一阵翻找,当看到沐红玉离开时挂在灶台上的几个腊肉,碗柜里没开封的麦乳精、白米、面粉、干面条,少数几个还觉得对不住沐红玉的人眼睛顿时红了。
大多数职工都还在节衣缩食的时候,段崇文这个坏分子竟然都这样小资做派,简直令人发指。他们又冲到了堂屋里、卧室里,完全忘记了来之前领导的叮嘱,将床上的崭新棉被全都给收了起来。还有人上前来扯段崇文围在脖子上的灰色围巾。
一直都在堂屋里漠然看着这些人的段崇文突然动了,死死抓住围巾,“放手!”
“你才放手!”抓住围巾的人是个二十来岁单身汉,家里人都不在益县,这次也很幸运地没有患上感冒,应该说保卫科的人大多身强体壮,除了站岗的在倒春寒突然来袭的时候感冒厉害一点,或是被家里人传染了之外,剩下的还是侥幸轻症就过了这一关。而这个单身治安员更幸运,他没守岗亭的任务,倒春寒一直在家蒙头大睡。
段崇文怎么可能放手,死死抓着围巾与这个粗暴冒失的治安员僵持着。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看在这人脸上,青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倔强地又添上了另外一只手。
“哎哟,还和我争!”那治安员也是个倔脾气,虽然觉得段崇文眼神有点吓人,但也丝毫不示弱,把手里头的一床棉和一瓶麦乳精扔在旁边,转身再次去拉扯围巾。
因为段崇文执意不松手,人高马大的治安员直接连围巾带人从轮椅上扯了下来。段崇文试图站稳,可毕竟又病了一场,原本都能站稳的腿脚再次一软,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饶是如此,他双手也是紧紧护着围巾。
“给我吧你!”那治安员也是心狠,根本不管段崇文有没有摔着,就拖着围巾往外扯,段崇文瘦弱的身体跟着在地上拖行了几尺。
“孩子们!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