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孙途已获得诸多军心民意的支持时,皇宫之内,童沐正立于天子赵佶跟前,向这位如今依然是大宋朝名义上的掌权者提出自己的要求:“陛下也看到这些诉状冤情了,而这里的几十份只是那数以千计的被戕害百姓的冰山一角而已,所以孙将军希望陛下能即刻拟旨,定蔡京、梁师成及其党羽家眷人等死罪,以安天下民心,扬我朝廷法度。”
平静的话语落到赵佶耳中就如一声声巨雷震响,直叫他心跳加速,神色剧变,脸上更是不自觉地露出恐慌之色来:“这……”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猜到了孙途接下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定将在朝中卷起一场血雨腥风。可真当他看到手中书表,听着童沐报出的那一连串朝廷重臣的名字后,还是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而御案上堆放着的那几十份诉状在赵佶眼里更是成了烫手的炭块,连碰都不敢碰上一下。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蔡京等臣子背着自己在外头做了多少祸国殃民的事情,只是一直以来,他都因为自私贪婪而选择了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地以为以大宋之富庶,纵然百姓吃些苦头也算不得什么。而且蔡京等臣子还把得来的诸多好处都送到了他的面前,这就让赵佶更是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并不断重用他们了。
而现在,孙途却要定这些人的罪,这是不是意味着很快的,这个其实是谋逆乱贼的家伙就会把矛头直指自己了?毕竟一直以来蔡京他们都是在得了自己的首肯下才大肆搜刮天下的,论起罪魁祸首来,还当数自己。
满满的纠结和惶恐让赵佶竟生出了一丝反抗的勇气来,又或者是面对的只是童沐而非孙途的缘故,竟让他觉着自己还有一点挣扎的余地。所以在沉默了一阵后,他终于壮胆开口:“童卿,这些刁民的所谓冤情恐怕还做不得准吧?若因他们的告诉而杀朝廷重臣,朕以为只会让朝廷颜面尽失,实在不是个妥当的主意。
“更何况,我大宋自立国以来就没有擅杀朝廷重臣之先河,太祖皇帝更是曾立下誓言,不因罪杀士大夫,朕岂敢违背祖宗成规,以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杀蔡卿等人呢?还望童卿你能在回去后和越侯多作解释,也望他可以三思啊。
“朕知道他与蔡卿等人多有嫌隙,但这毕竟关系到我大宋朝中安定,更关系到天下大势,还希望他能以大局为重……”
听着这位张口朝廷,闭口大势的,童沐嘴角一扬,露出了一丝讥诮轻蔑的笑容来:“官家,你是不是想错了一件事情?”
“嗯?”赵佶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心头却是一沉,因为他已感受到了对方态度上的转变,从刚才的平视变为了现在的俯视。
童沐迈步上前,很快就只与赵佶隔案对视,这已完全超越了君臣奏对时的界限,满满的皆是威胁:“你以为我们这是在请求你批准此事吗?你以为没有你这一道旨意,我们就不能杀蔡京他们了吗?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发一言即是旨意,我等臣下只能乖乖遵旨意办事吗?”
每一个“你以为”出口,都能让赵佶的身子颤抖一下,三句话完,更是让他面色唰的变成一片惨白,这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是有多么的不堪。
童沐拍了拍案上的书表:“陈上这些书表只是为了留你一点脸面罢了,别给脸不要!早在你做下那些事情,放任那些贪官残虐百姓开始,就该知道自己会有个什么下场了。若是肯配合,还能让你保持一点做为天子的尊严,要不然,你赵家宗室别的没有,人还是有不少的……”
最直接的威胁,顿时就让赵佶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瘫软在了那儿,双目也已无神。最后那点虚假的,只用来欺骗他自己的幻想也彻底破灭。原来,在这些人眼中,他这个皇帝早就已名存实亡,是一个随时都能替换掉的傀儡木偶罢了。
可笑自己居然还妄想与他们讨价还价,妄想与他们周旋保住蔡京等人,这完全就是与虎谋皮,自取其辱了。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就传来了一阵阵如浪潮般的呼叫声,哪怕隔着重重宫墙,依然能叫人分辨出那话中之意:“孙将军英明,杀死那些贪官……”这让赵佶的身子再度猛地一抽,最后的一点坚持也已粉碎。
“官家应该已经听到了吧?这是民心所向,是这东京城百万民众心底里最大的期盼。若你还执迷不悟,想着保住蔡京等人,那就是与天下为敌,这样的天子,我大宋根本不会要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童沐说着,又两手按在御案上,身子向前一倾,几乎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势盯着赵佶说道。
“朕……朕准你所请就是……”赵佶终于崩溃,带着哭腔地说道,这时他只能先选择保下自己了,因为他很清楚一旦真被孙途给废了,那自己就离死不远了。
童沐却不给他留任何颜面,只掏了下耳朵,又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清啊?说大声点。”
“朕……我说蔡京他们确实罪在不赦,我这就下旨杀……灭他们满门……”可怜的赵佶只能扯起了嗓子大声说道,再没有了半点君王该有的气度,连自称都已经变了。因为他知道,在对方眼里,自己确实根本算不得什么君王了。
“那就好,还请官家亲笔写下旨意吧。”童沐这才满意点头,脸上那不屑的笑容却是更盛了。他想到了多年前,自己才刚入仕时,那是把面前的天子视若神明一般的存在啊。可才几年工夫,自己就已看透了他懦弱、自私、无能的本质,如今的赵佶在他眼里,就是废物的代名词,根本就不值一提。
赵佶却只能忍受,用颤抖的手取过案头的纸笔,然后按照童沐的意思,把一份判定蔡京梁师成等朝廷重臣举家死罪的旨意给写了出来。还真别说,他虽然当皇帝不行,可一笔书法当真了得,哪怕是在如此恐惧的时刻,那瘦金体的字还是相当了得,不见半点异样的。
直到他用过自己的印玺,童沐才伸手取过,一目十行地看过了上头的内容,微微点头:“以官家这一手文章,他日到衙门里谋份刀笔吏的差事倒是手到擒来了,实在叫人佩服啊。”
满满的讽刺与揶揄传入赵佶耳中,他却连半点怒意都不敢透出,只能是陪着笑,点着头,哪有半点君王该有的尊严啊。可即便如此,童沐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了他,眯眼打量了他片刻后又道:“既然官家如此能写,那就再写一份东西吧。”
“写,写什么?”
“罪己诏。”童沐盯着他道:“你不会以为天下百姓所受之苦皆是拜蔡京等奸臣所赐吧?若不是你重用他们,放任他们,又何来他们的肆无忌惮?别的我不知内情还不好多说,但朱勔身在江南是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害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最后只能跟随方腊起兵的,我在那边可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而朱勔所以能如此害民,皆因他打上了你给他的筹运花石纲的名义,所以真论起来,你的罪名只在他们之上。现在由你下一道罪己诏向天下百姓道歉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你让朕下诏罪己?你……你……”纵然是已经放弃抵抗的赵佶在听到意思后,还是想要拒绝,因为这真就是奇耻大辱,甚至很可能动摇他作为大宋天子的正统性。
历朝历代,下罪己诏的皇帝自然不少,但其中一多半只是为了在某次大天灾后安抚民心罢了,其实根本不可能真有皇帝在臣民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而另一半所谓真承认了自己错误的皇帝,那也是等他死后,由朝臣借他之意下的罪己诏,其实与他本人没有半点关系。
可现在倒好,他赵佶却要成为第一个亲笔写下罪己诏,而且是承认自己实打实罪名的皇帝了,这实在大大超越了他的底线,哪怕在此等情况下,他依然极力想要抗拒。
但现在的赵佶早是砧板上的鱼肉了,童沐又怎会容他拒绝呢?当下里便又盯住了他:“官家,你觉着你还有选择吗?生死与荣辱,你自己选择吧。”
只这一句话,就把赵佶最后的一点防线彻底崩碎,身子一颤后,终于轻声道:“我……我写……”作为一个少有的在当了俘虏后还能在金国受尽屈辱地活上几十年的皇帝,他对生的执着,或者叫贪生怕死的执念还是要强过许多人的,为此,他可以抛弃一切尊严,只求苟活!
于是,在童沐的提点下,一份由活着的皇帝亲笔写就的罪己诏也就新鲜出炉了。当拿过这份诏书时,童沐也忍不住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来,这一回,主动权真就彻底掌握在自家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