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与云汽,在门内反复吞味,循环不休,这一刻再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世间万物,仿佛都产生于这扇门,又仿佛消失后重归于它,在其中往生来复,运作不休。
这扇门规定了一切,纠正着周天万物在时间秩序中的不公正,将一切都释放出来并不断打乱重来,它是昼又是夜,是冬又是夏,是战又是和,是盈又是亏……
云霞光柱之中,绝名心魂摇颤,神思飘渺,他看到了,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曾经,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过去,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未来,不,那不是看,而是用心的触角去触摸,用心的灵力去感知,那是种无法诉说并且玄之又玄的感觉。
金光渐渐收起,云霞缓缓散去,门内由光明复黑暗,一切,都在寂静中产生,又回归寂静。那扇门完全向绝名敞开着,毫不吝啬自己的秘密。
绝名牵着闪电,迈着凝重的步子,轻轻走进门内,石门自动合上,绝名眼前先是一暗,然后光明复现,堪堪照亮周围的景物。
这是一间普通的石室,四周空空如也,唯有室内正中,摆放着一樽烧得通红的洪炉。室内的光明正是由这洪炉发出。
洪炉火光熊熊,蒸腾起满室强光,偶然间会有火花溅出,却出奇地不会落在地上,在室中绕来绕去,飞舞不休,每当要碰到石壁时,竟然像长了眼睛一般,躲了开去。
不过,在室内飞舞的火花始终保持九九之数,只要超过这个数字,那多余的一朵便会坠下地来,瞬息不见,真是玄妙至极。
这樽洪炉没有任何燃料,偏就在那里火光不停,烧个不休,细看之下,更让人称奇。洪炉之上,竟然有一拳净水,晶晶莹莹、团团滚滚在洪炉火上烤炼,不坠下,不升起,不萎缩,不膨胀,看得人心头一净,万念顿消。
绝名登时看得呆了起来。如果刚才石门大开之际,那道奇景欣然勃然,气势恢宏犹如万马奔腾,那么,现在绝名眼前的景象却像是卷帘之后玉人弄萧了,幽幽静静,轻轻浅浅。
可是,不知怎地,绝名却能充分地感觉到,这幅洪炉炙滴水的奇景,气势虽不同,但内在里却散发出无比庞大的生命力,与那金光云霞的伟力毫不相悖,甚至有趋同之感。莫非,这便是万物的本源?
绝名好奇心起,只想到得近前细看。他轻轻走上前去,洪炉虽然看起来酷热无比,可实质上即使走到近前也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就连那洪炉之中的火光也仿佛只是幻像,即使用手去触摸也不会给人造成半点伤害。
看到那拳水滴实在诱人,绝名便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将它托起,置于掌中。忽然间,水滴尽散,化做一道流泉从绝名指缝中钻出,尽数洒落洪炉之内。
洪炉顿时轰然一声大响,就在绝名身边炸裂开来,一时间绝名惊得魂飞魄散,连后悔都来不及了。可是,这一切都并未给绝名造成任何伤害,仿佛只是在脑海完成的幻像一般。
洪炉炸裂之后,非金非铁的碎片失去重力一般在室内盘旋不休,在那滴晶莹剔透的水滴的盘绕下,与一冲而起火光一道,在室内旋转开来,就在绝名身前,水、火、金铁碎片旋成一团,越转越急,越转越快,蓦地,满室光华大盛,一道强光从绝名面前的那团不知怎么形容的物体中射出,映在对面墙壁之上,现出无数金光大字。
“天地,以其不自生而长生,道者,外其身而身存。以火灼心、以水浸心,心内存气,心外无物,以万物为刍狗,视众生为草芥,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一切皆流,无物常住,唯有玄牝,虚空永存……”
天地至理,在一行行金字中闪现,终于,又随着那金字的消失而渐渐隐去,不复得见。
绝名双膝跪倒,满眼清泪,忽然间他明白了自己的心魔,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入世历劫,亦明白了只有身在世内而心在世外做好该做的,经历该经历的,只要无愧天道,就能持心守静,循入永恒……
他心魔顿解,道心清静,无它无我,万法自然,竟然跪在地上沉沉入静。他身后的闪电不知何时也伏了下来,似是懂得了什么,一声不发。
“当啷”,一声金属的清鸣,将绝名从至静中唤回现实,抬眼间,一柄长刀落在石板之上,却是刚才那奇异的水、火与洪炉的碎片炼化而成。
这是把弯刀,但弯曲的角度异常特殊。刀身与正常的长刀无异,只是近刀尖的二指处开始向上弯曲,这一弯之势不可收拾,竟然向着刀柄处生生有折返的倾向。可弯曲不过两指距离却又终止了弯曲,给人戛然而止却又循环不休意犹未尽的感觉,真是奇异至极。
整个刀身呈现暗红之色,仿佛刀身里面囚禁着一团奔突的活火,明艳的火光穿过钢铁囚笼后发出暗红的光彩,细看之下让人莫明悚然心惊。刀锋锋尖处晶莹雪亮,纵然在这暗室之中也是光华璀璨,像观音大士瓶中的一滴圣水,快乐却又孤单地虚虚悬在刀锋尽处,给这柄霸气纵横的刀平添了几分慵散的风情。
这一柄刀,夺天地造化,仿佛就是刚才那喻示天地起源的洪炉、火光与炉上的一点不散的水滴。
绝名轻轻握住满是古朴花纹的刀把,横刀于双掌之间,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刀身上发散出来,直冲他内心深处。
他闭上眼,“看”到了世上的万物由火与水相生相克中衍生出来,由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直至九九归一重头再来……火与水交缠纠结在一起,催生着一切,又毁灭着一切,它们合二为一,是起点,也是终结者,是一,也是无数。
刀身中蕴藏着的火样暴烈让绝名心中霸气冲天,永远只想向前,永不言败;可是刀锋锋尖之上那滴水柔情又让绝名心思寂静,无生无灭,心外无物。
这对冲突不止的矛盾集中地体现在这柄不应该出现在凡间的宝刀身上,刀身中蕴含的这宇宙间最终极的力量也让绝名既兴奋又害怕,如果这力量被一个他这样的凡人全盘掌握,会发生什么?会否像魔帝一样裂空而去,在另外一个无法想像的时空中快乐地翱翔?
可是,如果勘不破此刀力量呢?只会让自己穷一生去苦思追寻,最后郁郁而终,道基在看不破的绝望中一损再损,终生遗憾!
得是为了不得,正如同修道心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心守永恒再不受修心之苦,可是如果为了这无人能解透的秘密而困顿一生,得到这把宝刀又有什么意义呢?
绝名道心大乱,不断将宝刀放下又提起,提起又放下,心中反复交战,倒底要不要将它据为己有。
闪电在身后却见主人脸上异像纷呈,一会红光湛然,转瞬又水样清冷,如此反反复复,不知何时而终。它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在绝名重重踩踏地面,发出“得得”的脆响。
这声声脆响将绝名惊醒过来,回望了一眼闪电,忽然心中涌起万千思绪。
闪电,就跟在自己的身后,可是,它属于自己吗?它被自己占有了吗?不,没有。占有,不过是世人所营造的假象,不过是形式上的自我慰藉罢了。
有什么东西能真正的属于谁呢?无论你怎样爱护它、关怀它,甚至是百般地折磨它、摧残它,最终,它还是它,形状的不停变幻永远不能改变它内在的结构,就如同一粒大树的种子,你可以用脚踩它、用火烧它、用刀砍它、不给予它应得的土壤和水份。
甚至将它封存在黑暗之中让它永世不见阳光,这都没关系,最重要的结果就是,你不可能让一棵大树的种子长成小草的嫩芽。播洒下的龙种,生出的东西哪怕再奇特,也只会是改变了形状的龙,而永远不会是跳蚤。
像是闪电,它可任绝名骑乘,任绝名驾驽,可这就算占有了吗?不,不是!闪电依然是属于自己的个体,永远不能变成我绝名肌体组织的某一部分。就如同,你可以占有一份情感,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那份情感的主人变成自己真真正正的一部分。
人,永远都是孤单的个体,没谁能真正的走进他的灵魂,他的心。刹那的心灵相通永远不可能成为永恒,短暂的相知之后是莫名的愁怅与苦闷,还有孤单与寂寞,注定孤单!
想到这里,绝名长叹一声,眼前浮现了凤天香的影子,一阵疼痛袭来,为什么会有这些莫名奇妙的想法呢?他和她,彼此痴心爱恋,却又能走出多远?道的终极,道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一想到这里,绝名的心又乱了起来,刚才仿佛抓到的一丝头绪全都消失不见了。“罢了,该来的总要来的,该去的总要去,没人能够阻挡。一路走下去吧,相信上天会给我一个答案”。
他轻轻地自言自语道,紧紧握了一下手中的刀,将它珍之又珍地牢牢束在背上,转过头去拍拍闪电的大头,“我们走吧”。说罢,二人一马,转头向来时的那扇石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