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不在名单上的被害者
楚乔四也从门外面跑了进来,拉住她道:“海星,不都跟你说了,你要查的那件案子根本不存在吗?快走吧,别打搅别人工作。”
蓝海星看着许惊涛,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许惊涛才缓缓地道:“蓝医师,这件案子过去十二年了,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我认为一件已经尘封的案子,再把它翻出来没有任何意义。”
“案子结束了,可不代表它不会延续,因为它会在人的记忆里延续。”
许惊涛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十二年前,清水镇曾经有几名女性游客先后被杀,尸体都被丢在镇的内河里,她们都是因头遭到重击而亡的,但在死前都受到过残忍的虐待。连幼绿是最后一名受害者。”
“她活下来了?”
“不错,确切地说是她把那个连环杀手给杀了,然后活下来了。”
“许警官有没有受害者的名单?”
许惊涛起身拉开抽屉,从最里面取出了一份文件递给蓝海星:“一共五位,其中三位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一位是十四岁的少年,最后一位就是连幼绿。”
“这当中有一名十四岁的少年,是谁?”
“是当地的一名孩子,根据当时的判断他应该是无意中发现了凶手,才被凶手杀害的。”
蓝海星连续把名单看了好几遍,然后问:“这里面没有白弈?”
“没有。”许惊涛摇了摇头。
“凶手是什么人?”
“凶手是我们当地修车行的技师,二十七岁,平时为人很老实,沉默寡言,但手艺很好,从没有犯罪记录,所以几轮排查都没想到会是他。”
蓝海星喃喃地道:“前面三位都是二十岁的成年女性,连幼绿当时未成年吧,她怎么会成为受害者?”
许惊涛回答道:“具体的原因,已经无从考证了,因为连幼绿被救回来之后就精神失常了,她父母也很快就带着她离开了清水镇。”
“白弈……跟这起案子没有一点关系吗?”
“蓝医师为什么认为白弈一定就跟连幼绿这件案子有关呢?”
蓝海星抬起了头道:“直觉。”
她直觉里这个名单上应该少了一个人。
是的,少了白弈。
蓝海星出了警局,撑开雨伞,雨雾里的水乡有一种别样的美感与神秘。
它就像是白弈的记忆,被笼罩在了这层面纱的后面。
中午时分,楚乔四去取车子的时候,蓝海星站在石桥桥头等待,她回头看见那位卖糖粥的大爷竟然还在。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游客也稀少,看起来他的糖粥是很难卖得掉了。
她走上前去笑道:“大爷,给我来一碗吧,给我添点元宵。”
“好嘞!”大爷动作利索地给她盛了一碗豆沙糖粥,又在里面给她放了点元宵。
蓝海星尝了一口道:“好吃,大爷下雨天怎么不歇着。”
大爷道:“镇上的人都习惯了每天来喝我一碗糖粥,不来他们会惦记的。别人家的东西都是卖给游客的,只有我老唐三的粥才是卖给镇上的人吃的。”
蓝海星轻笑了一声,刚好看见俞飞白头顶着书包从眼前过,她连忙喊了一声:“俞飞白!”
俞飞白掉过了脸,狭长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就掉头朝着学校走去,蓝海星只好丢下手里的糖粥碗,快步追上了他。
“好歹也是朋友,怎么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我们上次都还没谈完话呢?”
俞飞白嘟囔道:“我可不想被奶奶骂,你离我远一点。”
“你没说什么不应该聊的呀,你奶奶为什么要骂你?”
俞飞白道:“总之,你别再问我沈家的事情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蓝海星做了个思考的表情:“可是你上次能说的都说了呀,啊……”她恍然大悟地道,“你又有了新情报,我们交换情报怎么样?”
雨下得更大了,顶着书包的俞飞白只好找了个屋檐躲在下面,看了一眼蓝海星道:“你为什么要打听沈家的事?”
“因为需要知道。”
蓝海星说得很随便,但俞飞白好像挺吃这一套:“我奶奶说你是替连家来翻旧账的,是不是真的?”
“连家有什么旧账可翻吗?”蓝海星问道。
俞飞白看了一下四周才小声道:“我听奶奶跟我爸小声地议论,说当年那件事我们是报了警的,是许伯伯自己没当心,连幼绿的妈妈在葬礼上还说,他们迟早要算这笔账!”
蓝海星沉思了一下:“你们?”
“我听奶奶是这么说的。”
“海星!”楚乔四在远处喊道,俞飞白一看见有人来就飞一般地冲进了雨幕,不一会儿就跑得人影皆无。
“你在跟谁聊天呢?”楚乔四冒着雨跑过来。
“上次住的客栈老板的儿子,我在他家店里被偷了好些钱。”
“哪家店,要不要我去帮你说!”楚乔四立即道。
“算了!都过去好几天了,走吧!”蓝海星说道。
可等她坐上了车子,要拉车门的时候,手却顿住了,楚乔四问:“怎么了?”
“你知道刚才许警官说起连幼绿案的时候,他的眼睛在看哪里?”
“哪里?”楚乔四不解地问。
“他在看门前的糖果。”
楚乔四依然有些不解:“那怎么样?”
蓝海星看着车窗玻璃外面不停冲刷的雨雾道:“十二年前,发生的那桩连环杀人案中,凶手首先抓的应该是连幼绿,然后白弈察觉了,他追了过去,那他有可能不是亲自报案的。木家的老太太说我们报了案的,是许警官自己没当心,许警官说每个会走进警局的小孩都是有原因的,所以要让他们放松。”
她掉过头来看着楚乔四道:“那个报警的人是个小孩,十二年前白弈让个小孩替他报案,他就是刚才走掉的那个少年!”
说完,她再次推开车门,一头扎进了蒙蒙的雨雾中。
楚乔四在身后喊着她的名字,但是蓝海星在雨里奔跑着,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好似已经看见了往事的全貌。
白弈冲出门的时候,看见了院子里蹲着玩玻璃珠的俞飞白,一把抓住他道:“飞白,你去警局告诉许伯伯,那个杀人凶手在修车铺!”
俞飞白看着白弈奔跑的背影,站起了身,手捏着玻璃珠,出了门左右没看见大人,便一个人朝着警局跑去。
警局里正因为连续有游客被杀而忙得人仰马翻,俞飞白抬头忐忑地看着脸色铁青、走来走去的大人,小声地道:“小白哥哥说凶手在修车铺。”
许惊涛正好拿着资料经过,看见俞飞白便皱眉道:“小孩跑进来做什么?”
俞飞白被他一吓,手里的玻璃弹珠便掉到了地上,“嗒嗒嗒”在地面上滚了一路。
许惊涛更加不耐烦了,捡起弹珠递给俞飞白:“小孩子没事出去玩弹珠!”
俞飞白接过弹珠,头也不回地跑了。
许惊涛看着一头雨水又冲进来的蓝海星,表情竟然特别的平静:“蓝医师,你的直觉是对的,这个名单里应该是少了一个人。”
蓝海星轻喘着气回道:“少的那个人是白弈。”
许惊涛:“白弈跟连幼绿是同时失踪的,但是现场就只有杀人犯的尸体,还有连幼绿,并没有看见白弈。”
“就因为这样,白弈才不在这个名单里?”
“不完全如此,白弈的父亲白乐成博士是个著名的犯罪心理学专家,跟警方有着良好的关系,他坚称白弈是因为掉进一处隐秘的沟里,双腿骨折,所以才失踪了两天。而且当时白弈的母亲又因此心脏病突发病故,所以我……”
“出于内疚,你就没有把白弈放在名单里。”蓝海星问,“那么连幼绿呢?她从来没有说过,她在失踪的时候是跟白弈在一起的?”
许惊涛抬起头道:“她从被救回来到离开,听说直到死都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蓝海星坐在回程的车里,闭着眼听着外面雨水流过的声音。
那段记忆,只属于白弈与连幼绿的记忆,埋葬在连幼绿年轻的生命里,也埋藏在白弈的灵魂深处。
她睁开眼,拿起手机想了想,给白弈发了一条微信:明天去看电影吗?
很快白弈来了回复:蓝医师有空了吗?
蓝海星看着那行字,然后回道:是的。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速奔驰着,楚乔四道:“你……真的跟白弈谈恋爱了吗?”
“没有。”蓝海星转过头说道,“你想哪儿去了,我们只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
楚乔四两条清秀的眉毛拧成了个结:“你从不觉得白弈很古怪吗?”
“一点都没有古怪的人才最古怪,只要是一块大自然里的石头就该有风霜,有石纹,甚至有裂缝。”蓝海星不以为然地把手机放进了包里。
楚乔四嘟囔了一句:“也许不是个裂缝,说不定是个大坑。”
“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没有信心了,是不是个大坑,我没长眼睛吗?”蓝海星笑道。
楚乔四没有说话,只是一脚踩在油门上,车速更快了。
车子飞奔着过了收费站,差不多快到蓝海星小区门口的时候,楚乔四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觉得在榕城这么大的地方,一个能设计四起心理罪案的人能有几个?”
蓝海星笑道:“你就因为这个怀疑白弈,那么推理起来,我比他的嫌疑还大呢!”
楚乔四一脚踩住了刹车,车子猛地一顿,蓝海星撑住身体埋怨道:“你干什么呀?!”
楚乔四半转过身体道:“怎么可能会是你呢,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而且这四起案子,一大半都是在你的帮助下才破掉的。”
“那也不能完全避开嫌疑,没准就有人怀疑,我是自编自导自演。”蓝海星背起包拉开车门道,“所以你发现的那些,有可能只是个巧合,其实四起案件中……绝大部分是白弈破解的。”
“白弈!”
蓝海星笑道:“我只不过没告诉你罢了。”
她还没起身离开车座,楚乔四就补充了一句:“那……会不会也太巧合了,这四起案件全部是在白弈回国之后发生的。”
蓝海星伸出的脚又收了回来:“你说什么?”
楚乔四看了她一眼道:“白弈是在今年六月三十日回国,七月五日接受榕大的聘书的,范力购买那包廉价烟上的发票日期是七月八日,贺强死亡的日期是八月十日。范力是秦重的催眠训练班上的学员,秦重当年是白乐成的学生。左冷雁死于十一月三日,她是银行基金经理,那家银行与白家也有业务往来。许梅子死于十二月十七日,她是幽闭症患者,她的医师是傅识,傅识是你们柳院长的得意弟子,而柳院长跟白乐成是交情很深的老朋友。阿美就是榕大的学生,不但如此,她更直接是白弈课上的旁听学生,心理剧社团的团员。”
蓝海星沉默了一会儿,推开车门道:“这些案子都跟心理犯罪有关,依照白乐成的地位,这些人多多少少跟他有交叉联系也是可以理解的,你怀疑白弈的理由牵强了一点。”
“海星!”楚乔四在她背后喊了一声。
蓝海星头也不回地说:“这个问题下次再说吧。”
她朝前走着,心里泛起了白弈的话:“狮子在草原上猎食,老虎在丛林里捕猎,鳄鱼总是从水中来,那么他是怎么发现那些猎物的?”
蓝海星坐在书桌前,在笔记本上依次写下了贺强,左冷雁,许梅子,阿美,她托着腮,手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涂画着,他们的内在联系到底是什么呢?
从白弈归国开始的谋杀时间,绕着白弈的杀人圈,会都是巧合吗?
十二年前的清水镇连环杀人案,跟十二年后心理犯罪连环杀人案有没有联系?
她想着,手里的铅笔突然一用力就断掉了,蓝海星才发现自己无意识里画了一副素描——白弈的肖像。
他的眼神平淡而冷静,嘴角却似噙着笑,很轻浅的笑意,也许是太浅,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冷意。
蓝海星一时之间竟然好似分不出来他究竟是白弈本人,还是他分裂的人格白决。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给楚乔四打了个电话“我可不可以见一下范力?”
“海星,你要见范力?”
“所有他接触过的人其实都被他杀了,但唯独留下了范力……”蓝海星若有所思地道,“那一定是有原因的,范力的身上一定有着什么不同,我要亲眼见到也许才能搞懂,不过如果实在为难,那就算了。”
楚乔四想了想便回道:“那明天傍晚,我来想办法。”
蓝海星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看见旁边的拼图,顺手拿起几块比了比,费了半天劲儿最后才拼了串葡萄,看着紫红色葡萄她长出了一口气:“既然拼得那么费劲,当初为什么要弄碎了呢?”
也许是连着几日的雨,隔天总算是个难得的好天,只是气温依然很低。
蓝海星在衣橱边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套上了黑色简便的羽绒服,她没等到约好的时间就先去了海秀路。
白弈刚好从外面回来,正背对着她开门,蓝海星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听见名字,白弈转过了脸,外面的天呵气成雾,站在廊下的他穿了件黑色的短大衣,轮廓分明的五官更显清瘦。他很高挑,眼帘微垂,盖住大半个眸子的眼睫如同雾气里的丛森,茂密而俊秀,有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神秘。
对视之下,她看见他唇角微弯,不是那种很轻浅的表情,而是真实地微笑了一下。
“进去吧。”白弈打开了门。
房间里开着地暖,很暖和。
白弈的家有一种很老派的陈旧之感,无论是家具还是房子的构造都是如此。古旧的桃木书柜,随处可见的青花瓷,让蓝海星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在清水镇的沈宅。
她从书柜旁顺手抽出一本书,坐下来摊开才发现是本原文书,蓝海星就顺手翻了一下书页,页码在她眼前滚动着,她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
“蓝医师,喝茶。”白弈递了一杯水过来。
蓝海星合起书接过茶,他坐到她身边拿起手机问:“现在就去看电影吗?”
“好啊……订不上的话晚点也可以。”
白弈回答:“不会,我让人订票。”他三下两下发好了短信,然后起身道,“走吧,票订好了。”
蓝海星吃惊地道:“现在就走?”
白弈已经抓起外套走在了前面:“再有二十五分钟就开场了。”
也许是周末的缘故,他们从出租车上下来,电影院门口显得很热闹,进进出出的人流交织在一起。
摩肩接踵的人群使得哈气成雾的天气好似暖和了不少,他们刚走上台阶,还没走进影院就听人在背后喊道:“chess!”
蓝海星转过头去,见车道旁停着一辆豪车,从车窗里面露出了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她瞬间就认了出来——贺真真。
紧接着,从车窗里伸出一张小包子脸扯着嗓门嚷道:“哥,救命,妈要谋杀我!”
白弈跟蓝海星两人只得退回台阶下,走到车旁。
白暮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受了母亲的教训,鼓着脸气呼呼的样子,但等他看见白弈身旁的蓝海星,瞬间黑曜石似的眼眸瞪得滚圆,大叫道:“那、那个很恐怖的精神科女医师!”
贺真真不得不转头压低了声音道:“小暮,不可以乱说话。”
白弈问道:“你们认识?”
贺真真笑道:“我上次去自己的医师那里,小暮调皮跑到蓝医师的诊室去了。”
白暮正要开口发言,发现蓝海星正冲着他微微笑,连忙头一缩躲在了贺真真的背后,等他探出了头再看蓝海星的时候,贺真真已经跟他们打完招呼,吩咐司机开车了。
车子开出了,蓝海星发现白暮还趴在后车窗上打量着她,于是对着车尾做了个鬼脸。
她收回目光,见白弈神情自若,看起来似乎跟这个贺真真相处得非常自然。
蓝海星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早先察觉到的一件事,那就是白弈也许是个很会掩饰情绪的人。
等他们拿了票,进了电影厅,电影已经开始一会儿了。
蓝海星在位置上坐好,就听见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一看居然是贺真真发给她的:蓝医师,我拜托您的事情进展怎么样了?
她转过脸看了一下白弈的侧脸,低下头回答道:就在这几日。
电影在放什么,蓝海星没有细看,她的目光停在白弈的侧脸上,看着屏幕上的光影不停地在他笔挺的鼻梁上滑过。
白弈突然开口道:“蓝医师……”
蓝海星本能地应了一声,白弈看着屏幕道:“专心看电影。”
“哦,有在看。”蓝海星急忙掉过头,再看眼前的剧情,不禁在心里“啊”了一声,原来这部电影是讲小飞侠的,她这才想起似乎那张电影票上的名字就叫《梦幻岛》。
她心里念了一遍:小飞侠的梦幻岛。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白弈从口袋里取出皮夹,将电影票放进里面,蓝海星问道:“这张电影票作废了吧。”
“留作纪念。”
他说得很平淡,这句话可以理解为一个小飞侠粉丝的喜爱,可是蓝海星还是忍不住有其他的遐想。
“白弈,今天晚上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吧?”
“蓝医师,你有什么安排?”
“是。”蓝海星看着眼前的长长的街道,“上次说了替你做催眠的事,还记得吗?”
白弈转过了头,落日的余晖将他的眸子染成了金色:“记得。”
蓝海星也转过头笑道:“那就今晚吧!”
白弈看向蓝海星,然后道:“蓝医师说了算。”
蓝海星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里面有楚乔四发来的信息:我在看守所门口等你。
她抬起头对白弈微笑道:“那一言为定,今晚八点,我去找你。”
白弈回答:“那我等着蓝医师。”他的嗓音很有磁性,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话,语调也很平淡,但落入耳中却好似有魔性的蛊惑力,挠人心痒。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好似要将微有些发烫的脸颊冷却下来,看向面前的路,她觉得今晚也许很适合他们彼此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