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子道士一愣,递了出去:干嘛?
  祖师爷,得罪了。谢不宁点起一只香烛,眼下法坛被毁,只好用这个办法请他老人家下来了。
  老道士察觉到他要做什么,立刻拖住他的手臂,大呼:不行,这是朱会长祖传的画像,上船前叮嘱我千万保护好啊!
  火苗差点舔到画像,谢不宁动作停住:呃,等下我去和朱会长解释?
  老道士还是摇头:不行,不可以,祖师爷画像啊,这是大不敬。
  其他人纷纷扶额:这都什么时候,大不了再赔一副就是了!
  都已经破了,给祖师爷换件新衣裳吧。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快快放手吧!
  在众人的劝阻(逼迫)下,老道长只能放开他,口中念叨祖师爷不要怪罪,撇过头不看。
  谢不宁心中也有些忐忑,一边烧一边在心里默默道:今天烧您一件衣裳,改天我赔您十件,青崖观主殿都是您一个人的,其他神仙我都不让他们跟您挤,祖师爷您要答应就现个身
  只听见周围众人一阵惊呼,谢不宁手里的烛火刚碰上画像边缘,火苗便嘭地一下吞噬画像。
  画像在雨中燃烧,火舌迅速燎过,画上的祖师爷却身披金光,从火里显现出来。
  众人心头狂喜,却因敬畏而不敢发出声音来,眼神灼热地落到谢不宁身上。
  眨眼之间,谢不宁身上显出一道巨大的虚影,仿佛天上的神将附身。他一剑挥出,虚影也向天空斩下一剑,正中黑龙尾部。
  这一剑可比之前威力大了许多,在黑龙尾巴上留下一条焦黑的伤痕。
  一时间,船上众人信心大增,加油助威:谢老师干翻他!
  张白差点从龙背上掀下来,向谢不宁冷笑道:今非昔比,就算你有祖师爷的神通,如今能在我手下坚持多久?
  谢不宁微微喘息,动了动发麻的手臂。张白说的没错,他时间紧迫,自己同样时间紧迫。
  双方简直不要命了一样,拼尽全力攻击,把海面砸出巨大的白浪。
  因为谢不宁阻拦的缘故,孽龙分身乏术,顾不上发大水。可他也只剩最后一丝力气,再打下去,真的不行了。
  谢不宁又砍出一剑,倒退几步,这时从海滩方向忽然飞来一串金光,锁链一般缠在黑龙身上,禁锢得它动弹不得。
  肯定是慧云大师,他们出手了!船上的人兴奋叫道。
  子时,子时快要过了
  慧云法师拖到现在出手,必定是施法不易,寻求一击即中。
  当机立断,谢不宁双手举剑,上空的金光虚影威严肃穆,同样高举斩邪剑
  这一刻,所有人鸦雀无声,瞪大眼注视着他仿佛化身神灵
  黑龙以狰狞的姿势被缚半空,昂首咆哮,利爪粗暴地撕扯束缚在身上的经文,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伐邪绞精,万凶灭形!谢不宁一剑挥出,半空中的虚影同时出手,金光利刃当头斩下。
  雷火电光自剑刃与黑龙接触处迸发,照亮龙背上的张白。众人只见他浑然变了模样,脸上长满黄毛,眼冒绿光,活像成精的黄鼠狼。
  张白惨叫一声,气息顿时减弱大半,只剩一抹残存的影子。他身下黑龙也不到哪儿去,身体被撕裂一道巨大的口子。
  他趁着缠缚的经文失效,厉声朝船上脱力的谢不宁冲来: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迅如闪电,龙爪瞬间近至眼前,谢不宁刚才用尽力气,神通已经失效,眼下毫无还手之力。
  众人已用最快速度去救,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谢不宁眼前一暗,头被人按进一个胸膛,接着便感受到护住自己那具身体轻颤一下。
  抬起头,司桷羽牙关下溢出鲜血,细碎的黑发挡住了他的眼,那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伴随他至今的长发,被斩断了。
  谢不宁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此时心底所受的震动,难以言说。他和司桷羽一直在阴间与阴世徘徊,但直到这一刻才懂得了,什么是生死之交。
  司桷羽可以为了他,他也可以为了
  谢不宁看一眼身后惊恐奔来的人,更远处,是灯光繁华的城市。
  黑龙一击之后,旋身升空,谢不宁手腕一抖,忽而甩出去一个钩子,准确缠上黑龙的后爪。
  却是他担心打不过,从周朗那儿借的勾魂锁。
  勾魂锁可以拉长,锁住便极难逃离,另一端就系在谢不宁手腕上。
  司桷羽身体还承受着方才一击的痛楚,冰凉的手指抓住他,口中随着鲜血吐出两个字:别去!
  对不起谢不宁眨眨眼睛,把眼泪逼回去,握了握他冰凉的指尖,把它从自己手腕上掰下来,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拉了拉勾魂锁,被黑龙的巨力带到半空。
  谢老师!船上慢一步的众人仰头大喊,冒出了眼泪。
  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后退半步!
  这一刻,所有人心里生出勇气。望着海滩背后的高楼黑影,细碎灯光,他们明白了谢不宁飞向上空的孤勇,明白曾执剑于乱世下山的前辈,还有祖师爷千年前入蜀创教救民时的心情
  所有的道士,士兵,此时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它们踏上海滩!
  船上,所有人在向祖师爷祷告。天边乌云滚滚,子时将近,黑龙正蓄尽全力引动潮汐。
  发现谢不宁坠在下头,张白心中笑他自不量力,并不在意,只加快完成此次的任务。
  只要完成那人要求的事,他还有机会,还有机会从头再来
  云层越来越厚,而雷声也隐隐从天边传来,沉重如滚轮,闷而不发。
  黑龙直冲云霄,扭曲的身体腾上云层之中,随着一声龙吟,积压不住的黑云终于下起如瀑雨水。
  谢不宁等的就是这一刻,拿出最后一张雷符,念咒引燃。
  张白听见了,嗤笑道:你我相距百米,如何,你能劈到我?
  一切魍魉化灰尘!
  雷火符引动,却不是如他所想的扔往上空,而是贴在了勾魂锁上!
  谢不宁灰头土脸,唇角勾起的笑容却昳丽至极,有种凌厉张扬的美感。他扬声道:早说了多补习科学知识,铁链导电你不知道吗?
  张白神情一滞。
  话音落,自他手上而起,雷火大胜,如灵蛇一般顺着勾魂锁直窜云霄。
  瞬间而已,张白与黑龙甚至来不及逃脱,已被雷火覆盖,黑龙俨然成了一只火龙。
  而云中的闷雷终于释放,仿佛被雷火符牵引着,云中四面八方的雷电一齐劈下,落在黑龙身上!
  我不信这是命!张白最后嘶声大喊,主人救我
  得了吧,你这是不作死不会死。谢不宁笑了下。命不命,都是由自己定下。
  密如天网的雷电下,巨龙犹如小蛇一般扭动,身体中的阴气焚烧殆尽,只剩一抹白色灵气,干净至极。
  谢不宁仰头看着上方的景象,亮如白昼,妙不可言。这也是他能免费看的?值了值了
  雨停了,天上盛开一朵雷火而成的花。众人却无心欣赏盛景,看着谢不宁也被笼罩在雷电中,急得跳脚!
  快快快,落下来了!
  司先生你不要急,我们就去救人。
  谢老师命大,他那么牛逼,肯定没事!
  司桷羽漆黑的眸子望着水中砸开的浪花,抿着唇,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第113章 在一起
  谢不宁从上空落到海里,一下子砸晕了。醒过来时,人在帐篷里,周身围了一圈的人。
  大家看到他醒了,都是一喜。
  谢老师醒了!
  谢天谢地,总算睁眼了。
  谢不宁眨了眨眼,便看见风纪雪那秃子凑上前,伸出食指在面前晃了晃:银行卡密码还记不记得?
  谢不宁一脸无语,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我没傻,不用试了。
  大家连忙上前扶的扶,搀的搀:慢点慢点,谢老师要不要再躺会儿啊?
  做个全身检查比较好吧?那么高摔下来,太凶险了
  风纪雪笑吟吟地打趣他:你现在可不一样了,英雄啊,磕一下碰一下都不行。
  谢不宁诧异地看他一眼:也不用这么说
  看,谢老师多谦虚。帐篷里众人心道,不愧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很令他们钦佩啊。
  我做的好事又不止这一件。谢不宁继续说完下半句。
  老道士们恍恍惚惚,是他们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
  谢不宁站到地上,拒绝众人的搀扶:真没事。
  只是身体被掏空似的没力气,这些人恨不得把他当重症伤员。
  有人松了口气:当时你全身被雷火包裹,我们还以为差点以为他活不了了。
  或许是祖师爷保佑。谢不宁若有所思,当时我虽然也在雷电中央,不过劈下来的雷没有落到我身上。
  想起昏迷时,梦里全程对着祖师爷硕大的新金身,谢不宁一颗心上下跳了跳:那个,朱会长的画像?
  一道士给他指了指香炉里的一截残片:嗨,早被雨水冲的灰都不剩了。
  朱会长早前受了伤,一直在帐篷里观望。见谢不宁成功降住孽龙,即使心痛也强忍着,故作大度地摆摆手:都是为了京市的人民,区区画像而已,不用歉疚。
  谢不宁默默想,朱会长不计较,可人祖师爷未必揭过去了
  听大家一说,他才知道自己昏迷过去三四个小时。期间谁都不敢轻易挪动他,把救护车叫到了这里。
  视线穿过床边众人,谢不宁往帐篷里看了一圈,似乎有点不安。风纪雪啧声说:别眼巴巴找了,人给你烧香去了。
  怕他醒不过来,道士们在门口为他点了香祈福。一旦快烧完,就得去续上。
  说话间,司桷羽撩起布帘子,从外头进来。
  你没事吧?谢不宁一看到他,心忽然就安定下来,不自觉露出个笑容。
  司桷羽的目光触到他顿了一下,深黑的眸子仿佛收敛起什么一般,重新变得浅淡。他平静地走近谢不宁身边:没事。
  谢不宁微仰着头,仔仔细细把他看一遍,突然开口:脸色有点白。
  不仅如此,从前他如墨如瀑的长发也短了一大截。司桷羽不是能忍受散乱的人,仍用发带束着,不过到底没有以前文雅好看了。
  听他这么说,司桷羽反而伸手抚开他的眉头,嗓音也更低了:没事的。
  老道长们只当两个年轻人友谊深厚,倒是风纪雪看不下去了,吐槽道:人家绑绷带眼都不带眨的,没事人一样,也就你看出来脸色白,对女孩子有一半上心至于单身这么多年吗你?
  谢不宁迎着司桷羽的注视,恨不得堵他的嘴:你个和尚闭嘴,破戒了你!
  大家在帐篷里休整了会儿,随后各自准备离开。像慧云大师他们已经先一步回去寺里,年纪大了,熬不住啊。
  谢不宁向瞿队长告别后,和司桷羽一起向公路走去。
  两人走在沙滩上,一路默默无言。此时身后的海湾一片宁静,天空破晓,远处的海平线泛起微红霞光。
  谢不宁回想到他把自己护在身前,牙关溢出鲜血也不放松的模样,心情复杂难言。
  况且司桷羽并无手段护身,这次是运气好,才没出事谢不宁想到那个拥抱,低声说道:下次,下次我会更小心,不要明知道危险还来救我。
  司桷羽却说:难道你在担心我吗。
  谢不宁心里那根弦被狠狠一拨,颤了颤,抬起双眼:啊?
  司桷羽表情未变地说:我不想你出事,那你呢。
  如果是只野兽,那他此刻一定在向猎物步步紧逼。
  谢不宁退无可退,只好挺起胸承认:我当然也不想你有事。
  我是打过龙的男人,这点小场面怕什么!他莫名多了点底气。
  司桷羽忽而停住,对他笑了一下,如山巅积雪般冷峻的脸勾起唇角,霎时的惊艳足以让任何人心跳失衡。
  他轻声问:我喜欢你,你呢?
  谢不宁被他的直球打的晕头转向,刚积攒的底气跟放了气的气球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这样啊,他也太喜欢说情话了谢不宁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根,从司桷羽淡淡的笑意里,竟然感到丝丝甜蜜。
  他心里有只猫似的翻滚着,抓挠着,正要开口,突然被一道惊喜的喊声打断。
  谢老师!
  马路上,一个记者带着摄影师跑过来,真的是你谢老师!
  谢不宁酝酿的话一下子憋回肚里,原来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海湾的马路边,这才撞上记者。
  即使官方不再准许民众靠近金水海湾,也抵不住一些媒体为了拍到大新闻,连夜蹲守在外边,更何况昨晚动静那么大。
  谢不宁和司桷羽走出来的时候,被摄像的大哥拍个正着。
  那大哥正把摄像头怼着天上,不小心扫过他们,自己都懵了,可能没想到在这偏僻的鬼地方还能遇到两位大佬。
  搭档的记者眼睛一亮,瞬间激动地上前:谢老师,请问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昨晚的天象和你有关吗?
  据说金水海湾驻守许多玄学人士,你是不是其中一员?
  是不是真的有道友渡劫啊?
  面对记者求知欲旺盛的目光,谢不宁面不改色:没有,不是,无关。我们来散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