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桷羽和他从棉被下露出的眼睛对上,静谧的夜晚,屋内暖黄的灯光,让人有些恍惚。
  他擦长发的手顿住,说道:你今天拍了打戏,身体需要放松。肌肉长时间紧张收缩,会引起劳损。
  说的还挺有道理,怪不得我最近老是脖子酸。谢不宁麻溜地爬出被窝,不忘贴心地帮小司压好被子,不让热气跑出来。
  然后只穿单薄睡衣的他,抱着胳膊下床。没看准踩在地上时,一只脚白皙的脚趾冷得蜷了蜷,飞快踩到另一只脚上。
  司桷羽站在他面前,视线避开他的领口。
  当天晚上,或许是暖气太足,司桷羽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事实上,姜导睡觉一点都不老实。
  另一边的房间,裴白扬没有一人睡一张床的待遇,只能跟姜山挤一个被窝。
  姜导他打呼啊!裴白扬直到凌晨仍未睡熟,梦里听到远处传来叫门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真有人在拍门。
  外面什么事?推推姜山,裴白扬支起耳朵听。
  姜山被他叫起来,半睡半醒地起床:出去看看。
  不只是他们,院里已经出来好些人,都是被砰砰拍门声吵醒的。
  谢不宁打开门,司桷羽在他身后,简单地披着外衣。
  听着外面不甚友善的声音,剧组里的人拉开大木门,顿时被外面手持长棍农具的一群人吓到后退。
  你们干什么?
  看见人群里头有昨晚见到的大婶,谢不宁预感不妙,上前问:婶,村里有事?
  何婶抹眼泪:我家孩子丢了。
  不止我家孩子,村里好几家都丢娃娃了!
  有个带头的中年男人上前,手里拿着手电筒,眼神不住地往院里看:村里我们都找遍了,可能孩子贪玩,不知道躲到了哪里,麻烦让我们进去找找。
  我们可是正规剧组。人群里有人不满。
  什么贪玩呀,他们大门锁的好好的,就没人进来过,这是怀疑他们拐卖小孩呢吧。
  村民里有人激愤道:最近来村里的生人就他们一伙。
  不让进就是心虚。
  姜山彻底醒了,把先前出声的人喊回来,堵不如疏,反正他们行的端坐得正,对村里人道:大家进来找吧。
  有他同意,一众村民涌进院子和房间仔细去搜找。
  谢不宁和司桷羽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正色。
  谢不宁去问何婶:先是夜哭,现在又走失了,你们没想过找师公看看吗?
  民间许多地方有些人自己供神,但又不算正经的宗教人士,这种人一般称为师公,女性就称为神婆。
  何婶愣了下,心想这年轻人不是不迷信么。叹着气道:我们村附近也没有厉害的师公,叫是去叫了,就是一时半会到不了。
  如今玄学衰微,民间好少有人从事师公神婆的行业,即使有,能懂一点风水堪舆就不错了,像谢不宁这样能画符和用咒的,少之又少。
  没来的那位师公,不一定指望的上。
  谢不宁沉吟道:人口失踪的前二十四小时是最佳搜救期,没时间耽误,婶你要是同意,就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我看能不能帮你。
  你?你能帮我?何婶瞪大眼睛。
  谢不宁翻出手机里的道士证给她看,哎,反正这照片使用频率挺高的。
  何婶又惊又喜,她也不了解谢不宁什么水平,但这时候有人能站出来,她不由抓紧救命稻草:我说我说,道长你可一定要帮帮我。
  从何婶口中,他们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这事还得从谢不宁没来之前说起。前几天一个晚上罕见地打了冬雷,把村里祠堂前的水口树劈了。后来,村长说是被雷劈了的树兆头不好,带人把树砍了。村里有些人想拦,没拦下来。
  没成想后来几个晚上,村里几个小孩陆陆续续夜哭不止,看了医生,贴了夜啼帖,怎么都不见好。
  孩子晚上哭,大人就跟着受罪,夜夜睡不好。今天晚上,何婶天亮前好不容易打个盹,没听见孩子哭了,结果一睁眼,被子里空的。
  起初,她以为孩子是自己下床喝水或解手去了,可往屋里一找,到处没人,这才慌了神。
  出来喊人的空档,才知道丢孩子的不止她一家,都是早上这会儿不见。一连丢几个,他们怀疑是团伙作案,可谁能神通广大到从她被子里偷孩子啊?
  要不是砍了大樟树,也没得这些事情。村里人难免不联想起来,事情凑在一起,不是巧合就是有鬼,大家都这么想。
  尤其是村里的老人,背着村长嘀嘀咕咕:还不是贪图一点钱。说的好听,谁不知道还是因为那棵树值钱。
  就是啊,哎。大樟树长在祠堂前多少年了,祖宗的东西,你说动就动,这不是出事了。
  恐怕是惹得祖宗生气了啊。
  不对吧,虎毒还不食子,谁家老祖宗会生气到把孩子藏起来,怕不是假祖宗。
  谢不宁暗道这猜测不太可靠。
  村长就是刚带头进来的中年男人,姓娄,叫娄振国。这一整个村的人都姓娄,同族同宗。
  他也知道自己被人暗地里戳骨头,着急得上火。一听说谢不宁是个道士,虽然看他很年轻,但也急病乱投医地信了。
  村里人自然没在剧组租住的地方找到孩子。天已逐渐亮了,谢不宁折根草放在水碗里,念动咒语。
  民间把这叫做看水碗,若是家中有人撞阴,从这水碗里就能看出来。谢不宁还想从中卜算几个孩子的下落,不过水碗里的草茎像是失了灵的指南针似的,一直转动不停,就是不能指定确切的方向。
  众人哪里见过一根小草棍,没有风,没人碰,也能在水里摆的跟马达一样,直呼神了。
  这一回,没人再怀疑谢不宁是个骗子。
  谢不宁失望地道:卜不到方向。不对劲,他的预感少有出错,其中一定还有其他的缘故。
  司桷羽站到他身边:是人为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们一起找。
  出了这档子大事,谢不宁又成了村民找人的希望,拍摄只好暂停。姜山带着剧组里的壮劳力,和村民们一起去村子附近的山里找。
  司桷羽带来的保镖也没闲着。众人兵分两路,一路找人,一路跟着谢不宁。
  村长娄振国和族里几个老人,把谢不宁和司桷羽带到被砍掉的大樟树原址。
  大池塘的一块空地上散落着被砍断的枝叶,被人踩踏进泥里。樟树有三人合抱粗,可惜只剩个桩子。
  桩子旁边,是几块倒塌的石头。
  谢不宁蹲身,伸手把石块叠起,拍着手掌斜娄振国一眼:这原是土地公公吧?
  为了保护水口树,旧俗常指某块石头,或者叠石为坛,奉为土地公公。讲究一点儿,还得搭小庙。不过看土地公公都倒了,可见他们的态度。
  娄振国大冬天出了一脑门的汗:我我是真没想到,会这么玄
  原本并不迷信的村长,被村里人指指点点,惶恐不安,生怕真是砍树坏了事。
  谢不宁问:我看这棵樟树此前生机未绝,为什么把它砍掉了?
  仅仅因为被雷劈?不太合理。
  娄振国有些难以启齿地道:也是我一时鬼迷心窍。那天碰到有个商人跟我说,被雷击过还不死的树,卖的价钱可高了,我这才
  这就巧了,村里刚发生雷击,村长就碰到有人收木头。谢不宁沉思着。
  但是那商人买了木头就离开了,如今想找人也找不到,这线索就断了。
  再去祠堂看看。
  水口树这里没有发现,既然好多人觉得是触怒祖宗的缘故,自然要去查验一番。
  祠堂的牌匾上写着娄氏祠堂四个烫金大字,村里家家户户条件不错,祠堂古老而肃穆,沿用古时的制式。
  门口一块斑驳大石上,记录了一些本族的名人以及大事。正对着大门的是方塘,正确来叫是泮池。泮池过去是学宫里的水池,放在祠堂门口,取族中更多子孙进学入泮,能科举成才之意。
  进了大门,是一面照壁。按照风水学说,照壁能使建筑内的气聚而不散,很有讲究。
  再往里观察,整个祠堂仿佛一个小型四合院,三开间,左右各有厢房,中间围合着天井,是典型的四点金型制。
  祠堂主要是砖木结构,虽然古老,但打扫的干净,香炉里也燃烧着香,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打理。
  整座祠堂和外面的风水局相互照应,格局极佳,是庇佑子孙之象。谢不宁来回看了一遍,这样的祖先,怎么会因为一时气愤,而把气撒在无辜的孩子身上。
  祖宗如果不满子孙破坏风水局,顶多显现异象来警示,带走孩子似乎起不到作用。
  再说,树都砍了,卖了,这时候再来警示,是不是太晚了?
  如果是惩罚他们砍树,做决定的是村长,丢孩子的可不是他家。比起偷孩子,直接入梦把不肖子孙打一顿岂不是更解气?触怒祖先这一套说不通。
  司桷羽说:带走活人不是容易的事。寻常的鬼没有这个本事。
  村长可是听明白一点,大师的意思是,不是祖宗生气的惩罚,那是不是说,跟他砍树压根没关系啊?
  谢不宁视线落到供桌旁的一个小石台上,只见上面有只雕刻栩栩如生的石龟,四脚落在石台,引颈张嘴。却不是大理石,而是一种黝黑似岩壳的石头。
  这是什么?谢不宁好奇地靠近。
  没见哪家后人给祖先供乌龟的啊,这是骂人还是找骂呢?
  娄振国不太自然地解释说:我们村之所以叫玉村,是因为以前村里有条小玉脉,祖上因此发迹。不过这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现在玉都挖光了。
  供奉石龟不是骂人啊,就是传说祖上挖矿的时候,曾经挖出过一只玉龟。不是雕的,那玉一洗出来,天然就像只活灵活现的小乌龟,后来也因为这传说,祖上那时十分风光。
  所以我们就想着,乌龟也算是我们村的吉祥物吧。娄振国挠挠头,我们现在也买不起玉雕的,就自己进山挖了块石头,雕一只供奉起来,好保佑我们村再出条矿
  刚在大门外的石刻上看到这故事,谢不宁没想到还能这样,这是差点把想暴富顶在头上。
  就只是这样?谢不宁狐疑地盯着他,这人说话好像一直在躲闪啊。
  娄振国身体一僵,呐呐张嘴,怕是想不到会被一把戳穿。
  当着祖宗的面,你还敢瞒着什么不说?族里几个老人气得跺拐杖。
  娄振国只好在谢不宁面前低下头:其实更早前,有个人找上我,想买了这只石龟。
  第39章 和尚
  谢不宁和司桷羽看向香案旁。就这样一块黑不溜秋,雕刻手法粗糙的石头乌龟?那人莫不是有特殊癖好
  他怎么说的?谢不宁靠近石龟,疑惑道,谁会想买祠堂里的东西,不对劲啊。
  娄振国也道:是啊,他开口就问石龟怎么卖。
  村长一听就笑了,以为他开玩笑呢,谁买这玩意儿,又不是工艺品。这北方汉子当即不在意地回一句:这怎么卖?卖个蛋!
  几个老人站他们身后,听罢嘟嘟囔囔:正经人谁打别人家祠堂的主意,肯定不是好人。
  祖祠里的东西谁敢卖?谁敢动一下,他大逆不道!
  娄振国讪讪笑道:哎,我不就是这么想的么。那人剃个光头,楞眉横眼地,我看着还像劳改犯呢。也不晓得怎么跑到咱祠堂来,被我一骂就跑了。
  谢不宁和司桷羽对视一眼,不止是这些吧?
  如果只是这样,村长用不着慌张,村里人还得夸他骂得好。
  然后呢?
  娄振国支支吾吾:那人挺生气的,走前还对我冷笑一下,说那你就等着倒霉吧。
  他只当作那光头无能狂怒的一句气话,即使后来接二连三不对劲,也没想到这事儿上来。直到村里小孩丢了,娄振国才意识到,那人怕不是有点邪门。
  那你不早点说,你,你是要害死人啊!几个老人听得生气,脸红脖子粗地敲拐杖。
  娄振国怕的就是他们怪下来,几次决策惹村民众怒,他这村长的位置是到头了。
  有了原委,事情倒好办多了。
  司桷羽慢慢开口:他既然有所图,必定不会就这样算了。
  谢不宁点点头:他没跟你说几时回来?那人目的没达到,估计还没走。
  娄振国诧异地看他们一眼:两位真是神了。他跟我说,我几时知道错了,到时就得去求他他还给我留了个电话。
  他们立刻照着电话拨过去,电话嘟嘟响,一直没人接。直到快响起甜美的女声,那边才大方善心地接通了,懒洋洋的:喂?
  我靠。谢不宁瞪着眼,这人好拿乔啊。
  猜测是对方搞鬼,娄振国不得不好声好气地低头道歉,现在村里人急的不得了,他得先把人哄过来,套出几个孩子的下落。
  出事了?我早说了,你不听我的。呵呵。电话那头的声音意外的挺年轻,尾音上扬,充满嘲讽。
  娄振国能怎么样,被几个老人瞪着,只能捏起鼻子当孙子。
  电话那头轻哼:等着吧。算爷我心情好,不然还有你们受的。
  电话挂了,好歹把人给骗了过来,他也没敢说有谢不宁在,到时好杀他个出其不意。
  几人出了祠堂,回去等人来。
  谢不宁回房间拿出家伙事儿,伏在桌上画符,待会儿干起架来他得不输阵。不过外出带的朱砂和符纸不多,还没画几十张就没了,有点意犹未尽。
  这才刚活动开手腕。谢不宁可惜一声放下笔,把东西装进小褡裢里。
  司桷羽目睹他下笔如飞:
  谢不宁问他对玉村的事怎么想,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