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图儿节节败退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当然不是滥竽充数的存在,在巴克特里亚城这么多年的蛰伏,至少在身心上他都收到了常人难以经历的磨难,在这些磨难之中,成长起来的懒图儿绝对有资格与强大的敌人面对面的作战。
只可惜,此时的法戒更像是一具空壳,哪怕是他的后背中箭——院外的武士们弯弓搭箭,大部分的箭雨都被滑若泥鳅的法戒给躲了过去,他那些不似人类能够做出的动作,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匪夷所思的,头扭转半圈,腰折成负角度,这样的动作看起来就会让人浑身不适。
但是他的动作又是无比迅速的,箭,似乎也追不上他的速度。
他的后背现在深浅不一的插着三支箭,这都是懒图儿拼着性命与法戒纠缠而换来的东西。
可是懒图儿实际上没有一击招架的住,要按照实际的说来来描绘的话,局面就像是一边倒一样,只有法戒没有杀死懒图儿的想法,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无数次,法戒都有轻易置懒图儿于死地的机会,他都看似失神一样顿住,就是这些机会,才让懒图儿得以死里逃生。
懒图儿是曾经的萨满,但是在脱离了萨满的身份之后,他拼命的锻炼,最终也拥有了与阿帕奇战士一样的肉体,甚至更高更强的搏击技艺,这都是阿帕奇部落中前所未有的事情,只有一个人的意志强悍到了某种程度,他才能够做出超出自己身体极限的事情,血脉这种东西,在阿帕奇部落中的传承,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库格罗素因为父母皆为常人,却显现出了远超任何同龄人的萨满资质,他才会被大家寄予厚望,但是懒图儿又何尝不是呢?他的父母亲虽然都是曾经部落的萨满,但是他却能够坚定地为了部落的未来摒弃自己的高贵身份,选择为部落奉献一切,这已经足以证明他的独特。
这样的人,似乎上天都在眷顾呢……
“呕……”这一击击中了懒图儿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提刀的力气了,说是单对单的战斗,主要是懒图儿不想要波及到其他人,但是身份尊贵的他,理应受到身边的护卫们的保护。
然而事实也摆在他们的面前,所有的阿帕奇战士,即便是通过了这么多年地狱一般的磨炼,他们始终也只是寻常人,一但面对了超出寻常人能够承受的攻击之后,他们与那些平民也没有什么区别,可能最多也只是多活一会的差别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懒图儿有必要保护自己的战士,他们之间并非是简简单单的统御关系,更多地,还有这么多年来,一同并肩作战的情谊,这些都让懒图儿无法看着自己的战士替自己送死,所以,他才会坚持到这样无法后退的局面。
在看到了这些身形高大强健的持械战士被法戒轻易击溃的场面之后,很多只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商人名士现在已经后悔的无以复加,瑟缩在角落的感觉很不好,可是现在就连王子一类的人都没有其他的办法,他们也只能这样默认了,祈祷着不管怎么样,只要没有战斗,一切都好说。
几千人攻打一个加上杂役一类的僧人——总共只有百余人的寺院,却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实在是让库格罗素无法接受,但是他现在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月轮寺周边的房屋此时都被暴力破开了,但是里面大都没有人,因为这些地方也都是原本阿帕奇部落的战士们隐居的地方,为的就是能够更好地监视月轮寺的一举一动。
这些地方大都有那庞大密道的出口,此时一个个全部被库格罗素带人打开,这也说明了库格罗素已经不在奢望其他的好处了,他们更希望现在玛吉纳和铁木儿带领的军队能够迅速赶来,前来帮忙处理眼下的事情,说起来很自私,但是库格罗素不太希望看到部落的战士们浴血奋战却徒劳无功的样子。
交给更有资格或者实力的人来处理,这是一个不算丢人的妥协,库格罗素只是觉得阿大这么多年的心血却也只是为他人成全,哪怕是他接下来会成为佛子与国王,他也心中有坎难以越过。
说白了,库格罗素对于这个国家的感情远没有对于那个小小的部落那样情深意切,毕竟在他的意识里,阿帕奇部落、父亲、阿大、懒图儿他们才是组成了自己生活的那些人。
为了更快的引导铁木儿和玛吉纳的队伍,库格罗素快速清点了一些人作为先锋,至少能够在对方不熟悉方位的时候引导他们一下,对于库格罗素来说,他虽然不是什么修行者或者掌握巫术的萨满,那远处屹立的高山,却总让他有些不安。
库格罗素和旁人自然不会明白法戒和他过去几十年间与这间寺庙的恩怨,所以自然也不会明白法戒如此贪婪的原因,更不会知道山的来历,所以有疑惑也正常。
答案只有靠他们自己在将来的生活中去自己感受,为这一切做了许多事情的那些人,终将成为历史,或许就算库格罗素他们在未来明白月轮国正蒸蒸日上,也不会将这些归结于今日的一切,因果轮回就是这样,他会让生活中的一切变得那样自然,那样的合乎情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明明不知道因果的存在,却还要苦苦追求他的人了。
望着天边的斜阳,越是这样焦躁的午后,就越是让人懈怠……库格罗素有些累了。
……
懒图儿没有昏死过去,这是他最庆幸的事情,倒不是说他觉得自己死掉不好,而是如果刚才昏死过去,估计就不会看见现在这一幕了。
法戒明明是要给他最后一击的,但是突然那扰人的吼叫声也停止了,忽然面前的一切气息都消失了,就仿佛法戒就根本没有存在过。
懒图儿原本是匍匐在地上的,身后的战士们惊慌上前,将他搀起,却并没有注意他身前的这个人。
怎么回事?懒图儿心中有种奇妙的感觉,或许是角度的问题?
战士们都无事掉了面前的这个跪坐着的男人,他的面目不再狰狞,而是一片的祥和,实际上,他已经彻底的死了,微风吹拂间,懒图儿似乎能够看到一种像是星屑一般的碎片从这个只着白色僧袍的老僧身上脱落,然后随风飘洒。
阳光像是凝成了一道道实质的刀,毫不留情的扎在了他的身上,每有一道光线,他的身体就变得再虚幻一分,这种情景在懒图儿的面前慢放着,却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慈悲宝象吗?懒图儿心中蹦出这样的一个词汇,但是他不懂佛法,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内心……平静了下来,直到面前的人形,忽的碎成一抔黄土,再也没有踪迹。
山没有再变得虚幻,世界似乎也承认了它本来就在这里的事实,却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先前这一段无不足道的小时间,对于一些真正见证他的人来说,究竟有多么的震撼,多么的难以忘怀。
这些在后来在懒图儿留给库格罗素的奏请中也说的很含糊,但是库格罗素最终还是同意了懒图儿从帝国大将军的位置上卸任的请求……懒图儿最终削发为僧,月轮寺的旧址之上建起了一座在将来百年都负有盛名的寺院——大慈安寺。
后来来到大慈安寺参拜的人们,都能够在寺中见到那位总是带着和煦笑容的大脑袋僧人,他笑呵呵的会与小孩子们讲故事,尤其是关于这个国家很久之前的故事,引人入胜又那样的自然而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库格罗素不说是如愿以偿,最终他还是完成了人物,相当出色的。
其实是在懒图儿全面接管寺院之后不久,巴克特里亚城中的人们就感觉到了一种叫做压迫感的东西袭来,两只军队,几乎已经是月轮国所有战斗力的集合,此时一股脑的涌入了巴克特里亚城,将一切效忠于月轮寺的势力给铲除。
月轮国原本有着万佛之国的称号,只是可惜,在佛子离世之后,不光是民间,就连佛门之间也爆发了难以想象的动乱,一些明事理的人发动的暴乱是难以抵抗的,他们得理由比起饥民的饥饿,难民的觅所来说,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但是对于僧人们来说,他们要毁掉佛门的唯一原因就是那经文中描绘了上千年的极乐,已经在他们面前寸寸崩裂了。
佛祖的化身亦是身死,这叫他们如何再去信佛?
月轮国的僧人急剧减少,其实也就只是近一年以来的事情,但是这种剧烈减少的程度,堪比天竺当年的灭佛大灾。
……
如今留在月轮国境内的寺院不多,但都效忠于月轮寺,即便是没有了佛子的号召,他们留下来的,大都是能够对俗世产生一些眷恋的,更加寻常一些的僧人,所以他们如果要反抗,其实与百姓的暴动没有什么区别。
有军队,就自然会流血,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妥协就能够停下来的事情,库格罗素和懒图儿接下来没有做任何事情,他们仅仅就是与寺中剩余的那些“贵客”们商讨资金的问题,至少在佛子这上面,库格罗素他们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但是明眼人都明白,如今满是乱象,不管将来国家的说辞如何,他们的亏是一定要吃了,甚至还有一部分人感谢库格罗素他们揭露了法戒等人的真面目,哭着喊着要给他们送钱,这就是另外的情况了。
古鲁克的事情,霍牧没有再管,他在特别的地方,遇到了正在整军的弯刀军队,并且亲眼见到了楚中梧的样子,于是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而王城中的事情,似乎他们就不去管了,明明还有一个古鲁克在密谋脱出,却丝毫没有再提起,最终古鲁克的下场不是很好,似乎他到死都没有明白,为什么那些內侍在他想要与玛吉纳联络的时候面色冷如铁,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安静的王城变得越来越沸腾。
直到古鲁克领着王宫的侍卫一起冲入东宫,将东宫的所有人屠杀殆尽,留下了呆若木鸡的古鲁辛之前,古鲁辛都还没有明白自己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古鲁克,没有杀自己的这个可怜的侄子,只是留他一条生路,并且留给他了一把刀,让他如果真的想要报仇,就提刀来与他寻仇,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年轻的古鲁辛在见到满地的族人尸体,以及明白了自己其实只是被抛弃的棋子之后,就那样坐在原地疯了。
古鲁辛最后好像活了很久的样子,王城根下哎,有一块供人休息的茅屋,那里有一个流浪汉,每日早出晚归,似乎只是在城中游荡,却也没有城墙上的士兵来驱逐他,直到他死的时候,皇家的人来为他收尸,人们才意识到,这个人果然是与皇族脱不开干系。
不过那些之前轻易的追随了古鲁克的人们,显然没有想到,古鲁克在找到一个叫做库格罗素的人之后,反手就把他们全部卖掉了。
而古鲁克?他有自己的财富,至少是富可敌国的样子,但是他全部留给了王城,然后带着之前的委托,拜托沙溪府的人把自己送出了巴克特里亚城之后就杳无音讯,传闻他是大汉的谍探,不过也都是坊间的消息,谁也不知道真假。
傒斤罗布如愿以偿坐上了相国的位子,他本该在这个位置上施展拳脚很多年的,他的确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只可惜没有注意身体,甚至御医都没有保住他的命,最终被人发现安静的死在了自己的书房之中,享年四十七。
而之后,佛教和长生天教成为了这个新的月轮国相庭抗礼的宗教,人们再没有听说过月轮国周边的那些部落,只有长生天教的教义弘扬四海,被不同地域的人不停的歌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