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在场所有人最没有想到的就是法戒竟然到了这种时候会出手,而且他动作迅猛的程度完全不像是一个老僧该有的那种样子。
“不是说法戒不是修行者吗?”这时候库格罗素除了震惊还有很多的疑惑,只不过风驰电掣间,情形并没有给他足够去思考的时间,毕竟法戒那双摄人的双眼,正冲着他的方向而来。
咚的一声,像是声音落后与法戒的身形,这声巨响才传到众人的耳中,也不知道是刚刚这一瞬让众人感觉到了多长的时间。
先前法戒脚踏的地方,尤其是那看起来装饰相当华美的法坛,此时因为冲击几乎是寸寸断裂,白玉一般的石料雕砌的围栏毫不客气的就那样蹦碎开来,直接砸向了呆若木鸡的“人质”们,他们先前还是库格罗素的人质,此时法戒突然暴起,让局势似乎又发生了无法想象的变化。
懒图儿回来的时候刚好瞧见了这一幕,他更加的冷静,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除了那些武僧之外,月轮寺里就没有那种像霍牧一样的高人了,并且,在他看来最有可能是那位高人的就是这个一直长盛不衰的住持法戒大师。
不过现在来不及解释。
懒图儿大吼一声,从腰间似乎拔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明晃晃的样子一闪而过,似乎是兵器。
库格罗素本来想要借着镇定,呼唤院外的那些阿帕奇战士前来保护,或者说直接冲进来讲法戒挡在一遍,肩上却忽然传来了一股力量将他向后拉去。
“库洛塔,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退去,这里由我断后,让院外的战士们一并进来就好!”像是冲着库格罗素大吼一般,懒图儿根本没有时间回过头来好好与库格罗素说话,头也没回的便提着那兵器,冲着迎面袭来的法戒杀了过去。
库格罗素踉跄两步,根本没有犹豫,立刻向着院外冲去,他尽管很想要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是既然懒图儿都这样说了,那就说明情况一定十分紧急。
……
法戒的确是不懂修行一类的东西,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僧人,即便不尊佛礼,但是他依然对于佛家的经义保持着敬畏,不然他可能早就对那些德高望重的与自己师父一辈的老僧们痛下杀手了,他知道这些人对于月轮寺来说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即便是他利用月轮寺和军队将来真的登上了王位,月轮寺的核心永远都是这些将经文颂唱的滚瓜烂熟的老僧。
只不过法戒现在的样子也的确能够解释。
不寻常的筋肉样子在法戒原本已经开始衰弱的身体上展现,他的表情也不像是原先的那样平静和庄严,反倒是透露出了一种疯子才会有的癫狂之意,紧闭的双唇此时大开,无声的咧嘴露出瘆人的笑容。
他一双本来应该是合十供向佛祖的双手,上面不知怎么的伸出了锋利尖锐的指甲,至少在旁人看来,这并不应该是人类的指甲。
随着法戒身形的暴涨,他喉咙之中的那不明意义的低吼也显得那样的让人战栗,他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怪物,无法形容的气势随着他的冲刺裹挟而来,一时间如同无数只双手扼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喉咙。
除了懒图儿,剩下的所有人惊叫着向着院墙推去——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院外是不允许他们逃脱的地方,后院似乎也在兵戎相见,他们只得寻找一个个适合躲藏的角落,毕竟那些已经崩裂而来的碎石可不是闹着玩的。
似乎是无心之举,也正好印证了法戒此时究竟有多么强大,只是启动就将法坛震得无法看出原来的样子,碎石落入人群,砸伤了不少根本没有来得及躲闪的寻常人,造成了更大的恐慌。
这时候即便是焉耆国的王子,也与寻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他身边仅剩的两个护卫一边颤抖,一边履行着他们的职责——丢下王子,与死罪同等。他们护着王子不断地后退,而王子就是那个刚才被不幸砸中的倒霉孩子,此时正捂着留血的脑袋,摆着苍白的面庞,欲哭无泪。
此时的法戒明显不是法戒本人了,或者说他现在的状态很像一种叫做上身的现象,这种仪式一般存在与大汉的正统道教里面,又或者是西域的萨满巫术体系之中,在座的许多人对法戒现在的样子有过很深的印象,即便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见到过。
这就让某些人意识到,原来法戒到被人彻底包围都没有慌张,是因为这就是他的底牌了吧。
实际则不然,法戒的底牌与此有关,但是却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上身,至少作为一个拥有巨大权力与地位的人来说,这么多年来的生活,已经让法戒无法再放弃情形的感觉了。
似乎是在梦中一般,他遇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自己年幼时与荐一学法,但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时间,他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两段记忆,两段记忆的身份相同,他都是荐一的弟子,但是却有着孑然不同的内容,在第一段中他似乎非常的“听话懂事”,至少这点就与他的印象完全不同。
他在梦中遇到了自己曾经并未见过的僧人,但是显然,这又是在月轮寺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故事。
梦中有一座山,一座后院里平地拔起的高山,在那里有他尊敬的师长……
梦里还有一些师兄,他们……隐约有着方丈和长老他们的样子,如果仔细对比似乎就能发现,那应该是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
无数的梦境拼成了一副相当完整的图画,现实似乎与梦境重叠,不断的冲击着自认为已经无形无意的法戒,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感觉到自己在一片河流之中起伏。
后来他明白了,这条和叫做时间……他从过去流淌向未来,而两端记忆的重合……
“小木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记忆中荐一的面庞开始熟悉起来,法戒认为自己恨他,因为他总是让自己变得那么独特,他认为是荐一禁锢了自己,然后留下一个烂摊子,最终让他寸步难行。
但是忽然的,他又在那难以割舍的面容中看到了一种叫做感情的东西,这个人养育了自己,让自己能够无忧无虑的求学……直到如今。
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荐一最后离世前看着他的面庞是那样的悲伤。
“原来一切都是徒劳的吗?原来你根本就没有成功,对吗?”瘦小的小木头站在荐一的身前,难过的哭泣,不断地抽动着肩膀。
在一片虚无之中,只有师徒两人,荐一变得年轻,但是却依然悲伤不已。
“逆转胜死,欺瞒神佛,非吾之力所能及……小木头,师傅对不起你,师也对不起师兄……最终……我还是没有能够牺牲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来为我们渺小的生命作陪衬……”
小木头哭的很惨,他知道自己似乎要死了,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在无意义的发狂,那应该是毁灭之前最后的疯狂。
一个光影突然出现,出现在小木头的背后,搭上了他的肩膀。
“师兄……对不起……”荐一悲伤到几乎眼泪要夺眶而出,他咬着牙,看着那日夜都想要拯救的笑脸,最终却是要亲手瞒着对方,将他们送去彼岸……这几乎与刽子手没有区别。
那人却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
那的确是一个相当恐怖的大阵,为了大阵,荐一几乎将自己的余生都奉献了给他,当发现自己对于曾经两人的死没有任何办法的时候,他在无数辗转反侧的夜里,最终做了一个让他带着遗憾死去的决定。
这个大阵不论如何填,都只会是一个无底洞,不论是要救人,还是不救人,大阵都没有办法让死去的人复生,所以从一开始,荐一都只是钻了牛角尖……凡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在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了。
所以为了让师兄和自己爱徒的死变得有意义……荐一将整个大阵逆转,原本依托月轮国国运建造的大阵,转而成为了真正反哺月轮国的大阵,假以时日,用无数带有气运的珍宝供奉,这大阵将会在停下来的那一天,带给这片贫瘠土地上的人们以新生……
而为了小小的遗憾,为了自己的私心,荐一终于是从轮回中,将师兄与爱徒捞出,然后让他们为了这个大阵,贡献自己最后的力量,也能够再活一世……
代价就是他们没有办法踏出这个阵枢一步,直到大阵接近完成,他们也会随之消散。
依托大阵而生的法戒,终于在这一天,迎来了自己在人间的最后一次日出。
站在场间的,如今只是法戒的空壳,他的神识此时穿越了无数的障碍,抵达了一个地方,那里……只有他、师父还有师伯三人,享受着最后的一段时光。
某种程度上来说,霍牧感觉的没有错,只不过他的确对于阵法没有研究,不知道这种阵法的威力到底有什么区别,也没有办法分辨阵法的效果——仅仅凭他在阵枢之下稍稍待得那么一会,实在是杯水车薪。
此时已是大势,即便没有玛吉纳、铁木儿、库格罗素……也会有下一批人,将这个国家推翻——这个国家的新生,还有这片土地的新生是不可避免的,只不过是大汉在无意中强插一手,所以成为了现在的情况,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变,月轮国完了,但是只是那一层不断压迫着人们生活空间,而且永远看不到未来的空壳死去了,在这里重新站起来的,将是又一个强大而且充满活力的国家。
……
后山的阿帕奇战士们本来还在为久久无法突破那群顽强的武僧的战阵的时候,突兀出现的高山让所有人目瞪口呆,至少僧人们也都没有料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他们似乎就站在山脚下进行了许久的缠斗,却没有任何的印象。
葱郁的树林,盛放的野花,新鲜的泥土……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有人蹲在地上,不可思议的轻捻泥土,直到发现这些土壤和寻常的沙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更加的湿润一些的时候,明显,所有人都混乱了。
从山上延伸下来的一条歪歪扭扭的小路本来也不该有多么吸引人的道理,只是当一个白发披散,骨瘦如柴,形如恶鬼的人形生物缓缓从山上走下来的时候,没有人会不被他吸引。
他赤着双脚,脚踝处隐约有粗重的铰链,在松软的泥土上拖沓着,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声,只不过他走来的姿势又是那样的端正,根本就是带着一种圣洁的意味缓缓而行,这种矛盾不断的碰撞,要多引人注目,就有多引人注目。
直到他走到所有人中间的那一片空地上时,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他似乎是无视了身旁的两拨人,这一段时间过的相当的漫长,白发人跪坐在寺院的地面之上,然后双手合十,口中继续颂唱着经文……僧人们才有些忍不住了,因为他们熟悉这些他们平日里总是会当做每日课业的颂唱……此时竟然在此人口中显得那样的合适。
颂唱没有持续太久,即便他的语速不快。
他向着地面跪拜,然后冲着雄安宝殿的方向也跪拜,冲着佛林的方向跪拜……这一切都是他熟悉的。
“南无阿弥陀佛……”一声悠长的佛号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动作了,双手合十,屈膝跪拜,微微颔首,失去了最后的呼吸。
无数的僧人痛哭流涕,铜棍滚落在地,他们学着白发人的模样,一同跪坐在地上,不断的向着他行礼,然后颂唱经文,像是在为他做最后的送行……即便他们都不认识这个人,心中的慈悲,无数的情感一股脑的全部涌了出来。
僧人的恸哭是非常富有感染力的,至少阿帕奇战士们也放下了手中的战刀,保持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