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格罗素看着面前的铁木儿还是有些不明白,他不明白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拖沓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若不是对方真的与阿大有深交,或许年轻气盛的库格罗素现在摔门而去才是符合他性格的事情。
库格罗素虽说在西域人的普遍印象之中,不像是一个大大咧咧的粗人,但是他的性子也绝对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那种,最主要的……他与铁木儿是在交流的太少了。
“阿帕奇部落未来的大萨满,月轮国万寺之主——未来的佛子,甚至月轮国将来的国君,这些……都是你一定会经历的事情,所以难道多等这一柱香的时间,你都不愿意了吗?”
铁木儿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即将炸毛的库格罗素,嘴里吐出一连串库格罗素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语……
“您……到底是什么意思?”铁木儿是他们的人,这个懒图儿对他已经强调过了,但是他总觉得从这个人口中说出这些,他感觉非常的不适。
“不是所有的人看在阿凡提的面子上,会老老实实的与你们合作的,这一点你要清楚……”
铁木儿冷哼了一声,吐掉了口中的茶渣,他似乎将茶叶嚼了许久……库格罗素倒是不在乎铁木儿这些小癖好,嚼茶叶这样的事情,很多人似乎都会做,而且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茶叶应该是自大汉云滇之地运来的上等普洱,这种集苦涩酸等数种难言的味道于一身的老牌茶叶,在西域人眼里当然是相当不值钱的。
唯有汉人的士子会因为这些而感觉到高雅……普洱中的药香,也是他的特色之一,库格罗素虽然没有亲自尝过这种茶叶,但是他却听阿大说起过这种茶叶的特点,药香就是他最大的特点。
只是库格罗素意识到铁木儿家中的不管是茶水还是仆人……又或者是内房的小妾等等……他们都操着一口相当流利的汉话,这让库格罗素有种异样的违和……
他有种直觉,他觉得自己今日第一程若是没有选在铁木儿府上,或许后来也会被人绑来这里吧。
突然从堂屋门前飞来一个人影,没错就是飞来,他身轻如燕,似乎不管怎么样走动,他的脚尖只会轻轻地与地面接触,速度快到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
只不过那人只是转瞬便跪在了铁木儿的身前,单膝跪地的,头恭敬的低着,浑身融于黑色之中,看着架势,似乎是铁木儿手下的探子一类的人物。
库格罗素只是起初被吓了一跳,但是随之便镇定了下来,因为在他身旁的铁木儿喝茶的手都没有抖一下,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来了吗?”铁木儿平静的问道,将茶盏与茶碟一同放到了身旁的桌子上,直了直腰板,突然气势就无限的拔高,让库格罗素都有种回避的念头。
这个人绝对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滑稽,这是库格罗素最真实的想法。
库格罗素这么看当然没有错,能够在凶险的西域行商,更能够掌控一整支商队,成为三条最主要商路的负责人,大汉行西商行的当家,铁木儿手上至少是沾染了不下百条人命的,这个仅仅只是人命而已,马贼这种穷凶极恶的人物,他们跑商的人又怎么会没有遇到过呢?向来他们都不将马贼当做人的,如果把马贼的首级也算上,估计上千条人命,是库格罗素的保守估计了。
但是铁木儿口中的“他”又是谁呢?难道今日库格罗素要等的人就是那个神秘的“他”?
没有情报,铁木儿也没有说的意思,那个单膝跪地的探子只是头一点,便直接闪身离去了,来无影去无踪,说的就是他们这样活在黑暗之中的人吧……
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的,自从铁木儿放下茶盏,他的气势一变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战战兢兢地等待实在是让库格罗素有些崩溃,但是至少对方不会害他性命,这就足够了。
直到那人的前脚踏进房门,铁木儿脸上的严肃这才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库格罗素才从这紧张的氛围之中解放出来。
那人只是向前一步,铁木儿便张开了自己的双手,满脸笑容的迎接了上去,这种笑容虽然有些难看,但是库格罗素还是感受到了其中的真诚……
那人究竟是谁?
“我的老朋友,你可算来了,你可不知道我们未来的大萨满如今已经急不可耐了,恨不得刚才就从我的府中逃走,你若是再不来,我可是拖不住这个年轻人了呢。”铁木儿哈哈大笑,言语中无不是在调侃刚才有些焦躁的库格罗素。
库格罗素突然有些被这种转变冲昏了头,有些不知所措,主要面前站着的那个人,似乎和他想象中有些许的出入,毕竟如果城中最大的一个商贾口口声声的说要让他留下来,那么除非是给他军队或者什么能够与军队挂钩的东西,其他应该对于如今的库格罗素来说都没有什么用处……
而这个男人,给库格罗素的第一印象就是他与霍牧是一类人……
眼前站着的,显然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汉人,高高挽起的束发,长髯垂下,宽厚却棱角分明的脸廓,精致却又不乏阳刚的无关,厚重的嘴唇一直没有露出太多,从这一点似乎能够看得出这个人平时也是比较谨慎的,很喜欢抿着嘴唇。
其余的打扮一如当时库格罗素见到霍牧换上一身汉装的模样,士子风气扑面而来,但是对方那宽阔的肩膀,还有高挺的身材都告诉库格罗素一件事情,这个人绝对是能够提刀杀人的。
一双眸子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模样,其实只是扫过库格罗素一眼,库格罗素就感觉到了与当时霍牧那时初见,一样的锐意与自信。
“原来是阿帕奇部落的库格罗素殿下,实在是失敬,今日宫中有不少事情,所以耽搁了,希望殿下莫怪……在下玛吉纳,当然,您也可以叫我的本名,楚中梧。”那人爽朗的笑道,而且一口一个殿下让库格罗素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
不为别的,就为了玛吉纳这个名字……
楚中梧的名字库格罗素没有听说过,但是玛吉纳,若是稍有见识,能够知道铁木儿之类的名号,估计玛吉纳也不会不明白,作为一名汉人,能够在这样的西域商拉扯起一支不亚于商行行商队伍的人,谁又能去指责他什么呢?
更不用说,作为王宫的內侍大臣,其实玛吉纳才是真正的外族人成为国家重臣的第一人吧。
这个玛吉纳就是先前曾经在东宫之中与那位久居深宫,期待一展雄途的古鲁辛王子见面的汉人,不过古鲁辛对于外界知之甚少,他只是以为玛吉纳就是一位手眼通天的商人,却不知道他只是在自己的母亲死后两年就成为了王城的內侍总管之一,又用了一年的时间,将王城之中剩下的几位內侍总管一一逼退,死的死、逃的逃,最终顺利的成为了王城真正的守备长官,若是说什么巴克特里亚王城中的情况有谁最熟悉,那当属他不过了……王城,乃至王宫之中任何的蛛丝马迹,似乎都逃不过面前这个人的手掌。
很少有人意识到,掌握了內侍力量的玛吉纳,才是真正掌握王公大臣命门的那个人,一切要杀要剐,偏偏是由他这个与月轮国如今形式毫不相干的人决定的。
而其中的秘密,估计如今已经不言而喻了呢。
铁木儿轻描淡写的给库格罗素介绍着玛吉纳的身份,当听到內侍大臣的时候,库格罗素愣了一下,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铁木儿要他这样苦等,就为了与面前这个人一见了。
他又说道自己与东宫古鲁氏的关系的时候,库格罗素越来越疑惑了,他有些话憋在肚子里,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由于铁木儿在面前,他还是稍稍有些信心的……
铁木儿涛涛不绝的说着些什么,然后库格罗素终于是出声打断了他:
“尊敬的玛吉纳先生,我无意冒犯,只是有个事情,我想要搞清楚……”库格罗素的脸僵硬得很,毕竟他觉得尽管他说了无意冒犯,但是没有人听了这种事情之后还会毫无波动。
“殿下是不是想说,我这种两面三刀的行为很是让人不齿呢?”玛吉纳笑着,说着翘起了他的腿,盘在了另一条上,看起来相当有汉人的感觉。
库格罗素沉默不语,只是盯着玛吉纳的脸,库格罗素的担心,玛吉纳完完全全明白,如果他是一个能够同时侍奉两个主子,却转头有能够与库格罗素和铁木儿合作的人,库格罗素又能怎么确定,他现在不是在说谎呢?
“囤积居奇的典故,似乎也不是那么久远呢,呵呵,”像是在自嘲,玛吉纳眯着眼睛笑着说,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不过殿下似乎还有件事情不知道,如此一来称呼我为三面四刀也不足为过呢……”
库格罗素茫然的看着玛吉纳,唯有铁木儿哈哈大笑,边笑还边拍着一旁玛吉纳的肩膀。
“月轮寺的资金其实也是由我来控制的,主要是因为每月月轮寺需要的资金实在是太大,月轮国其实早已经没有这种实力去养着“第二个王宫”了,所以其实如今的假账,都是我在用我的钱财来弥补国家的空缺,只不过如今的确是有些瞒不住了,没藏王后发现了这个事情,估计已经开始在谋算如何除掉月轮寺这个毒瘤了。
“不过我的时间也终于足够了呢……主要是等到了殿下您来,还有我的同袍——或者应该叫他霍将军的到来吧。”
库格罗素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自信绝对不是假的,而且库格罗素也分辨不出对方究竟是在说谎还是其他,从心里……库格罗素认为对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他为何要做这些事情,对方还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还有霍将军?您为何要等我们前来?如果说是大萨满与你们计划了此事,拥有那纵横交错的密道,相信靠着您那手下的內侍的力量,还有铁木儿前辈您的私兵,想要将整个巴克特里亚城控制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月轮寺不过只是一个寺庙而已,当控制了王城,一个寺庙又如何翻得起风浪呢?”
库格罗素的疑问很正常,而且他也没有很轻易的就相信面前人说的话,至少他想要了解事情的原委,而不是在这里一知半解,只能够点头摇头。
“嘛……若是真要从头说起,那就是一个太长的故事了……说句殿下可能不爱听的话,如今的一切,可能你我都是棋子,连阿凡提也不例外,这个世上总有一些所谓的妖孽,在做着一些我们寻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事情,你以为的巧合,还有自己的谋算,很有可能只是别人早已经布置好的一个局中小小的一环罢了……”玛吉纳说的云里雾里,但是却又没有停下说法。
“殿下,您要知道的是大汉对于西域的看法从来都是一样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不是一句说笑的话,我们的老祖宗,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所以西域如今能够乱下去,也只是一时的事情,真正的智者,早在许久之前就开始谋划此事……我?只不过是跟随着奔流的方向罢了,做一只随波逐流的船,倒是不用再去想些什么。”玛吉纳语重心长的说着。
铁木儿拍了拍库格罗素,轻声在他一旁说道:“有些事情,老夫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们接到的讯息,却是让我们不得不去努力的推动这个车轮……这个天下,如今只有大汉和匈奴是真正的霸主,那里有着我们想象不到的智慧与武力,如果真的有疑问的话,你可以到时候去问阿凡提,他一定会给你解答的,不过……你要知道,阿凡提,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才不得不放下一切的梦想,转而回到沙漠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着这个时机的成熟,为的……只是这个计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