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戒对月轮寺的恨是有理由的,荐一在临死之前都在对他说,是自己对不起他,不然如今法戒本不应该是现在的模样。
法戒的心与那所谓的师伯的心完全融合了,所以他成了一个另外的人,而为了保命,他也不愿意彻底丢下一切,然后逃离寺庙,不然说不定他真的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似乎是为了给法戒补偿,所以荐一在涅槃之前,将方丈的位置留给了法戒,至少有了方丈的名号,法戒不会再在寺中受到什么有失偏颇的对待,这对他今后的日子是好的。
只不过法戒似乎这一辈子都要留在月轮寺了,因为到最后,荐一都没有能力去给法戒分离开来的机会,他只能心惊胆战的带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师伯的神识在月轮寺周遭不过五里的范围内移动。
甚至每月他还要去那神秘的囚魔窟中去巩固那囚魔窟的阵法,不然阵法年久失效,他也吃不了兜子走,荐一最后留给法戒的东西,就是大阵的维持方法,当年月轮寺正处在上升的过程中,可以说万众归心,香火钱不断,连王室都要每年拨出大量的钱款来支持月轮寺在国内的布散,能够有一个统一的宗教信仰,这对于月轮国只有好处。
后来佛子降生,这就是月轮寺的巅峰,法戒似乎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将来会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说到底他还是一个俗人,他从来没有皈依过佛祖,而之前他表现出来的种种叛逆,也其实是对于自身不公遭遇的一种反抗罢了。
荐一走了,留下了一身的佛法无人继承,他唯二的弟子,法念倒是有了荐一的那种钻研功夫,但实在是没有那种佛缘,与佛说,修佛法,靠的是佛缘,真正没有那种慧根的人,怎么修行,怎么参研最后也不会有太高的成就,所以说法念只是尽力了。
荐一走后,寺中没有了一个真正说话镇得住所有人的权威,众位长老方丈,也为了这个住持的位子煞费苦心,最后他们竟是相出了一个轮流的法子,过去二三十年里,月轮寺换了将近十位的住持,当然,他们尽管佛法高深,却并不是什么治理国家的能手。
因为古鲁克的屈从,所以月轮寺的权力越来越大,到后来根本就是一个小六部一样的存在,僧人虽然略懂政治,但毕竟不是专精。
反倒是法戒对于这种事情有着浓厚的兴趣,平日里没少看了这类的书籍,所以他对于大汉的那一套官场制度算是了然于胸吧,这也是为什么之后他能够真正在月轮寺留下烂摊子的时候接受国中事务,让他最终向着一代权臣的路线发展。
月轮寺最终在佛子的带领下到达了高峰,此间,法戒一直也是如平日里那样无所事事,是月轮寺里唯一的一个闲人,只不过挂着方丈的名号,他的确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的茅草屋不见了,变成了单独砌成的一间屋子,独自一人,竟还有一个小院子,这是方丈其实也享受不到的便利,平日里有沙弥为他送去瓜果蔬菜,也有寺外的专供的美食源源不断的送到他的面前,他想看什么就看玩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再没有叛逆的心思,讲道理虽然他有一腔的抱负,但是他也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不然年轻的时候他也不会抽个时间就会溜出去吃肉喝酒……
佛子死了,死的那样突然,月轮寺乱的也是那样随意,平日里看起来闲庭信步于寺中的方丈直接就疯了几个,整个寺院里人心惶惶,月轮国最初的时候还传出了什么佛国已灭,佛法当诛这样的恐怖言论,当然后来他们被身为新一任话事人的法戒给无情的镇压了下去,这就是后话了。
整个寺里唯一一个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的就是法戒,然后趁着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机会也终于到了,事实上这样的情景他年轻的时候就想过——投奔诸侯,运筹帷幄,指掌兵马,然后详尽荣华富贵。
虽然现在身份不同,但是真的到了这种时候,他一点都不含糊。
法戒掌权了,并在这种过程中慢慢的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被束缚在月轮寺之中了,他越来越想要毁掉那个后山的白毛老怪,越来越像拔掉那个囚魔窟,然后让自己的精神获得最终的自由,说实话,他如今虽然能够正常的行动,但是每到囚魔窟的阵法减弱,他总会有种心魔将要破体而出的痛苦。
对于囚魔窟和那个所谓的师伯,他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真正了解办法的荐一已经没了,留给法戒的方法让他感觉到抓狂:囚魔窟百年一轮回,一直等到百年之后,囚魔窟里的师叔就会被阵法彻底超度掉,到时候那残缺的留在法戒体内的灵魂也会随之消失……
但这可是一百年啊……
每当法戒看到自己的命令被快速且准确的执行,每当他见到那只完整且强悍的军队,他都有一种豪言壮志要冲破胸膛的感觉,然而这种骄傲背后,却永远有一个心魔缠绕着他,这让他几欲抓狂,毕竟俗话说;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法戒对于师傅最初的感恩,到了后面的不解,再到后面的烦躁不安,最后转变成了对于整个月轮寺,乃至与月轮国佛宗的仇恨,这一切不是没有理由的。
得亏是月轮寺的僧兵不存,不然或许以他的性子,他早就带领僧兵杀上王城了,杀人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数字而已。
不过他已经在酝酿这件事情了,如今他有弯刀战士,这群战士都是在当年的浴血奋战之中拼杀出来的精锐,其实也是纵横沙漠的西域武士的雏形,只不过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自信最终是害了他,他从来没有一点真正的实权,不光是他,从很久以前开始,荐一法师似乎就考虑到了这个事情,所以他从来没有向古鲁氏王族寻要过一丁点的实际权力,从头至尾,月轮寺利用的都是古鲁氏王族的懦弱,一但他们真的明白过来,其实就像如今法戒面临的事情一样,只要有一点的勇气,王室就能够夺了法戒的权利,毕竟权利永远都是掌握在王室的手里,他只是一个住持。
不过这些事情都是进行在暗地里的。
……
第二日的清早,傒斤罗布就早早的起了床,比他的仆从门还要早,他有着早期巡视大杨城的习惯,如今就算是被调离了地方,还是反应不过来,不过真正让他感觉到有些难受的还是平日里的充满案牍的桌面,如今只剩零零散散的笔墨纸砚,太过清闲了。
与约定的时间还差的很远,他夜里睡得其实很不好,心里一边纠结着对于国家的忠诚问题,一边又在说服自己真的应该去与库格罗素他们做这样的一件对于月轮国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婆哲他是相信的,那个真正拥有大智慧的阿凡提,沙漠里又有谁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呢?
库格罗素给傒斤罗布看了那根铁杖,他就已经没有任何质疑了。
所以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他一定不会愿意看到月轮国成为这副模样吧……”他从心里说服自己,不惜拿出了父亲的名义。
傒斤阿赞是罗布的老友,也是与他父亲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月轮国的战士,只不过如今他已经老了,虽说比他逝去的父亲还要年轻个几岁,但是早就过了在马上驰骋的年纪了,只是……这次他去拜访法戒,他只会带上傒斤阿赞。
其余的不管是幕僚还是仆从他们都会留在院子里,罗布不能去哪里都带上他们,有阿赞就够了,阿赞虽然年纪大了,但是那一手弯刀还是炉火纯青,估计整个月轮国里也找不出几个向他这样的弯刀宗师级人物……阿赞是武夫,化形境的武夫……
安全虽然是第一位的,不过罗布不认为自己只是与法戒还有古鲁克通知一下马贼王将至会有什么危险,法戒如今见钱眼开,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以前连面都难见到的法戒,如今只要支付几斤的金子,就能够见得到。
别说金子金贵,只要是能够用钱财来衡量的事务,都没有真正的贵贱区别,都是货物罢了。
所以只要说马贼王很有钱,带着很多很多的钱,月轮寺会把他请进去的。
之余古鲁克……罗布还在想怎么与古鲁克相见,他这次似乎有预感,他总觉得这个命令不像是法戒下达的,难不成古鲁克也有什么动作?
怀着疑问,傒斤罗布先是带着阿赞吃了早饭,然后一路便走着去往了月轮寺的方向,巴克特里亚城虽然大,但是罗布的宅子与月轮寺却离的很近。
……
傒斤罗布出了门,已经等候多时的霍牧也渐渐尾随了上去,他倒是惊讶于傒斤罗布身边竟然还有一位宗师级的人物,之前没有感受到,似乎是对方刻意用秘法隐藏了身份。
不过如今这血气弥漫的感觉,那个高手是在示威,让一切有可能存在的危险都消失于无形之中,倒是一个合格称职的保镖。
不过霍牧如今跟上去,必然不会让对方发现的,他今日要做的事情首先是调查月轮寺的事情,一是确定傒斤罗布能否成功传递信息,如果受阻,他便会再加上阿帕奇部落的名义,库格罗素的铁杖虽然不离身,但是现在霍牧却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婆哲的铁杖算是相当知名的物件了,就像是柳折枝的那一截枯柳一样。
其次霍牧要做的也是确认月轮寺与匈奴人之间的关系,之前匈奴人能够在城中各处埋伏刺客杀手,霍牧不相信这其中没有月轮国的高层的默许,他只是想知道月轮寺与匈奴人的交涉到了什什么程度。
武威将军战死之后,其实与大汉联系的那个月轮国的接头人也消失不见了,一切线索全部断掉,大汉再没有人知道关于这条秘密的粮草运输线路的事情,虽然本意当时是为了保护每一环,但是这时候由于第三方匈奴人的介入,这让大汉不得不去将整条线彻底抹去痕迹。
虽然军情不至于落入匈奴人手里——这就是一环接着一环的军机传递的优势,各部分的人只知道自己那一部分的事情,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能睁眼瞎。
但是这样调查起来,困难也极大,毕竟匈奴人既然介入了西域的事情,那就不得不去防范了,这让霍牧也是有些担忧的。
月轮寺是第一站,除此之外,霍牧还会跟随傒斤罗布前往王城去见一见古鲁克,听闻与武威将军他们联系的接头人就在王城之中任职,这个人如今杳无音讯,霍牧必须先找到他,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被匈奴人杀害,但就是这个人的信息,霍牧也知之甚少,以前将这些信息连接起来的是驿卒们,天机阁的办事效率霍牧从来没有怀疑过,但是出了西域可真的没有人给他提供帮助了,说起来西域这一条线,更像是大汉的一个备用措施,如今却反过来开始擎制大汉,实在是有些弄巧成拙。
……
一路上阿赞根本没有发现跟随在后面的霍牧,就跟着傒斤罗布一同走到了月轮寺的跟前,傒斤罗布向着看门的僧人说明了来意,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僧人慌慌张张的便跑去了里面,看起来似乎是挺顺利的。
霍牧就打算这样看着他们进去,没有跟进去的想法。
不一会僧人便又急匆匆的出来,这次态度也变得恭敬了许多,傒斤罗布与阿赞便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
……
法戒从寺院的深处一路小跑的走了出来,见到了傒斤罗布与他的仆从阿赞之后满脸就只有笑容——他现在真的很缺钱,不光是因为月轮国缺钱,他要维持阵法,维持那个能够保他性命的阵法也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