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从今年开春的时候,就已经在西域扎下了根,这是他的布局,作为如今的代行南部大人,他的职权与南部大人基本上没有区别。
麾下如今能够直接调动的兵马不算,光是银甲重骑,卜算子就留给了他将近一万的即战力。
如果说匈奴的铁甲骑兵是这次战场的主力的话,这批银甲重骑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俗称胜负手。
这只银甲重骑的重要性所有将领都知道,就连下到州郡的囚兵,他们都知道在他们的后方,有万人的雄骑正等待着战争的来临,到时候的这支军队,他们将是这个世上最恐怖的杀人机器。
可是马良却一意孤行,他将其中一千兵马设在了远在主战场千里之外的西域之地,这里贫瘠、荒凉、粮草匮乏,若是让王帐知道了他们花了匈奴国库超过三成来豢养的这支军队被马良丢在了西域吃土,不知道独孤哚会不会一怒之下将马良从前线直接召回到上京。
马良当然有自己的考虑,他向来都是一个只对自己的亲人能够无条件付出的人,虽说现在他的亲人能够算得上的,也只有远在塞门州老家的慕容观海了。
慕容观海将一切交给了马良……数年之前,那场震惊了整个上京城的事情,如今还留在人们的心中,这些年来,匈奴骑军在霍牧的白马义从之前占不到任何的便宜,甚至在节节败退,自从霍牧领防大汉北线防御之后,大汉的国土曾经被匈奴攻陷的部分基本上已经全部被他收复了,甚至他还开拓了三百里广袤无垠的草原领地,匈奴这草原之王的名号似乎已经名不副实了。
匈奴朝廷之上自然知道他们是在打的什么主意,韬光养晦、养精蓄锐的事情他们这是第一次做,但是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卜算子将那些满腔热血的武将一个又一个的从位置上拽下来,牢牢地将他们拴在原地,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出击的机会,就是为了让匈奴有一口喘气的机会。
很多带兵打仗的人都知道,有时候战争双方的军队都是靠着一口气撑着,谁先败、先撤退了,那么军队的士气甚至会一泻千里,一战溃败,千里之堤便因蚁穴而溃,这不无道理。
所有人都在等这场战争,而马良不是。
慕容大帅自断四肢为自己的未来铺平道路,而这却让马良对于这个素来以征战为统治手段的国家产生了一丝丝的厌倦。
在它看来,自己的老师是尊贵的,本应该成为这个国家最功勋的那一批存在,却依然在晚年的时候要被心怀不轨之人逼迫着犯错,最后逼迫着交出权力,这对于老师来说很不公平。
但是公平这个词,更不能在匈奴这里说起。
不光是在匈奴,在大汉也不能说起。
强悍的霍牧支撑起了一个华而不实的迂腐过度最后的军事颜面,雄韬伟略的刘钊给这个已经病入膏肓的国家贴上了最后一济救命药。
但是那群愚蠢的人,未有开化的,只知道在自己的天地里不断地与他人斗争,一切以自己为主的小人们,却能够在真正的脊梁骨们苦苦支撑的时候在旁边捅刀子,又转眼因为社稷将倾覆,口口声声的呼吁那些真正为这个国家付出过的人再次披挂上阵,殊不知那些人不光是身体已经被鞭笞的千疮百孔,就连心,也已经伤透了。
马良还没有遭受过这种局面,他是个很黑暗的人,不管他在老师面前是多么的温顺,多么的恭良,他在其他任何人面前,哪怕是独孤哚,他也会一保自己险恶的用心,用最凶狠的方法震慑身边的宵小之辈。
说起来他这样成长在一个无忧无虑环境中的孩子,最终会是这样的性格,让敦厚谦逊的慕容观海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越是统御一个大国,越是到了后期,就越是发现这国民的劣思所在,朝代延绵了数百年,真正有血有肉,敢打敢拼的那一辈,墓碑都快被风给吹散了,没有紧迫感的人们哪里还会有为国家思考的习惯?
国难思量将这样的事情在马良看来是最恶心的,不光皇帝恶心,百姓也恶心,没有一个是好人,除了那位良将。
说起来可笑,整个军中唯一一个有二心的人,就是他们的主将,这将近六十万的大军究竟该何去何从,未来也的确是个未知数,不过马良有这种自持,因为他就是战争天才,恃才傲物这种事情也只有天才才有资格去做,其余的人,那叫做没脑子。
青年一辈的将领,虚连提玄不错,但是他已经被虚连提家的老祖调回到黑绳州了,那里基本上他是不会被王帐调动的,有旨意的话,一通卧病在床就解决了。
虚连提家的宝贝怎么可能在这种送命的场合去冲到最前线?虚连提玄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就像是马良一样,只不过马良没得选,他如果不做这个南部大人,整个今后,匈奴的历史都不会有他登场的那一刻,现实就是这样。
他的老师再厉害,他也只是寒门出身,或者说他连自己的靠山都没有,亏的慕容大帅将他当成了子嗣一样看待,不然……
国师退下了,成日里在慕容家大院里当一个喝茶下棋的老翁,连汤药都是国师为慕容大帅换的,马良承载了他们的希望,他们不是对于国家没有希望了,只是他们已经没有斗争的力量了,哪怕再前进一步,再坚挺一刻,他们都将要随风消逝了。
黎昌百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是个道士,也是匈奴土生土长的道士,修的是长生术,不属于什么大汉的道统,反倒是自成一派。
年轻时也不见他有多少风流往事,更没有见到他有过什么一鸣惊人的宏伟巨作,他就像是一个钓叟一般,悠然自得的看着匈奴的武林颠倒,看着匈奴的朝堂翻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是,他有一个关系,那就是他是慕容观海命里最重要的朋友,全天下人都知道慕容大帅叫慕容观海,却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有一个人只会叫大帅一声大海。
这个人就是黎昌百。
黎昌百跟着马良一起来的,他就是那五十一个其他马贼中的一个,只不过一直在最后面,就算厮杀,等他冲上前去,也基本上没有他的事情了。
对了……甚至他都没有战马,那是一头相当强壮的骡子,带上蹶子,套上马鞍,和一批战马的体型基本上没有区别。
他不太放心马良,慕容观海特地吩咐过,如果马良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这个当师叔一辈的,应该去制止。
好在马良基本上还没有乱来。
马良叛逆的擅自调动银甲重骑这在军中算是擅离职守的,革职只是最基本的惩罚,只不过马良……他不听劝,不想受罚,所以他就跑。
南部大人跑了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奇怪,但是马良做起来没有任何的心里负担,或许真的是有种天生的厌恶在里面吧,其实他从跟随慕容大帅去前线开始,他就对这个国家好感很低了,这真的是天生的。
马良没有跟军中说一声,自己便跑到了西域,截击了大汉的辎重队伍之后,漂亮的甩了众人一个耳光,这是代慕容大帅抽这群无赖鼠辈的。
然后不到两三个月,冬雪还未消融,他这春天冻干的土地,他就又不辞而别,只是这次带上了更多地人,足以让他杀头的人。
军中之人没有办法,只有弹劾一路可走,但是所有的奏折在回到王帐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再无波澜。
独孤焱不掌大权,他如今心安理得的当一个外戚,哪怕他有着最多的金甲重骑,美名其曰:拱卫单于。
卜算子干脆的一人包揽,录尚书事与大将军一职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不过卜算子为何是帝国的三大功勋之一,不就是因为他这种超强的理政能力吗?
更不用说,他在前线阵上之时,他的临阵指挥那绝对是天下一绝,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场景,也只有他这种将兵法运用到极致的人才能够做到。
高祖赞兵神韩信;韩信用兵,多多益善。卜算子更是如此。
匈奴百万军,若是不计代价,一定是可以直接移平镇北军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担心的就是王帐犯蠢,所以自己独坐后面,将领中挑来挑去,那么些年打压了如此多的将领,如今真的到了为国效力的时候,他们却个个称病,卜算子当时笑的很开心,谁又知道这群人在得罪了卜算子卜相之后,未来还有没有光明可见。
慕容观海不能用,所以最后马良就顺理成章。
封号十四位将军都是心比天高的人,他们只能分散开来,然后作为奇兵使用。
现在,有无限的可能留给马良去创造,卜算子只看中他的才能,因为两人曾借慕容家府对弈三日,手谈十局,四六分担,卜算子只赢一局,这就够了,卜算子根本不在乎这个年轻人心里究竟有没有那些小心思。
慕容观海再也没有与卜算子出面过,哪怕卜算子来到了慕容家府中,两人的品阶不对等了,慕容观海挂着一个空荡荡的云中侯,实际上他什么都不是,云中郡那是被霍牧打下来的城池,他如今在家是只有一点点的俸禄的。
但是慕容观海明白,这是信任一说,无关乎两人的身份地位。
哪怕是强势如卜算子,也有落入低谷的时候,他低估了匈奴人的团结心,低估了朝堂上的敢于发声的人,原以为这一战会让所有人团结起来,让匈奴再次唤起曾经的血气,没曾想,大家很团结,团结的想要捞取军功,前线无大将这种事情说出去真的要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卜算子来了,慕容观海最后警告将要离开的马良,一切都要以匈奴为重,哪怕是受到了欺负……
慕容观海不放心马良,还让黎昌百跟着,但是马良哪里又不明白见个面还要遮遮掩掩的那两个人,信任罢了,这是匈奴前朝留下的最后一点信任了,此战过后,无论输赢,卜算子和慕容观海都将和这个落魄的过度无关,他则是要传递这最后的信息,或许这就是他们对于匈奴的最后一点善意了吧。
……
银甲重骑最终还是回去了,千人的骑队在那位大统领的带领之下浩浩荡荡的杀回了匈奴,过路时,甚至将沙漠都踏平了,无数西域人痛哭流涕,以为恶魔一般的匈奴人又一次来临,谁知道喧嚣过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五十一人的马贼团今日是第一次遭到了挫折,但是他们无所谓,他们只需要听从那个年轻人的命令就好。
“决定回去了?”黎昌百蹬着自己的骡子,慢悠悠的来到了前面,他撤下头巾,风沙让他喘不过气,风杀稍小一点,他赶紧出来透透气,因为他实在不习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只有在黎昌百面前,马良才显得没有那么的咄咄逼人。
他低着头,眼神稍显暗淡,将自己的双手伸出,摇了摇头。
黎昌百跳下骡子,靴子踩在松软的沙子上,陷下去一点点——黎昌百很瘦。
他打量了一下马良受创的双手,啧啧两声之后,从骡子一旁的箱子里掏出来很多药膏,然后给马良一通乱抹。
“怎么样?知道你老师究竟是怎么输得了吗?”黎昌百似笑非笑。
马良唯一一次弄巧成拙就是这一次,他非要等到霍牧与那个可疑的部落会和之后,没有了任何担忧的霍牧只需要好好保护那一个年轻人就够了,其他的,他都不需要照顾,那么他自然可以无所顾忌的施展身手。
马良他们不知道霍牧来究竟会走什么线,他们将诸多死士散布出去,只是为了捉到霍牧的痕迹,霍牧敢自己来,自然是性命无忧,要对霍牧下手,只能从别人身上开始。
马良逼得自己要和一个将近成为神仙了的武夫对决,这的确是有些蠢。
“黎叔,你说……我父亲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高手?”马良的眼神很诚恳,但是黎昌百却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