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格罗素最后是骑上骆驼才离开的清源峡谷,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为他送行,除了萨满之外,其余没有任何人知道库格罗素今日离开了部落。
大萨满将库格罗素送走前还是给了他许多指示的,毕竟他对于如今月轮国的形式了解的也不多,最重要的是霍牧,霍牧必须清清楚楚的知道任何关于此次行动的细节,所以库格罗素在路上则是负责与他讲解。
大萨满看着库格罗素与霍牧的两匹瘦马渐行渐远,最终在一个高坡地消失……那里是他本来想要建造一座城墙的地方,实际上阿帕奇部落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十多年前,阿帕奇部落有超过三万人,如今就只剩一万人了,不光是因为出生率的下降,勇士们战死的战死,还有不少的女子因为得不到足够的营养,胎儿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早早地夭折了——他们没有汉人那样完备的节省方式,换句话说,在西域,如果是情况危急,女人是要在行军的路途中生产的,这样对于本来就脆弱的女子的身体来说就是一种眼中的摧残,更不用说,那些甚至还没有睁眼看过这个世界模样的幼子,他们能够存活下来真的是听天命,不遂人愿的。
当年库格罗素也险些死掉,不然真的,阿帕奇部落会损失一个影响他们未来的真正领袖,这些都是藏在大萨满心里的话。
大萨满看着库格罗素的身形消失,他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几位老萨满看着大萨满此时似乎前所未有的老态龙钟,大萨满现在就像是要垮掉一般,整个人就靠着一副骨头架子来活,风一吹就要倒。
“阿凡提,您没有事情吧,要不要现在回帐中休息?今日的课业可以取消,或者我们几人代之……”有一个人面色有些紧张的说道,说罢身形向前,就要去扶大萨满。
大萨满的名讳大家都不清楚,听大萨满讲学的时候,他说他的名字早就随风沙淡去,他希望他的生命,在将近终结的时候,能够与天地融为一体,化为沙土,最后不带走一点点的利益与罪孽,成为土壤的一部分,看着阿帕奇部落将来茁壮的成长下去,他心满意足。
在西域,阿凡提是智者的意思,也有人称呼这些智者为贤师,只不过贤师的说法是后来大汉传过去的说法,那些历史比较近的部族有这种说法,但是像阿帕奇部落这种,曾经有过光辉的从前的古老部族,他们的智者便被称为阿凡提。
没有人会质疑大萨满智者的身份,大萨满的智慧是无法超越的,他用一个人的智慧撑起了阿帕奇部落的外壳,是他们最为仰仗的力量,阿帕奇部落虽有很多勇猛的战士,但是他们也都明白,只要是有知识的人,那就是值得尊敬的人,他们不是不喜欢知识,知识他们的脑子似乎真的有构造上的问题,如何学习也没有一点点的通灵,所以萨满这样的位置才会变得那样的珍贵稀有。
“阿凡提……今日的课业并不是很重要,大家连续上了好几日的课业,许多学生都已经困倦了……瓜果也要熟透了,该是时候劳作了……”旁边一人也应和,只不过他没有去搀扶大萨满。
另一人扶着大萨满干瘦的胳膊,大萨满身体的重量就算全部压下来,他也是可以轻轻松松的撑住,毕竟大萨满实在是太过瘦弱了。
大萨满裹了裹头上的白巾……这是他们西域人用来抵抗灼日以及风杀的头饰,如果他们的头发都是蜷曲的,再不去做一些防护,头顶的温度绝对是可以炒一个鸡蛋的,更不用说各种细小的沙粒会藏在他们似乎非常充足的头发空间之间。
他的确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库格罗素不论有没有人帮助他,他是必须要去的,因为他当年在神谕之中听到的东西可不仅仅是天下将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这样笼统的话语,反倒是有神谕直接指向了天地的四方,这天地将会有四个人,或者物,成为这次事件真正的风云中心,他们将会是接下来几十年中最能够叱咤风云的角色,大萨满就是这样的确定,只不过他不能这样说出来,尤其是当有一颗星就那样笔直的落在了阿帕奇部落之中,这件事情被他压了下来,当时似乎也是这样的深秋,瓜果熟透了,很多人都外出去采摘瓜果,这才没有造成真正的损失,不过依然有大量的族人在那场天灾之中丧命。
从那之后,阿帕奇部落的生育率就开始下降了,他不由得怀疑真的是神谕要催促着阿帕奇部落,将阿帕奇部落王火坑中推。
库格罗素是那夜出生的孩子,他几乎要死了,因为他没有办法呼吸,他的母亲在那夜因为难产死掉,他甚至身体都没有发育健全就被匆匆带到了人世间。
大萨满似乎还记得当时库格罗素的父亲怀中抱着一个婴儿,那个婴儿脸色紫青,他则是茫然又恐惧,跪倒在帐前,不停地向着上天祈祷。
大萨满最后试了一手,库格罗素对于巫术的掌握能力是相当强悍的,但是这种东西,这种掌握巫术的能力,实际上是有血脉的要求的,库格罗素的族谱,不管往上推多少代,都没有一个真正的萨满,这些大萨满都是清楚无比。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日的机缘巧合,他出手了,所以库格罗素活了下来,并且沾染了他巫术的气息,似乎给他的未来铺好了路。
那一段时间没有一个孩子是完好的,生下来的孩子基本上都夭折了,如何离奇的都有,一度引起了部族的恐慌。
所以库格罗素后来成为学生的时候,他总是与他稍大一些的孩子一起学习,原因其实就是与他同龄的人……整个阿帕奇部落找不出第二个人。
不用说这些,其实只是强调了库格罗素的如今的确都是有着各种因果的作祟。
当年那颗星被大萨满收了起来,其实那颗星落下来的时候毁天灭地,他的大笑却只有一个西瓜那样大,最终被做成了一根铁杖,陪伴了大萨满将近二十年的时间。
铁杖不在了,大萨满忽然想起来,怪不得觉得手里空空落落的,一切都叫给库格罗素了,连同那根铁杖,毕竟那根铁杖也是库格罗素应得的。
大萨满没有拒绝,他现在的确很累了,但是还远远不是垮掉的时候,回去休息休息,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人没有多少是不怕死的,大萨满不怕,但是他现在突然有了些念想,想要多活几年,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个萨满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来,那是从大萨满的帐中取来一个木杖的人,他做的很不错,亲眼看见了大萨满将铁杖别在了库格罗素的身后,他就想好要先去给大萨满取一根另外的木杖回来。
他毕恭毕敬,单膝跪地的奉上那根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的木杖,上面抛了光,似乎还摸了一种特别的松油,这样这根杖才会极长时间的不腐烂,木头都不是不朽的,房子如此,木杖更不用说了,大萨满恋旧,摩挲着自己的这根木杖,口中喃喃的说着些什么。
“老伙计,多年不见,似乎你是要比我硬朗不少呢……”
转身离去,几位萨满,或老或壮,都跟在大萨满的背后默默行进。
大萨满走路很慢,但是没有人敢怠慢,送走了爱徒,他还是那个不怒自威的,能够决定部族所有人生死的那个大萨满。
这种级别的事情,族长甚至都没有任何的权力来观摩,他只知道今日库格罗素,那个族中最年轻最有天分的萨满出了清远谷地,剩下的都不是他要管的事情。
他也读过书,只不过没有那么多罢了,他只知道在其位则谋其职,他要做的是为部族尽力的储存过冬的粮食,严冬要来了……对于一个抱团取暖的部族来说,冬天永远都是最可怕的。
……
库格罗素的脸色很难看,他发现阿大甚至把那根从不离手的铁杖送给了自己,就知道自己此时承担的重量究竟有多重……这根铁杖的历史他有所耳闻,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够触碰它,若是有人有意的去碰,那个人是要被砍断所有的手指的……
而如今,这象征着威严以及权力的铁杖就在自己的手中,库格罗素有些头脑不清醒。
他骑得是双峰骆驼,族中有一个白骆驼,那是大萨满出行的时候才会骑乘的坐骑,并且那头白骆驼从来不驼搭任何重物,他只驼大萨满一人。
大萨满甚至想把白骆驼给他,让他更加有威严一些……但是库格罗素言辞拒绝了,他们师徒之间有些事情说说就好,他自然是知道老师的脾气的,阿大不说什么,只要是笑脸相迎,那必然不会有什么好意。
汉人称这为笑里藏刀,库格罗素觉得大萨满笑起来的皱纹之中满是狼牙棒槌。
到现在,行出三十里地,库格罗素还没有与面前的汉人将军说过一句话,哦,如今应该称呼镇北大将军了……两人相距不远,瘦马一匹顺从的跟在一匹背后,霍牧则是在最前方,稍稍领先于一马一骆驼,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与他搭话的意思。
只不过库格罗素是忍不住了,因为这人是霍牧……美梦成真的感觉的确是让人发狂的,尤其是自己的偶像,此时就在他咫尺之间,似乎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霍牧梳洗过了,干净利落的头发在头顶扎起,没有带什么军盔,入乡随俗的带着一顶白色的头盖,他的身上也换上了先前大萨满遣人为他准备的西域特色的长袍,如今从后面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白布在马上束着……
但是他是霍牧啊……库格罗素心脏砰砰的跳着,就如同小闺女面见心上人那样,但是又不太一样,毕竟库格罗素是个纯爷们,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霍牧带着他驰骋沙场,然后纵横西域无敌手的那种无限风光,似乎都忘记了他接下里就要剃掉他一头乌黑亮丽的卷发了。
“霍……霍将军……”库格罗素结结巴巴的用汉话说道,非常的紧张。
霍牧自然是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阿帕奇部落的年轻萨满,直勾勾的,霍牧不知道躲避眼神,他从军中养成习惯就是这样的,说话总是要看着别人,即便是跟天子,如果不是在早朝,他在后花园与天子攀谈,多半两人也是直视对方的,早朝不许主要是天子警告过霍牧,不要给那些御史留下什么藐视君王的把柄,这种罪责如果真的落实了,他也救不了。
这一下就看的库格罗素有些不知所措了。
“何事?”霍牧开口了,却是一口波斯语,让库格罗素愣住了,先前霍牧还是对于西域的各种语言一窍不通……难不成他其实是懂得?
“……”霍牧说完,库格罗素却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实际上,他只是想和这位大汉真正的传奇打一个招呼……他甚至还有好多好多的疑问要问,当霍牧开口的时候,他却成了哑巴。
“呃……若是月轮国要用匈奴语的话,这个我就比较在行了,只是我担心只是靠匈奴语,在月轮国里会招致别人的仇恨,刚才是我的发音有什么问题吗?”霍牧疑惑的问到,这回他则是用一口流利的匈奴语说了出来,让库格罗素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的别扭之感。
若是霍牧此时的脸部特征再明显一些,他真的会认为在自己身前的这个人会是一个凶悍的匈奴战士。
“不不,将军您说的非常好,我只是没有想到您是如此的好学,如果有您这样的精深,我想我们的事情一定会变得相当顺利的……”话说出口库格罗素又想要给自己一个巴掌……什么叫没想到人家是这样的好学……
“那今后也就劳烦萨满,我的波斯语还没有多少精通,需要萨满来指出错误了……对了,第一趟到了赫克城,我们就不能再这样称呼对方了……”
霍牧似乎开了一个好头,库格罗素原先的那种紧张也消失了,两人一路开始攀谈,似乎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