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奇担得起奇这样一个名字,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厌恶一切的男人,他觉得男人都是恶臭不堪的,让人难以忍受,所以能够出现在他身边的男子除了秦王还有良智,这两个一个是得到了他的认可,另一个则是他养来有着大用的打手,剩下的,如果有人见过了徐奇,基本上是没有机会再见他第二次的。
当然这个其中有些人因为是厌恶,所以之后被徐奇随意的就判了死,而其他的则是收到了警告之后,再也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
老管家不好做啊,悻悻的还想要搬到徐奇的院子里面来住,生怕这位徐公是住的不舒服或者是有什么事情找不到人去安排,当然是出于一片好心,不过后来事情传到秦王那里,他才知道老管家很快就又搬了出去,是主动的。
说到底老管家还只是一个佣人,尽管他是看着世子殿下从小到大一直继任了他父亲的位置,但是说到底,还是没有什么权力的,但是他是打心底里为了秦王好,他徐奇在王爷的庄子里呼风唤雨的,连王爷的蟒袍都能随意穿戴,让他看来,实在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老管家今年七十多,要是老秦王活着,岁数也和他相差无几,他为秦王府两代主人管理了府院将近五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他被徐奇赶走的,只不过他没有说,因为徐奇的威胁太致命了,老管家含着泪,将那些也在嘴边的委屈咽下去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老先生家有一女?寇莺可是个好名字……”徐奇就这样随意一提,老管家只得乖乖卷铺盖走人。
他就那么一个宝贝女儿,莫说他老来得子,其实这个女儿也是他收养的,老管家鞠躬尽瘁,为刘家赴汤蹈火,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娶妻生子。
有了这样一个娃娃,实在是让他重新掌握了一丝自己的人生,他的忠诚献给了秦王,他把所有的爱意也都留给了这个娃娃。
二十岁出头,还未出嫁,老管家为刘家操劳了一辈子,从来没有怎么奢侈过,家中积累了寻常人一辈子也掌握不到的财富,现在都是为了留给女儿,能够让她后半生后顾无忧。
他走得快啊,也没几个年头了,想着能再看王爷几年,就留几年,真到了老了走不动了,再向王爷告退。
说实在的,老管家姓寇,在大汉是个相当有名的姓氏,寇家也是一个世家了吧,只不过他寇谆和人家无关,从小到大就是一个人生活,更没有什么背景,老秦王是在当年王位之争的时候被迫成为了秦王,长安城当年还是京城,他就要待在那小小的秦王府中成天忍受难以想象的监视。
无情最是帝王家,亲兄弟如此反目,老秦王浑浑噩噩,萧条王府之中,就找了他这么一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谁能想,这一做就是五十年。
这长安城外的庄子里住了相当多的人,都是王爷的门客,这些老管家寇谆不会说些什么,毕竟他不懂这些王侯之间的那些隐秘事,但是满打满算,他这一辈子,秦王身边那么多人,他也几乎都见到过了,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心思,他觉得自己是不会出错的。
庄子里近千人都是相当尊重老管家的,知道老管家相当于是王爷的嫡系,但唯有他徐奇,自从来了秦王手下,似乎很多事情都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王爷住了一月不到的庄子直接给他徐奇让了出来,天子赐下的王侯御驾,那样华美庄严的轿子,说给徐奇,那就给徐奇了,最过分的莫过于那青黑色的蟒袍了吧?
自从徐奇提过了寇莺的名字,提过了自己女儿的名字,老管家打心底里已经彻底的是无法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了,他太过阴狠了,他太过跋扈了……他可能有才,但是……他对于王爷,百弊而无一利。
所以老管家走了,搬出了庄子,庄子呢直接是交由了徐奇打理,也不知道最后庄子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只要是王爷能够看得到庄子被那个人搞得乌烟瘴气,那么下决定还不迟。
而且他准备直接去王爷身边说一说,说一说这个徐奇的事情,他觉得为了这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他总得告诉他一些事情,可怜天下父母心,老管家早就把秦王当成了自己儿子一样了。
只不过事情似乎并没有那样发展。
待秦王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已经晚了。
一开始有人告诉他,说老管家搬出了庄子,他只是笑了笑,不说话。
然后后来有人又告诉他,老管家并没有出现在长安城中。
再后来,就是说老管家的尸身在城中渭水畔发现,死的时候身上被扎了不知道多少个口子,泡在水边好多天,桥上行人来来往往,那么多天都没有发现河畔有那样一个孤零零的老者的尸体。
听说泡到一滴血都没剩,水体恶臭熏天,才有人好奇的朝着桥下看去,才发现了已经惨不成形的老管家的尸体。
得知此事时的秦王少有的沉默了。
他那一天没有出去和那些好友们在楼船之上觥筹交错,有的只是一夜的安静与沉默。
秦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现在是真的没有人知道了。
这么多年来,真的懂得秦王的那个人现在也没了,他是个相当孤独的人,别看他在众星捧月之中,实际上,这并非是他本意。
月下的秦王老宅,门前静悄悄,月撒青石上,台青上阶,蔓草满墙,静的出水。
秦王府比起长安城中那些富商的大宅子,实在是有些寒酸,但是这么多年过去,秦王在花月之处挥霍了数不清的银子,也没有见他如何翻修一遍老宅子,倒是从城外另修了一个庄园,不过……听人们说,王爷住了没有多久,又搬了回来。
僻静的屋中,昏暗的烛光照耀着墙壁,这书房的木门都已经掉了漆,屋中几日没有人打扫,就有不少的灰尘落满了书架。
他在书前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也没有拿走一本。
他哪是在看书,分明是在看屋。
秦王府中现在是没有仆人的,原本有一个人,不过去了城外的庄子里,现在已经没了,屋子里的灰就没有人打扫了。
他不知道老管家是不是本想回府上,现在已经没有机会问了。
秦王生的俊朗,与许多传闻中的美男不同,他的颌骨很宽,向着耳后平直的延伸而去,颧骨不高,若是从侧面看去,脸显得相当立体,正面呢?倒是有那种大汉刚毅威猛的将军的那种脸型。
下巴稍稍有些突出,脸方方正正的,不过还显得很是匀称。
他的眉毛相当的浓,一根一根的又粗又浓,眼窝稍稍有种西域人的风格,往下深陷。
无关都精致得很,尤其是眼睛中,总是透露出的那种深情,就是长安女子口中的那最是人间无处寻的眉眼。
不知道何时留起的胡子,下巴上稍长,上唇稍短,似乎精心修剪过,没有那种与朝廷上的很多大臣都一样的美髯。
只不过……平日里那种迷人的笑容今日似乎并没有人看到。
秦王今年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岁,一直是独身一人,没有了父亲还有母亲的管束,似乎都没有想过组起一个家庭,秦王的风流,天下自知,但是因为他的魅力,也不会有女人傻到会不愿意嫁给这样一个能够在其身边享尽荣华富贵的王爷。
只是因为他不想。
嗜酒如命的他,在书房中窖藏了美酒佳酿,平日里读书、亦或者是书画之时,每每兴致一起,便会叫人从府中各处挖出深藏的美酒。
他蹲在书柜的角落,默默地数着什么,然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事情,东敲敲西敲敲,最后吃力的翻开了一块、两块、三块地砖。
伸手一摸,竟是内有乾坤,从中一把提出了一坛老酒,封泥似乎还是新鲜的,但是他却直到,这一坛酒,几乎已经是十年过去了。
身上满是泥,这书房地下的泥是湿润的,不过带着些翻新泥土的香气,也并无大碍。
漆黑的泥巴沾满了华贵的袍子,也沾满了他洁净的胳膊,不过他都没有在意。
提着那坛酒,推开门便坐在了门外的台阶之上。
坐之前还拿已经是脏兮兮的袖子,从身下抹了一把。
就这三两步的事情,原本高高在上的遥不可及的王爷,就成了一个不顾形象的酒徒。
但是这酒啊,消愁。
杜康他能去文武痴三种精血,酿成如此佳酿,这酒自然就有了文武痴的三形。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秦王为何醉酒,那自是每日消愁。
试问天下,有谁懂他刘允的愁?
没有,所以饮酒便是。
文人之心,酿成的美酒让人放浪形骸,纵吟千百诗篇,内敛且雅兴。
武人之心,一腔的刚烈落得酒中,那就是满满当当的豪爽,让人欲罢不能。
但是酒到最后,谁人又不是痴狂痴傻之人,借着好酒佳酿,心中有什么愁苦?痴傻之人哪有什么忧愁?
痴人忘忧,饮酒则是做一痴人,如此看来,划算。
“叔儿,是允儿难为您了……所以今日,敬您一坛,上好的杜康……是咱当年,背着我爹,偷偷藏下的……”
还未饮酒,王爷似乎就醉了,支着手里的坛子,晃晃悠悠的对着圆如玉盘的月亮,放声大喊。
今夜,秦王府前,没有行人,只有府中这样一个酒徒的高声,惊扰着这城中的少有的安宁。
他哈哈大笑,是啊,当年老秦王不让他喝酒,寇谆当然知道世子殿下有酒瘾,冒着惹老秦王生气的风险,偷偷给他从酒窖之中,拎出来了一坛又一坛的好酒。
“我有几坛酒……”他抬头仰去,酒坛中的好酒是烈的,但是只有烈酒才能让人醉。
他高声唱道,唱腔中带着笑,唱腔是相当的正,是这西北的老腔。
“一坛在书房……”
“一坛留树下……”
“一坛在老宅……”
“一坛赠长安……”
脚点着地,打着拍子,唱到兴起,他从地上坐起,身子摇摇晃晃,只不过提着酒坛的那只手却是一直都稳稳不妨。
他的步子歪歪扭扭,月下的小院子地面洁白如雪,枝丫间的月色林林总总,让人感叹这十五的月亮最是让人心伤,让人难过。
“一坛埋深山……一坛倾江海……”大笑而去,秦王的腔是那样的悲怆,他眼角无泪,嘴角却是带着不知怎么形容的悲恸。
“饮日既吞月……大梦不觉醒……”
没有人知道今日秦王府中发生了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平日里那个风流倜傥的秦王,今日是多么的普通且平凡,他今日……先是一个酒徒,再是一个王爷。
“叔儿啊,允儿也不想……允儿真的不想的啊,允儿这辈子就您这一个叔……”
“但是叔儿,我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事,要去做,必须去做……允儿又何尝不知道呢?”最后府中的声音全部凝成了一声嚎啕。
王府周围今日没有人,是他已经刻意说好了,所以今日,真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刘允在位二十年,只有这一天,是没有记载的……
但是这一日后的那一天,史书上是清清楚楚的记录了的:
秦王大婚。
秦地震动,天下震动,他们不知道一向纨绔的秦王为何突然的就迎娶了一名女子,毫无征兆的,没有任何的请柬,只有秦王府向着天下昭告,秦王已经完婚。
不属于秦地的人自然是想要知道更多地事情,但是奈何消息流转不通,第二则消息迟迟不来,不少人打听秦王妃的身世,但是基本上都是一无所获。
多少思春的少女在这一天心如死灰,梦中的那个男子已经离他们而去,只有未娶妻的男人才是完美的,女人们是这样想的,所以之前对于秦王所有的赞美,渐渐地消退了颜色,当年的那个纨绔,在今日似乎就这样洗掉了一身的风流,多少人都相信,秦王尽管娶了妻,但是他依然会像从前那样,进出风月场所毫不受阻。
他的那些朋友们,一日复一日的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归来,但是……剩下的似乎只有失望。
大婚之后,秦王似乎真的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也没有……或者说接下来二十多年间,再也没有去过长安那条最繁华的街道,再在渭水上饮酒赏月,再也没有那样的一掷千金。
多少秦地的酿酒世家都因为秦王的这一个急剧的转变,而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动荡,长安的商业似乎也因为王爷的变化而陷入了一种恐慌之中,整个大汉的酿酒业似乎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冲击。
不知道多少家曾经红极一时的酒楼就因为秦王的这样一个决定而关门大吉,但是天下人对于秦王大婚之后的变化都是相当疑惑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够让一个纨绔了如此多年的,让纨绔已经根深蒂固的一个权倾大汉的男子,让一个阅尽了大汉绝色的男子发生这样的转变。
但是……没有人,准确的说,除了少有的几个,当时为秦王操办了婚事的人之外这几人还是他的嫡系,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秦王妃的真正底细。
……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晚之后,洞房花烛夜,两人对坐无眠,秦王娶了她不是因为别的。
因为她姓寇,名为寇莺。
那日之后,王爷真正的成了一个担起了家庭的男子,只是一日,就将那些曾经的过往全部抛去。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