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良智愣住了,他不是因为对方只是用树枝插住了自己的飞剑而愣住了,而是因为看到了老人腰间的剑,还有断去的一臂。
徐公没给他说,但是天下剑客那天都知道了一件事情……老剑神回来了,但是从那天之后,老剑神的消息再次消失了,谁也找不到他真正的踪影。
剑客们知道了,江湖也知道了,整个天下自然也就流传了起来,说是老剑神林清玄已经回来了,但是……依然有一些人觉得只是有人故意放出这个消息而已,老剑神可能早就化作了哪里的一具枯骨,只留下了这么一群心中老是存在着幻想的人,成天在那里吹捧一个早就已经不在人世的剑客。
有人吹捧,自然有人唱衰,这是相当正常的事情,在过了千年之后,这片神州大地依然是这样,只能说是人之常情了。
……
但是剑客们知道……
……
良智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那一天,自己的剑竟然能够有那么一段时间不属于自己,这么一柄渴饮自己精血的道剑,跟随了自己二三十年的道剑,本命道剑,竟然会脱离自己的控制?
他听说过林清玄,但是只是听说过,他还年轻,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实在是没有太多的认同感。
老剑神很强,这是所有人告诉他的事实,他也问过徐公,徐公也告诉他老剑神很强,但是究竟多强,人们终究是没有一个概念,毕竟距离他上一次出手,公开的在人世间出手,已经是四五十年前了。
良智是找不到对手的剑客一枚,在秦地这么广阔的地域上,找不到什么能够堂堂正正决战的对手,更不用奢求对方是什么剑客了,能够境界相当、打的难分难解更是难得。
有一种东西叫做挫折经验……良智一帆风顺,当然仅限剑道一途,他的过去是很凄惨的,被人卖作童娈,是有钱人的玩意,小小年纪就已经没办法好好当一个男人了,这都是被那些有钱人们玩弄的,不过徐公将他从地狱中一把捞出,他自然就把徐公当成自己的光,秦王都不行。
徐公让他做狗,那他也是一条体面的狗,他心知肚明。
但是他此生唯有两件事情是他不能舍弃的。
第一条是他的书,他喜欢看书,徐公也喜欢看,所以徐公的书库都能够让他包揽一番,不过他确实没有什么天分,他最爱的东西上,他没有半点天分,也可以说是他因为童年的遭遇,导致他的脑袋其实是有些问题的,但是这不妨碍……
读书的确有用,他很有教养,杀人尽量也都给人痛快,说话文绉绉的,让人感觉的很舒服,不想西北很多平民百姓那样口无遮拦。
但是他还有另一条,那就是他的剑道。
他起初是不喜欢剑道的,但是剑道,是他保护自己,保护重要的东西,还有保护徐公的唯一武器,他不能鼓弄权谋所以要用拳头,要用手中的剑去说话,而且上天也是眷顾他的。
剑体……千年难得一见的剑体,御剑如臂指使,与剑会有各种共鸣……
就这样毫无挫折的,他成了通玄境,凝了剑域,去年,他招招可生剑罡,说他是秦地第一剑客也不为过。
但是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目标,他想要与老剑神比试一场,因为他需要这一场战斗来定义自己,他不知道这个天地的顶点在那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位置,说白了,他和金刹是一样的,所以在与徐公说道金刹的事情时,他总有些看到了自己影子的感觉。
老剑神在哪里,他是真的不知道,他需要呆在徐公身边,所以不能像那些江湖上的剑客一样,一人一剑,便能仗剑天涯。
曾有人说起,说老剑神终于是来到了秦地,来到了某处,将要去往某处,他一直以为是玩笑话,但是今天……
飞剑一个翻转便立刻飞回了良智的手中。
“你就是剑神?”他听那个组上的人说,现在老剑神是独臂的,是一头白发的……重要的是,老剑神真的很强。
金司雀是秦王的人,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似乎在上方流传极广的信息,在大汉其他所有地方都无法得知,这只能说是秦王手段确实强悍。
那天金司雀似乎元气大伤,后来就有人告诉了他这些事情,按照原本的规矩,其实金司雀是不准与秦王身边的其他人来往的,他们是直属的,但是在良智的视角看来,这个叫做金司雀的组织,实际上半数以上的人物其实都是属于徐公的,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他可以有一些普通剑客不会有的消息,包括,老剑神的消息。
……
“我叫良智,你就是林清玄?”他又问了一遍,脸上的笑已经消失了。
“大家叫我书剑客,不知老剑神能不能我和打一场,我已经很久没有输过了。”他说的相当直白,听得先前还怒气冲天的金刹与宗玉树他们一愣一愣的……什么剑神?什么林清玄?
这个老头不是他们要杀的那个吗?
老头没有转过脸来,但是那身衣服,那个独臂,的确就是同一个人……
“哦?你是书剑客?”老剑神似乎有些惊讶,看不出其他的感情,只是说了一声这个。
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一身锦袍长衫的年轻男子,慢慢笑了起来。
良智不明白他究竟在笑什么:“是的……”他还这样答道。
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良智突然分了一下神,再往去,发现剑神身后的两个人都已经消失在原地了,他们两个没有用一丁点的灵气,与林清玄一直对话的良智竟然没有注意到两人。
回首看去,果然,那几个不管是瞎掉的羊舌汤还是已经死去的路遥与匡印,都已经被那两人给转移走了,只见到了两人离去的背影。
良智心中很是不爽,但是……罢了,此时城中的情况良智也清楚,没有特别的手段,就凭那两个人,应该是跑不出去的……
解决了面前的事情再说,良智这样想着,心中慢慢生出那种兴奋地激动。
这是良智少有的将徐公布置给他的任务放在身后的时候,明明他来这里的首要任务是要先将那几人杀光,毕竟金刹这个人,不管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既然徐公点名要他的命,那就说明徐公真的是很在乎。
但是……良智不愧是从来没有输过的人,面对当世第一人,面对着百年大汉江湖第一人,面对着千年不出的唯一剑神,竟是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大概这就是……无知吧。
良智脚尖轻点地,身子向后方轻盈的飘去,挥手一拳,将一旁的民居直接轰碎,那样根本不小的一栋房屋竟然就让他隔着几十丈的距离轰塌了,但是他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给老剑神林清玄一个下马威,相反,这是相当尊重他的表现。
一声锃鸣,一把如同手中道剑相仿的长锋从远处破风而来,他左手轻轻接住,整个人的气质又上了一层楼。
“干将、莫邪,请!”一扫先前那种儒雅的风范,在接到这样一柄泛着寒光的长锋之后,良智的气势无限的攀升,并且有了那种隐隐约约的让人敬而远之的威严,若是金刹还有宗玉树他们还呆在这里的话,说不定还会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威势而瞬间崩溃掉。
神将之威,干将莫邪之风大抵如此。
谁知道这对原本是由欧冶子呕心沥血打制的千古神兵,竟然在这里,在这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石头城重见了天日,那么多年的传说,江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形,早有人在质疑他们存在的真实性了。
林清玄原本微耷的眼皮好像忽然有了精神,眉毛一挑,脸上少见的露出了一种意味深长的微笑。
“干将莫邪啊……真是许久不见……呵呵呵。”也没有评价什么,林清玄只是轻轻地将树枝扔在了一边,摸了摸腰间的那青翠欲滴的竹剑。
“一线青……”解开了腰间的绳,这柄看起来只是颜色比较鲜艳的竹剑原本只是随意的挂在老剑神腰间的绑带上,右手轻轻握住,然后斜在身侧,绑带也被他一柄扔在了一边。
这是林清玄在告诉对方自己剑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良智心中的疑惑更深,他很年轻,而且一直都在徐公府下修炼,在秦地这样消息不流通的地方,其实他也只是听说过林清玄仗剑天涯的故事,林清玄用什么剑法,有什么喜好,用的是什么剑,这些他一概不知。
若是他知道的话,那他现在本应该明白,这是林清玄表示认真对待的一种标识。
不过不是老剑神太看得起面前这个年轻人,而是他尊重那两柄剑……那两柄,曾经跟随过他多年的两把佩剑……
“年轻人……”林清玄开口,平静道,倒是没有那种长辈教育晚辈的语重心长的感觉,因为现在是两人的决战,就不存在什么手下留情一说了,所以是对手间的对话。
“嗯?”良智慢慢觉得面前这个老人有些啰嗦了,难道剑神也只有这种程度吗?
心中疑惑,一声“嗯”将他的疑惑表露了出来,只不过因为接下来的一句话,良智觉得自己可能还是过于看低了对方。
“握好手中的剑……”林清玄收起笑容,眼睛看着良智。
“为……”为什么还没有说出口,一股他此生从未面对过的场面扑面而来。
他那绑起的长发在身后瞬间爆散开来,身上的青色长衫因为这场间忽然大作的狂风呼呼作响,一种难以想象的……让他甚至无法睁眼的狂风在他身边暴略。
而林清玄只是轻轻地将手中的青竹剑提起,剑尖轻点身前的空气,随意的指着这个挑战自己的年轻剑客。
叫你握好剑,就不要不当一回事,不然……可能连握剑的机会都没有了。
什么叫千古剑神,良智可能不清楚,但是什么叫剑道的尽头,这是他实实在在的感觉到的,面前站着的这个不怎么魁梧的老人,在握起剑手中的剑之后,身形无限的拔高,伟岸的身影像是遮挡了天地,像是在诉说剑道的真谛。
整个天地在林清玄的面前,像是缓缓而来,向着他不断地奔来。
剑神横剑小天地,天地非小剑气长。
而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一向以剑为傲的良智,第一次心中升起了一种叫做逃走的想法。
不握好剑,就没有握剑的机会,可不逃走,可能就没有活的机会了。
……
夕阳西下了,两道长长的身影向着身前延伸而去,极长无比。
突然间,男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身,回头望去,看向身后的那座小城。
他们是刚刚出来,此时正在向着西边走去,身后自然就是石头城,而石头城的西边,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高不可及的天山。
“前辈?”关山问道,不知道这位前辈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城中有什么东西吗?
他也跟着转身,极目远视,用力的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远远地只能看到城门,石头城三个大字在城门楼前背着光,却也因为特殊的材质而微现轮廓。
只不过身着麻衣长道袍的男子并没有作什么解释,眨了一下眼睛,收起了脸上那种惬意,眉头稍稍紧起,又转过去,继续向着天山的方向走去。
“没什么。”他背着双手,步子很缓,但是一步间的距离却很大,关山跟的很吃力,这是他很少有过的吃力的时候,身法是他从小就在修炼的东西,别说先前在城中对敌,就是张承运,他的师父,关山也能不费力的跟上,当然前提是张承运不用什么修行者的操纵灵气的手段。
就从城中走出,到这里,不到五里地,关山已经是出了满头的汗,只不过他一直在忍着。
关山辛苦成这副模样,他似乎并没有管这个年轻的小道士的意思,从头至尾他就只和关山说了几句话,关山就得老老实实的跟着他走。
关山到现在还在思考,这位身边的前辈到底是什么人物,师父可没有跟他说起什么天山的其他事情,当然也不会说当年他在山上究竟是如何认识这位的。
“哦对,若是不介意,叫我一声先生,我姓张。”男子突然这样说道,关山愣了一下,赶忙点头答应。
“山上有我的道观,观里有张承运留给你的东西,就是这样。”关山还没问,他倒是自己将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不过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张承运只说关山要登山天山,然后在天山上得到一些什么。
关山似懂非懂,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有什么疑问吗?”这位让关山叫他先生的男子稍稍偏头,看了一眼关山,倒是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
关山努了努嘴,实际上关山憋了很久了,因为他觉得虽然自己很无礼,但是毕竟孔大哥生死未卜……
“先……生,您真的不能救一下孔大哥吗?”
“孔大哥……真的是个好人……”说着说着,自己也没有了道理,声音弱了下去。
看着这个小道士窘迫的样子,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声没有憋住,哈哈笑了起来,笑的相当爽朗,没有架子。
他这一笑,关山更是不懂了……然后焦急就浮现在了脸上,急得直跳脚,若是待旁人看来,还是相当可爱的。
看到他这副模样,他终于是稍微收了收笑意,这爽朗的笑声真的是在这旷野上传的相当远,总觉得这原野上有什么动物也跟着他一起在咯咯笑着,相当有意思。
“有人去救他了,不用你担心了。”
“诶?”关山愣住了,摸了摸脑袋,不太明白。
“有那个人在,他可是要比我心狠手辣的多……看看吧,总之你大哥会没事的,放心就好了。”他摆了摆手,关山刚才一着急,就在原地想要赖着不走,他一招手,关山才又懵有不好意思的赶紧赶了上来。
“那……是关山错怪前辈了,是……哎,我总是会着急……”关山有些觉得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先前明显是在耍小性子,师父也告诉过自己,在外闯荡,可没有人会照顾自己,让他觉得很是惭愧。
“叫先生。”然而他根本没有多说什么,只等关山走上前来,跟上脚步之后,转身继续向着山边走去,然后再次提醒了一下关山。
“哦哦,好……先生。”关山赶紧改口,然后继续相当困难的跟上先生的脚步。
夕阳无错,城墙的影子也在地上拖得很长,毕竟是在这荒凉的秦地,千里的荒原之上,只有石头城这样一座孤零零的小城,在天山面前显得相当渺小。
不过就是这样一座小城,今日可是发生了很多很多的大事,让这唯一可以享受的宁静,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