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逍遥就这样走了。
带着他的古剑易水寒,和满身的剑气而来。而现在,舶羊湖剑楼的天才曾逍遥,剑心碎,剑气尽。
正如释云虚老道所说的,曾逍遥恐怕,此生无望天人境。
逍遥随心,一直是舶羊湖剑楼曾逍遥的本心,是他的道。可是现在,他却没有选择遵循本心,也不再逍遥了。
和释云虚师徒对视的三个呼吸,是曾逍遥活到现在,最最凶险的时刻。比起对上外泄的陨禅天火,还要凶险一万倍。
因为曾逍遥自从,站在师徒二人面前开始,就已经没有选择。不出剑,道心奔溃,二十五年的逍遥随心,毁于一旦,此生无望天人境。
出剑,就是死。
半成胜算也没有。
曾逍遥以前也见过,武当山云虚观释云虚。甚至亲眼目睹过云虚观前,释云虚被某位太安寺的赤脚和尚,找上家门。两人就在武当山上,云虚观前,互拼内力,斗了足足三天三夜。
那是一个昏天黑地。连巍峨雄伟的武当山,供奉了几百位道教老神仙的圣地,都是因为两人的交手,变得黯然。
最后还是武当山掌教黄楼,亲自出面,替他这位云虚观师祖,自认略输一筹。
至于为何,脾气比南疆苍山还要大的释云虚,会因为晚辈的一句劝告,自认输下这场比试。江湖中传言种种,其中最靠谱的两种传言。其一是说,一僧一道交手至最后一天,释云虚也发现自己的内力,拼不过比自己年轻十余岁的大和尚,掌教黄楼出面,正好给了释云虚一个台阶下。
其二是说,当时掌教黄楼,附耳悄悄给释云虚说道:“师祖,再打下去,我可兼顾不着你这云虚观了。在咱家门口打,多亏啊,拆的都是我武当山的家底。你改日啊,去太安寺找回场子,他们那里是千年古刹,经拆得很。”
曾逍遥真正以敌人的身份,对上释云虚后,发现第一种说法,就是扯淡。
第二种说法反而大有可能。因为十年之后,释云虚果然找上了太安寺。那年的枯默和尚,还没有佛前枯坐十八年。那年的太安寺,据说被人拆的稀烂。
哪怕如此,曾逍遥以前,觉得释云虚老道,除了胡子白一点,头发白一点,眉毛白一点,也没啥子仙风道骨的样子。
可当曾逍遥真正以敌人的身份,站在释云虚面前的时候。那三个呼吸时间,让曾逍遥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危如累卵。
释云虚,也成了让曾逍遥,第一个想出却不敢出剑之人。
曾逍遥第一次那么憋屈,愁愁苦苦。此时,他有点想宋衡风宋宗主了。
曾逍遥刚刚想起宋衡风,他就看见了宋衡风。
他似乎每次想到宋宗主,就会立马看见那个蓝袍男人。这是曾逍遥今天第四次见到宋衡风。
这位望月宗十品大宗师,正在溪山镇外不远的泥土地上,扛着个铁铲,挖坑。
曾逍遥目瞪口呆,他有点看不懂这位大宗师,是什么情况。
宋衡风卷起衣袖裤袖,一把铁铲,被他狠狠插进泥土地里,宋衡风伸出靴子,用脚将铁铲又送进泥土几分。
“你好像很不开心。”宋衡风没有抬头,就已经知道,曾逍遥到了。
“看到你我就开心了。”曾逍遥的表情,瞬间由阴转晴,屁颠屁颠的一路小跑,来到宋衡风旁边,“宋宗主,你这是干嘛呢?”
宋衡风抬起头,古怪地望向,一脸殷勤的曾逍遥,心道:“这个年轻人,不会是又什么问题吧?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江湖上的女侠,也是发疯似的仰慕自己,望月宗宋衡风,风靡一时。现在上了岁数,风光虽说不减当年,也不至于连男人,都被自己的风流,给勾去了魂儿?”
宋衡风稳住了心思,瞟了曾逍遥一眼。那小子还是一脸坏笑,搓着手掌,好像没看出来,宋衡风的想法。
要是曾逍遥知道,这个快要迈入不惑之年的大宗师,产生了这种误会。那曾逍遥还不得,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挖坑。”宋衡风咳嗽一声,道。
“挖坑干嘛?”曾逍遥呵呵一笑,接二连三地问出了,愚蠢的问题。
“埋人!”宋衡风道。
曾逍遥搓磨着掌心,看了一眼泥土地面。
整整齐齐一排,十多个泥坑。其中三座泥坑,和外面的泥坑相隔甚远,三座泥坑簇拥在一处,已经被填上了新泥。
“宋宗主,你们望月宗就死了三个人吧,挖这么多坑干嘛?”
这句话放在任何,刚刚失去宗门之人的场合,说出口来,都是极其的不合适。会被他人视作是挑衅,很有可能就会引发起一场血腥。
正是因为,说的人是曾逍遥,听的人是宋衡风。这场血腥,就必不可能发生。
宋衡风擦了擦额头汗水,继续拿起铁铲。一把铁铲入土,发出的声响,独具美感,别样的动听。
“一会儿,会用的得到,过来帮忙。”宋衡风低头道。
“好勒。”曾逍遥也不多问,呵呵一笑,就要去拔身后‘易水寒’,“你这样挖太慢,让我来。”
然后曾逍遥就看到了,宋衡风的眼神,蓝夹袍男子有些幽怨。
曾逍遥瘪了瘪嘴,他搞不懂宋宗主有枪不去用,干嘛非得那么费力气,挨个儿的挖坑。你宋衡风自己多此一举就算了,我曾逍遥好意帮你,你还要让我也一个坑一个坑的,去白费力气?
至于挖这么多坑,一会儿要用到何处,曾逍遥也不再去追问。宋衡风本就是望月峰上,最奇怪的那个人。
宋衡风将铁铲插进地里,松开了手。只见他走到了,入江湖不离身的劣马身旁,从马上取下一个皮制酒囊,打开酒囊,小小的嘬了一口。
玉树临风宋衡风。宋宗主只有在喝酒,和握枪的时候,才是真真正正的玉树临风。
然后,曾逍遥就屁颠屁颠的,接过了宋衡风的手。拿起铁铲,弯腰挖起了坑,相当的轻车熟路。
“曾逍遥,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了。”宋衡风喝酒喝得很慢,喝酒若是喝得快了,容易喝醉。宋衡风不想喝醉,宋衡风酒品之差,全天下皆知。
“嘿嘿,知恩图报,知恩图报。”曾逍遥笑嘻嘻的,干起活来,热火朝天,毫不节省气力。
这天清早,溪山镇郊外,发生了一件怪事。刚刚起床,去镇外拾取柴火的溪山镇老百姓,会发现有两个长得颇为英俊,行头很像那么回事的人,在挖坑。
一排又一排,整整齐齐,足足数十个土坑。似乎都是一个背负古剑的年轻人挖的。至于另一个蓝袍中年男人,早就已经迷醉,一身的酒气,抱着一匹老马,鬼哭狼嚎。
“宋宗主,宋宗主!”曾逍遥望着醉的不省人事的宋衡风,一脸无奈,拍了拍宋衡风的肩膀道。
他搞不懂,怎么像宋衡风这种内力深厚的高手,说醉就醉?
一点也不高手,一点也不宗师。
曾逍遥一脸坏笑,狠狠地拍了宋衡风一个巴掌。
谁说我曾逍遥打架打不过宋衡风?我可是抽了他一个巴掌,还是他连还手,都不敢还手的那种。
“谁?接我一枪!”宋衡风中了曾逍遥一个耳光,摇头晃脑,迷迷糊糊道。
曾逍遥强忍着笑意,一下子跃至宋衡风一百步处,他可不想,无缘无故再挨宋宗主一枪。
“宋宗主,我挖了八十八个坑,吉利得很,不知道够是不够啊?”曾逍遥朝远处的宋衡风,大喊道。
“好,好!第一,第一!”宋衡风也冲着曾逍遥大喊道。
“宋宗主,你要做喝酒第一,还是作画第一啊?”曾逍遥第一次见到,如此作态的宋衡风,一时间玩性大起,连忙把握机会打趣道。
“第一!习武之人,还能做什么第一?我宋衡风,要做就做天下第一人!”
“而不是什么狗屁倒灶白墨宝之后,有望的第一人!”
狗屁倒灶,白宝墨。将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词,连接到一起的,是望月宗第一代宗主白宝墨的后辈,宋衡风。
“说得好!”曾逍遥哈哈一笑,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完全不了解,百步之外的那个握枪之人,“宋宗主,可有酒喝?”
不久之前,溪山镇镇口的榕树下,宋衡风正是喝了曾逍遥的酒,还曾逍遥一个十品大剑仙。
我曾逍遥现在,喝你宋宗主一口酒,还你一个天下第一人!
我虽此生无望天人境,若能见证一个天下第一人,亦是无悔无憾。
我曾逍遥等着你宋衡风,成为天下第一人的那一刻!
曾逍遥豪情万丈,胸中激昂之气,如同广阔混沌。
只可惜,宋宗主一点也不配合,十品大剑仙的豪气焕发。宋宗主根本不照着剧本,把酒囊扔给远处的曾逍遥。
他就这样摇摇晃晃,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