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八百用。
这是浮生告诉他的原话。
转世归来,那个乐观洒脱的陆童没了,但记忆还是带回来。人世里走一遭,她看了挺多,对李贺印象也挺深刻。她说还好李贺没有来招惹过陆童,否则以她的脾气,只怕是要将他身旁的人清洗干净了。
但那个时候陆童不知道。
长水岸边,林夕一眼就喜欢上她。
陆童一张脸这样绝色,落日余晖下再添上几分佛韵,连林夕也挪不开眼睛,更何况是李贺。
李贺当即便是一通好赞:“凡人里竟能生出这样的气质来,此生若得一妻如此,死而无憾。”
少年的神明一眯眼睛,转过身就盯住他:“你敢去招惹她,我便让你从此不能人事。”
李贺权衡了一下。最后觉得林夕绝对干得出来这事儿,便很心痛的放弃陆童了。
所以你瞧,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你所有的刚刚好,可能都是旁人的费尽心思。
无尘当下无心去听什么冥王的旧日情史,三途河边一番浪涛,他如今体内气息虚弱紊乱,却不是受了什么更重的伤。
他是要突破了。
证得混元不过数年,他便又突破了。
灵犀宫里里外外下了数道禁制,他把控着节奏,好在尚未真正进入状态,迟晚晚便赶了来。否则这般真是极端危险。
他并不想去清微天闭关。便只留在灵犀宫。
神仙们从金仙境走到上神境,就好比凡人渡劫飞升一般。而从上神境走到混元境,那是道的极致推演。
其境界上的突破条件反倒与肉身进益没了太多关联。
但倘若突破成功,一颗道心千般变化,却是能令实力修为突飞猛进。
距离登基大典还有四十几日,无尘思量几番最后还是来到月落湖。
对于他这般快便又寻觅到了突破的契机,林夕也很是惊讶。
几番打量,忍不住问他:“那日与你母亲诀别都未见你有什么感悟变化,如今这是怎么了?”
月落湖边的阳光照在身上是暖的。无尘松下身子,两手覆在面上,闷闷的坐了一会儿。
“我见到了予安和白茶。我的儿子和女儿。”
“见到了那位重明仙子。”
“听人说了一些白染的事情。”
“还收了个弟子。”
林夕一阵无言。最后问了一句:“男弟子女弟子?”
无尘一滞:“男弟子。”
林夕点点头:“那就好。”
无尘盯着林夕看了一会儿,很是无奈:“您想到哪儿去了?”
林夕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的摆摆手:“我也是有些怕了…”
“将离?”
“你知道?”
“昨日去了趟地府。”
林夕怔了怔:“怎么去地府了?”
无尘好一会儿没说话。想了半天冒出来一句:“在地府看到一种彼岸花。倒是稀奇。”
林夕知道他在转移话题。
但这话题转的很成功。
林夕眼神闪了闪:“有什么稀奇的。木族花木种类繁多,也不是全都在典籍上有所记载。”
这两尊如今三界之中实力境界最为高深的神仙,就这么守着一汪碧湖,相对而坐,手里捧着茶杯,又互相答非所问了一会儿。
无尘在那里与林夕晒了一下午的太阳,然后才收了收拾,准备突破。
浩瀚三界广阔无边,如今他却只能寻到这一处安宁的地方。
林夕将月落湖的禁制令牌丢给他:“过几日我要离开这里了。”
“您去哪儿?”无尘一愣。
林夕笑了笑:“找人。”
他明白了,想问一问他到时候的登基大典还来不来。但踌躇一会儿还是放弃了。
他眼神黯淡下来,回答了林夕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混元一境,在于合道,合诸天万境,窥大道永生。放下才能突破,毁灭才能重生。这大道修行,还真是…”
他看到林夕的背影僵在那里。
无尘想了一想:“还真是灭情绝爱。”
这样的一条路,当世神仙,走过一遭的,也唯有林夕。
或许各自有不同的缘法,但这一步一步,越发窥得的天道本质,却是永恒不变。
他说完这么一句,就看到林夕转过身来。
林夕看着他,目光中一会儿是消沉,一会儿是痛苦,挣扎了几番才最终道:“小七,好孩子,我真希望这世界能温柔待你。”
这世界能不能温柔待他,无尘不知道。
他乍然间就没了父亲,没了母亲,没了妻子。却又得回朋友,添了儿女。甚至还收了个弟子。
好像也挺平衡。
但他愿拿这一切去换回一个月落湖。
真武界大顺皇朝的圣山内,即将继位的三界帝王守着一片湖水整整十日物我两忘。
所谓放下才能突破,毁灭才能重生,全不过是那一日的三途河水。
也唯有在那样的阴冥之地,才让他彻底将那些虚幻斩断。
他站在那里,看到白染和影子拥抱在一起,看到他们破碎的肢体和对话。也看到白染捧着影子的脸,含着泪吻他。
他觉得白染有一句话说的挺对。
那就是他们的最后告别了。
十日后他跨越到混元境大成。好好拜别了林夕。回到天庭。
如今距离登基大典不足一月,各界各族的神仙妖魔也陆陆续续赶到。
当先自然便是妖族。
如今的妖族。觉得自己总归是不一样了。
无尘方回到灵犀宫,白茶便找了来。
小姑娘欢欢乐乐的凑过来牵住他的手:“爹爹不在,舅舅就让之恒先将妖族安顿在四梵天。但有一位寒破哥哥,九尾狐族的,说是迷了路,不小心闯到禹余天外头来。央我为他指一指路,可孩儿哪知道四梵天怎么走呀,最后领着他一路竟闯到欲界去。”
无尘听着她说,眼神就慢慢沉下来。
“爹爹可去过欲界?可荒凉了。还有许多不开灵智的蠢东西。”小姑娘眼睛里冒着一点光,“其实孩儿完全打得过那些蠢东西,但寒破哥哥还是将我护在后头。他说孩儿是妖族消失已久的凰脉,又是天庭的公主,千尊万贵,本不该冒什么险。”
“他执意不要我帮忙,后来还负了伤。后来我们碰到天界一位仙官,仙官为我们指了路,孩儿与他在四梵天外分别。这两日孩儿总觉得过意不去,正在想是不是要去探望一下。”
无尘敛住眼中的冰寒,拍拍她的手:“你若觉得过意不去,爹爹会赐药给他们妖族。但是茶茶,你也觉着自己是千尊万贵的公主,便不该出手么?”
她歪头想了一会儿:“其实那也不算冒险,我们没有很深入那里。”
无尘看着她:“那若是有一日茶茶误入了真正的险地,是想要一个他这样的人执意将你挡在身后,还是想要一个与你共同抗敌的伙伴?”
白茶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以寒破哥哥的境界,若是我们误入险地,他这样挡在我身前是肯定不行的,自然是一同对敌搏一搏生机。”
无尘嘴角扯出一点笑:“茶茶要明白,他本不必受什么伤。你也不必有什么过意不去。”
白茶懵懵懂懂的去了。
当夜无尘就将之恒叫了来。第二日禹余天外巡守的卫队便多了一倍。白茶广陵宫里的仙侍也多了一倍。
后来听说这件事的迟晚晚,放下手头的事情跑到广陵宫里待了大半日,再后来无尘便再未听到白茶口中说出寒破哥哥这四个字。
至于予安,他近日里尽在玉安宫忙活着修鱼塘的事,无尘捏了捏眉心也随他去。
而任昊,被无尘放到了灵犀宫的修炼室闭关,用他的话说是“一身的杂质看着实在不像样子”。
任昊也很无奈。他在凡间修行的时候其实一直觉得自己资质不错的。
禹余天大赤宫外,一身玄袍的女子眉眼低垂着踏出来。
之恒上前一步:“四梵天的行宫已为君上安排妥当,请君上随小仙来。”
女子只摆摆手:“我晓得路。你退了吧。”
晓得路的将离拐过一个弯便看到黛蓝长衫的背影。她停在那里,看了一小会儿。眼角又泛起浓稠的红。
“我竟不知如今的仙魔两界亲厚至此。”
予安的鱼塘初初建成,便邀了白墨和迟晚晚来赏。不来不行,不夸也不行。迟晚晚琢磨了一路该如何去夸他这个鱼塘,一分心险些就拐错了方向,白墨皱着眉将他扯回来,他一怔,刚要说句什么便听到将离这声问候。
真乃三魂皆毁,七魄俱亡。
整副身子僵在当场,他分析了一下应当是立刻遁了好还是正面硬抗一下。
正面硬抗,将离是玩火的…算了,还是立刻遁了吧。
就这么片刻功夫,迟晚晚扯住白墨的手身上便闪起蓝光。
白墨正回过头望着将离,冷不防被他一拽刚要甩开他,却听身后女子哀哀一声哭腔:“迟哥哥。”
登基大典在即,当先来的是妖族,第二个赶到的竟是阴司地府。
对于这项事,礼宫的仙官们着实没有想到。
阴间与仙界不同,偌大地府唯有一个冥王是当世神明,若论实力,不论同哪一域势力相比都是垫底。偏地府浩瀚无边,虽归于人界,却着实不输人间。其内统治了十余万年的冥王将离,一向同天庭疏远,过往那些不得不来的场合也都是掐着时间。
但之恒老老实实进来通禀时无尘也没什么旁的表情,只是随意点了点头:“让礼宫那边安排好就是。”
故而此番拜见之后之恒便欲带其前往四梵天的行宫,然既为冤家总是要路窄一些的,想见的人见不到,拼命躲的就必然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