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长生山脉,彼时正在闭关的泽弋乍一看到无尘这封玉简立时惊的是脸色煞白。
修炼室外戍守的仙侍皆是一阵莫名,多少万年了,他们还从未见过族长这副模样。
长生山脉中域神殿内,小小一间暗室,一身明黄衣衫的凌胥面容沉静。
忽然间石门被一道劲风推开,她蹙眉。
看着面色苍白冲进来的泽弋,微微一怔:“发生了何事?”
“你,你看看这个。”泽弋递过一块玉简。
凌胥疑惑的接过来,贴在额间仔细感应。
片刻后,一头长发无风自动,周身忽然爆发出一阵阵炽热狂躁的气息,她一把将那玉简摔在了地上:“愚蠢!”
“当务之急是想想该如何向他说明此事啊!”
“说什么!”凌胥眼神森寒的望过来,“怎么说?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还不明白吗?”
“难道就任由他去送死么?”
银牙紧咬,凌胥闭上双眼,压抑着心头的暴怒:“族长不必担忧。既然他找上门来了,我也没什么好怕。”
“那无尘…”
“他也该长大了。”
长生山脉古老的神殿内暗流汹涌,而三十三重天的灵犀宫里亦是一地鸡毛。
长依殿中,想着离风爱吃甜食,白染便唤了萧青将上回好容易研究出做法的灵糕再做些来,她便先打一打坐,也是体内实在躁动的厉害要先压一压。
可谁知这般还不到一个时辰,便听到殿外一阵委屈的哭声。
白染散了手上印伽:“是谁在外面?”
她微微偏头去看,浓密长发绕过肩头垂在胸前。
这倒是叫她没有想到,跌跌撞撞跑进来的竟是尽欢。几日不见怎么瘦了这样大一圈?她忙起身将她拉起来。
“怎么了?哭什么?”
尽欢一张小脸长得干净,平素除了怯怯的没有什么旁的表情,如今一番梨花带雨倒真有几分我见犹怜。白染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
“娘娘…”眼泪越擦越多,尽欢一下子跪在她身前。
“请娘娘不要赶尽欢走。尽欢服侍殿下万年,尽欢不想走。”
“走?我没让你走呀?”白染有些莫名,“起来说话。”
可无论她怎么说尽欢就是死死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求她不要赶她走。
白染长这么大,就没遇见什么侍女喊冤闹事的,她以为她待她们已是不错了。小小一间灵犀宫,内里都是早就相熟的人,几月下来不知多么和谐,她没想到尽欢今日会有这么一出。
诚然,尽欢服侍了无尘万年,她有心照顾也十分感激。但你再这么光闹腾不说正事我要生气了。
白染压抑着体内灵气的翻腾,手上用了力气,一把将她提起来。
尽欢抽噎着,这才将事情说了。
事情很简单,她一心追随殿下,被萧青误以为对殿下有非分之想,将她赶到了南山去守药园,她一直不敢同殿下和娘娘说,但心中实在惶恐最终会被赶回天宫,便来恳求。
白染看了她两眼。萧青是什么性子她还是知道的,嘴巴厉害,心细,也护主。
她扶额:“尽欢,你虽未服侍过我,但你在咱们灵犀宫也待了几个月了,当知我白染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莫说你对殿下没有什么念头,便是有又如何,只要你对殿下,对灵犀宫忠心无二,我和殿下就不会赶你走。”
正说着,萧青端着糕点进来了,乍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尽欢,也是一愣。
这下热闹了。白染一拍额头。
果然不出她所料,嘴巴厉害不饶人的萧青立马便和尽欢争上了。而尽欢,片刻前还只知求饶的尽欢,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也很会反击。
这两人一来二去的,整整两个时辰,白染是一句话都插不上。看来今日白天是赶不到月落湖了,白染轻叹一声,取过那碟糕点用灵力热了热,看这二人吵架她都看饿了。
而此后那么多年,无论怎么看,那都是极平常的一天,纵使重来千百回,白染自问都是看不破。所以她怨来怨去,最终全都归到自己身上。
清微天的星空重归静寂,那颗小星辰上除了傲立三界的天帝,只剩一地赤金血液。
虚空中,被重重锁链洞穿缠绕的无尘,滚烫的血液顺着一道道可怖伤痕撒出来,又被一道道空间之力绞成虚无。可这些肉身上的苦楚,甚至不能让他皱一下眉头。
他的一缕神念探到储物戒中,尽管他不太想,但为了母亲也没什么。他眼下远远未到绝境,但他不想再看这个疯子表演了。
莹润的玉牌缓缓飞出,落到他掌中,他只需稍稍一点力气,便可就此解脱。
可那是什么?
眼中混进了血液,他有些看不清楚。
玉清境清微天,今日未设结界。元崖看着远处走来的那人,眼睛微微眯起来。
“我还怕你不敢出现。”他对那人道。
无尘好像见过那人。眸中染上一抹赤金之色,他凝神望去。
他的确见过那人。
“无尘呢?你把他杀了?”那人望着一地血液,双手颤抖起来。
“你来晚了。”元崖笑的玩味,点点头,“你真该看看他那副纯善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你。”
时空一静。无尘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
那人亦是失神片刻,旋即冷笑:“元崖,你骗不了我。无尘没有死。”
“无尘。”元崖伸出手接过几粒星空中漂浮着的细小微尘,“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这样的人,竟会给他起这么一个名字。”
他在虚空中,默默看着这一切,眼泪就这样流下来,和着血流下来。那人他见过,那位自称长生山脉神殿殿前使的凌胥仙子。
那个同他仔细分析利弊,笑的洒脱,走的利落的凌胥仙子。
这是为什么啊。
凌胥轻笑一声,并不答他那个问题:“元崖,你能隐忍至今的确长进不少,再不是当初那个痴人了啊。”
眸中一瞬间燃起烈焰,元崖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让眼前这个女子陨落,但他忍了下来:“九萝,论隐忍,我又如何与你相比。亲生骨肉亦可随手弃下一生不见,这些年我倒当真佩服你。”
凌胥面上没有丝毫波动。
元崖微微垂眸:“你一向看的通透,这么多年,我不论是对妖族出手还是对无尘,你都隐忍不出。我都不禁怀疑,难道曾经那个为了族群大义可以无限牺牲的九萝真的消失了?”
“直到这个孩子,他突破了上神,他成就了自己。”
凌胥看着这个样子的元崖,她冷笑,早在踏上天门之前,她就想好了一切后果。
“连你自己都未曾想到吧,这个当初你费尽心思生下的孩子,你最终又弃之敝履的废子。有朝一日真的成就了龙凰之体。”元崖看着她,声音里处处透着讥讽。
“赌错人的滋味,如何?”他自说自话般,将那段往事说给虚空中的无尘听,字字要害声声刺心,唯有这一句,他眼中透出一点痛苦的快意来。
“你说完了?”凌胥慢慢走过来,“何谓赌?何谓错?”
“我不过是在每一个相应的时间做了当下最应该的选择。而你就永远学不会这一点。所以,即便你今日突破了混元又能如何?”
“我可以杀了你。”元崖狞笑一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凌胥懒懒一笑,那个姿态是曾经艳绝天宫的九萝最迷人的样子,她把手放在元崖的手上:“你以为我今日来还打算活着回去么?”
元崖被她握着的手骤然一松:“我倒真想看看你能否再活出一世来。”
她又笑,眼角眉梢弯起的弧度即使是在如今这样普通的颜容下亦是风情万种。
“你还是不明白。我生,或死,一点都不重要。”
元崖呵了一声,点头:“对。在你眼里,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你的族人重要。”
“这样难道不好么。元崖,你就是心思太杂,想要的太多,最后什么也做不好。”
凌胥看着他,眼神里冷静的可怕:“你到今日也未能释怀,可见混元境也不能助你明见本心。元崖,你这一生求而不得你以为是谁做的孽?都是你自己。”
“你要帝位,便要断情,你要权力,便要明心。你生来便是龙族的天骄,帝位的唯一继承人,自以为可以拥有一切,可拥有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我一生只有一愿,护得我族中兴。为这一件,我可以没有爱情,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甚至从一开始,我就根本没有一点这样的打算。”
“但即使是爱情这样最可有可无的东西你都勘不破。又遑论亲情。我费尽心思嫁给你,费尽心思求得的龙族血脉,怀胎三百年生下的孩子。他最终没有成为传说中的龙凰之体,我无意于在他身上浪费一分情感。而你,你就应该立刻杀了他。而不是用将寒灵玉髓种在他体内阻他修行这样自欺欺人的办法。”
元崖看着她,笑容亦有几分惨淡,不过转瞬便消失了:“我哪有你的果断。不过我留他一命,如今看来,倒是个回报极高的事情。九萝,你才是当初那个观了妖典远古真凰一族秘法的人,你来说说,这龙凰血,龙凰体,对我龙族修行是多大的助益?”
“你就这么肯定你能杀了他?”凌胥微微笑了一下。
元崖凝眸,以同样的笑容对她:“能。”
言罢一挥袖,将那片虚空击碎,碎裂处,一条条法则锁链呼啸着从一具破败不堪的肉身上抽出来消散去。
有炽热的龙血喷洒出来,溅到她的衣裙上。
她看着前方,跪坐在地上,眼中一片空茫的无尘。
她的眼睛还是很平静,只是微微一点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