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褪去，那尊神女像漆黑如旧。
垂眸悲悯。
第44章 她的回忆
想要唤醒神像的人性，谈何容易。
五颗种子，就是顾小鱼的筹码。
漆黑神女像竭尽全力想要拿走的，便是顾小鱼手中的转机。
她别过去脸，不看那尊神女像，低声说：“我们……”
她的嗓子有些哑，眼圈有些红，哽咽着说：“我们……必须阻止她。”
嘲风沉默地看着顾小鱼半天，宽大的手掌按在顾小鱼肩膀上，隐隐安抚：“你猜到了。”
五颗种子被发现的顺理成章，是冥冥之中的接力赛，谁留下的希望不言而喻，然而顾小鱼见到了她，却发现并非想要见的那个人。
那个人，若是活着，必然不会放任一切不管。
顾小鱼想要找的希望，消散了。
她必须打起精神来，与神女像战斗到底。
以她妈妈的姿态。
“我们被困在这里，如果出不去，便一切无计可施。”
顾小鱼醒了，神女像就屹立在天地之间，俯视着两个人，面容悲悯，困住了两个人的路，这是温柔的禁锢。等两个人出去的时候，天地已经没有了。
两个人的法力就像是打在棉花上，根本对抗不了这尊神女像。
这本该是天地最初的意志。
如今，这抹意志要天地重启。
顾小鱼勉强笑了笑，她反过来握住嘲风的手，眼睛微红而湛亮：“她留下了一些东西，我想，不是没有转机。”
“什么？”
顾小鱼拉着嘲风的手，向前走了一大步，向着神女像的方向。
这次，她不再避讳神女像悲悯的眼睛，而是掷地有声道：“我相信妈妈，她饶是消失了，也会留下什么。刚才，在神女所说的话里，便有着最后的生机。”
“那便是，人。”
人，顾小鱼是人，她的鲜血改变了这一切，宋福泽是人，她的生命阻拦了这一切……而顾修泽的生命……顾大鱼的生命，白泽的生命……他们不是人，却像是人一样，做出来该有的选择。
人与妖，人与神……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既然如此，神女像与宋福泽，又有什么分别呢？
.
神女像说：世界已经到达了不能承受的、甚至毁灭的边缘。
那么定然有让神女像出手的理由。
要找到根源。翡玉是被控制的最高级别妖，从翡玉入手，一定有转机。
神女像说：顾修泽用生命祭祀神女像，她与顾修泽魂魄相连。
那么按照宋福泽的倔强程度，她死了顾修泽就死了，她不会那么轻易死。
一切也许还有转机。
神女像说：神女像是我，我便是神女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即是她，她即是我，她所听即我，我所听即她。
神女像并非原神，她里面，已经被人类“污染”了。
当神性里渗透了人性，完美无瑕的身体里便有了“缺点”，由人性切入神性，未尝没有翻盘可能。
顾小鱼喃喃道：“更何况，她说了，她是谁，不在于她，而在于我。”
她微微垂头，“我想，她如果还没有消散，想要告诉我的，都在话语里。”
宋福泽说，这是整个世界的选择，顾小鱼，亦或者人，无力阻挡。
这句话的玄机，让她心底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的眼睛一亮：“人性尚存……人性尚存！”
她懂了！她懂了！
……
顾修泽宋福泽以生命作为祭品，白泽石化，顾小鱼被冰封，俱都在神女像前。
本该早就启动的灭世进程因此而迟缓下来，顾小鱼来了，就像在她面前启动的一般，最后一环即将完成。
顾小鱼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到神女像面前。
神女像高大漆黑，衣袂飘然，与白光几乎格格不入。
那么深沉的黑色里，只有僵化的几笔勾勒，只是一尊石像罢了。
嘲风站在原地，看着顾小鱼再次走向神女像。
这一次，他没有阻拦。
高大的神女像俯视众生，身形娇小的女孩走向漆黑神女像，她终于走到神女像面前。
这次，她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轻轻的，轻轻的伸手。
她的手指，终于触碰到石像。
冰凉、阴鸷、毫无一丝生机。
顾小鱼的指尖瞬间变得漆黑，她被冻得一个哆嗦，太多的情绪向着她的指尖呼啸而来，就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填满。
想要毁灭的情绪，那么难过悲哀地情绪，都被禁锢在这里。
她猜得对，这个世间的所有黑暗负面情绪，之所以找不到，是因为全被神女像吸收了。
神女像悲悯地看着世人，因为她原本便是爱着世人，这世间诸多苦难，都加诸于己身。
之所以世间到现在才要毁灭，是因为神女像到了现在才彻底的变成黑色。
这么多年来吸收天地极致的黑色与负面杀戮，让本该纯白的神女像变成了想要毁灭的神女。
有生便有死，有死便有生。
先生再死，死后而生。
当黑色神女像再也承受不住黑色的压迫之时，便是携带着自己的生命，与这个世界同时毁灭，毁灭世界，亦是毁灭己身。
是多么强烈的毁灭欲望啊，顾小鱼的整个手臂已然变成了黑色，上面泛着与黑色神女像一样的纹路。
顾小鱼抬头，她没有退回手，她的眸子清澈无比，倒映着一尊高大巍峨、鼎立于天地间的黑色石像。
那尊黑色石像想要拖着她一起变成世间的至阴，想要带着她一起死。
顾小鱼伸出两只手，虔诚地、拥抱黑色神女像。
小小的身影将它抱的那样紧，那样紧。
她说：“妈妈，如果你要带走我，那么……便带走我吧。”
天际，一片炙热的白。
无数的云层涌挤退散，只有遥远的神女像与女孩。
白色与黑色交织，挡住了风起云涌的一切。
嘲风薄唇紧抿，他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转瞬消失在天地之间。
他必须要快。
……
黑色已经蔓延到肩膀，浮波一样，轻飘飘的笼罩向她的全身。
再有瞬息，就要将顾小鱼整个吞没。
她会像是栖息在神女像周边的白泽石像一样，亦或者像是顾大鱼一样，陷入永恒的沉睡。
顾小鱼闭上眼睛，放弃了所有的抗拒和意念。
她认认真真地沉浸在思绪里，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
她的回忆，其实很少。
被封印了这么多年，她再次苏醒之后，已经没有了亲人朋友，她孤独长大，能让她坚持下去地，只有很多年前的一抹温暖。
家人在她心中，已经成为了浅淡的影子。
她愿意为了影子付出自己的生命，她想要抓住一抹影子。
在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在捧着孤独的碗吃饭的时候，在自己行走在黑夜中的时候，在……在很多很多个时候，她也想要有个家。
为什么……他们不回家呢？
顾小鱼更深更深地拥抱住神女像，她的嘴唇已经变成了黑色。
她微微颤抖，有些吃力，有些艰难：“妈妈……你为什么……不回家？”
那黑色吞噬顾小鱼的整个身体，就在即将沉入到永远永远地黑暗中时，头顶上的黑暗，幻变成一只手。
一只清瘦的、白皙的手。
那手轻轻的抚摸着顾小鱼的头顶。
一声叹息从天地间而来，是欣慰，是叹息。
“痴儿……”
“小鱼，妈妈回来了。”
“妈妈带你回家。”
她想要牵起顾小鱼的手，顾小鱼反手握住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顾小鱼依旧闭着眼睛，死死地拥抱着神像，“你无法蛊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