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没想到女儿还挺有正义感,夸赞了她几句,又顺便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时间,还不到四点钟,外面太阳又火又热烈,蝉在树上懒洋洋叫着,她摸摸女儿汗湿的额头,问她,“想不想去吃凉面?”
张妍妍雀跃道,“想!”
第五章
小学外面就是凉面店,这家凉面又便宜又好吃,在林秀记忆里,直到三四十年后这家店依旧在这里屹立不倒,可见老板手艺。
她进去就给自己和女儿一人叫了一碗,都是小份。
张妍妍小心翼翼吃了一口,然后问林秀,“我们不给奶奶和叔叔带吗?”
林秀笑眯眯地,“我们自己吃,不告诉他们好不好?”
张妍妍睁大眼睛,脆生生喊了一声好。
在张妍妍记忆里,只有爸爸会偷偷带她在外面吃东西,母亲总是说外面不卫生,不如自己回家做。
但是在家里做是很累的,因为张家小姑子还没出嫁,小叔子没结婚,家里有包括张妍妍在内的五张嘴,但林秀做一次自己还没吃到其他人就吃完了,久而久之她也懒得去动手。
林秀慢吞吞吃完了凉面也不急着走,现在下午在这里吃东西的人很少,老板不会赶她们,她就借了一下厨房洗干净苹果和女儿随口聊天。
张妍妍吃东西像林秀,小口小口地吃,很秀气,她吃东西的时候不忘回答妈妈的问题,“英语在文老师那里读,每周三周五的晚上,还有美术课,古诗课和钢琴课。”
林秀听完女儿的话顿时汗颜,她之前还吐槽曹珠妈妈给女儿补课来着,结果她年轻的时候更过分,居然给女儿报了四种课,这么小的姑娘也不知道压力大不大。
她就这么问了,张妍妍不解地说,“画画和钢琴可好玩了,还有读古诗也好玩。”
林秀好奇地说,“古诗课是什么?”
在女儿的解释里她才知道古诗课上有专门的老师给她们读《三字经》、《大学》、《论语》等等书籍,还会在课上教她们古代的淑女礼仪,整一个古代才女培训班,也不知道当初她怎么脑子抽了给孩子报这种课程的。
母女二人吃完饭差不多到了五点,楼下的饭馆又传出让人发馋的饭菜香味。在林秀掏出钥匙开门之前,小姑娘先自己嗅了嗅身上,确认身上没有偷吃的香味之后才雄赳赳进门,这小模样把林秀逗得差点笑出声。
林秀进门就看见家里木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和女人,还来不及细看就听见婆母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还知道在吃饭前回来?”
林秀顿了一下,温柔说,“妍妍下午开家长会,老师有事就拉着我多说了几句,没想到不小心就说到五点。”
婆母这才算放过她,但又催促她去厨房做菜煮饭。
因为丈夫长期在外工作,家里有五个人要吃饭,包括她婆母和小叔子小姑子,小叔子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外游手好闲,一半时间在外和朋友吃喝,其余则在家里。小姑子是个没结婚的小姑娘,就近在旁边棉纺厂里做临时工。
家里人都有工作,可不是就得林秀做饭?
林秀这家庭主妇一做就是二十年,做到小叔子结婚,女儿成人,丈夫和她离婚才算结束。
但她现在却不想这么干了,进厨房随便扫了一眼,就热了中午的剩菜,又切了酸菜熬稀饭,做完不过十几分钟。
饭端出来的时候,围坐在桌子旁边的人眼睛都绿了。
小叔子是家里幺儿,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名叫张季同,抱怨地用筷子挑着菜说,“怎么就吃这些?”
林秀细声细气说,“最近家里花销大,不能割肉了。”
婆母瞪她,“我就是妍妍不用补那么多课,一个小姑娘读那么多课外班有什么用?”
这话她也在张伯清面前说过。现在张仲清工作刚有起色,工资不算高,听母亲一哭一抱怨就让林秀多补贴些家用。家里小弟没工作也没成家,三妹是个丫头片子,他们应该多孝敬母亲。
林秀那会儿特别听他的话,也照做了,可是等到他后来出轨的时候反而被埋怨她年轻花钱大手大脚必然是存了私房钱,让林秀满肚子委屈说不出。
林秀喝了一口粥,“那个是她爹给她缴费的,钱没到我手里。”
婆母一听就没话说了。
等到吃完晚饭,两个小的就坐在木沙发上陪着老太太唠嗑,张季同抱怨工作太累,张三花则说她厂里一个姑娘抢走她看上的如意郎君。
林秀守着女儿做作业,张妍妍聪明但耐不住性子,写作业时急躁得能把作业本撕下来,她要温和地劝导她,以免她在成年后又成为上辈子一言不合就和人打架的炮仗。
小姑娘正画完一幅画,张三花突然对林秀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门去。
林秀想了想,还是跟着她出了门。
她们站在楼道里说话,林秀就细细打量这位多年不见的小姑子。
她家小姑子和小叔子是最受家里宠的两个孩子,因为他们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有钱了,结果就是宠出两个骄纵的孩子,小叔子油滑,小姑子嫉妒心强,鸡毛蒜皮的事情一堆,常让她身心俱疲。
此时小姑子张三花才二十一二岁,年轻的小姑娘脸蛋有些方,眼睛很圆,有年轻人的漂亮和朝气。
张三花脸蛋红红地看她,“嫂嫂,我看上个人。”
林秀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张三花就道,“我想借你那条裙子和那支口红用一下,只借一点。”
她说的裙子和口红是结婚之前张仲清给她买的,裙子两百块一条,口红五十一支,这是他给她买过最昂贵的东西。因为他的工资一个月也不到一百块,所以这算天价了。
林秀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身上,“我那个是小码,恐怕你穿不下。”
张三花脱口而出道,“没事,我拿去改改。”
说完就发现话不对劲,其实她本来就不打算还的,两百块一件的裙子,据说是从香港那边来的,平时想买也买不到,她在厂子里主任身上也没见到过。而林秀没有什么朋友,不爱出门聚会,偶尔只在家里穿一穿,其他时候就挂在柜子里供着,她自己穿岂不是暴殄天物?
张三花改口道,“没事,我能穿下。”
林秀知道张三花态度为什么这么霸道,这件裙子她真的只在年轻时穿过三次而已,后来被张三花做成了椅套,想来她当年还拗不过小姑子,把这条裙子送给了她。
第六章
张三花说完就发现话不对劲,其实她本来就不打算还的,两百块一件的裙子,据说是从香港那边来的,平时想买也买不到,她在厂子里主任身上也没见到过。而林秀没有什么朋友,不爱出门聚会,偶尔只在家里穿一穿,其他时候就挂在柜子里供着,她自己穿岂不是暴殄天物?
张三花改口道,“没事,我能穿下。”
林秀假装没听见,“衣服只有改小没有改大的,你们纺织厂工人肯定比我清楚。这样吧,你不如先减重,等到能穿下的时候再拿去。”
张三花当然不愿意,她现在一百二,林秀一百斤,比她高比她瘦,她起码要瘦三十斤才能穿下。但等她瘦了三十斤,说不定看好的丈夫早就跟人家跑了。
还是林秀善解人意,“听说香港那边又来了新款式,我那个款式早就不时兴,你干脆给你哥写信让他托人给你买一件。”
张三花从小被惯坏的,伸手要什么家里人都会给,听了林秀的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顿时雀跃起来,对待林秀的态度也亲近几分。
大家回屋就洗澡睡了,这时候刚改革开放不久,没什么娱乐活动,家里也没电视机,所以谁得都早。
林秀刚从上辈子过来,想趁着周末好好睡一睡,结果第二天早上被女儿公鸡打鸣似的声音叫醒。她睁开眼睛,看见女儿穿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裤子体恤,趴在床头鼓着脸看她。
林秀看着小小的女儿,还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迷迷糊糊问她,“干嘛叫我?”
张妍妍示意她看窗户,“太阳晒屁股啦,妈妈快起床,妈妈是个懒虫子。”
林秀看着太阳挂在天上还以为真的很晚,结果到客厅一看才七点钟,都说小孩子觉多,可是张妍妍昨晚十点才睡着,早上比她起得更早,也不知她们到底谁大谁小。
她想了想,就吩咐女儿自己去玩准备继续睡,却被张妍妍不高兴地又推了一下,“今早上有课外兴趣班,你又不准我自己去。”
她说着就把自己的课程表给林秀看,周三五晚是英语班,周一二六晚是古诗班,周六上午美术,周六下午钢琴,周日上午游泳,一周排得满满当当,让林秀这个成年人也忍不住汗颜。
张妍妍周六早晨的课八点就要开始,小姑娘还喜欢提前一点去弄好纸笔颜料,林秀怕时间来不及,就匆匆穿好衣服出门。
补习班在离家十多分钟路程外一个小公园的院子里,到的时候发现很多家长围在那儿和补习班老师搭话聊天,一看就是准备送孩子上课的。
张妍妍到之后,也不上楼,只挤到院子里面的人群里和人嘀嘀咕咕,林秀拉也拉不住。
她走过看了看,就见女儿举着一张证书给她看,得意洋洋地炫耀,“妈妈你看!”
林秀接过证书一看,上面写着“………张妍妍小朋友………新星杯特等奖。”此外还有一本书、一个塑料奖杯、一套颜料的奖励品。
周围的家长都羡慕地看着母女俩,林秀一边和她们寒暄一边在心里暗暗诧异,她记得张妍妍长大之后看着美术就头疼,怎么小时候反而成了特别有艺术天赋的小天才,莫非是她做母亲的太失职耽误了她?
她不动声色地从家长们和老师嘴里套话,最终哭笑不得知道事情真相。
原来辅导班在举办活动的时候需要学生缴纳报名费,有交十块二十的,这就是三等奖和二等奖,交五十的就是一等奖,一百块是特等奖,丈夫当初带女儿来交补习费的时候顺手报了名,可不就特等奖?
所以大家恭维她也不是为了女儿有才华,而是纯粹觉得她家人傻钱多。
林秀顶着她们这些目光把女儿东西塞进大大的牛仔斜挎包里,然后把昂首挺胸的小姑娘送到二楼美术教室,看见她安安静静坐下来才缓了一口气。
她下楼的时候过了八点半,家长们大部分离开,只有咨询老师们坐在桌子后面聊天。
林秀想了想,把那张特等奖的奖状拿出来,走到正中间的那个老师面前问,“你们招美术老师吗?”
她说话的时候嗓子眼都是紧绷的,她自失业之后一直下岗在家做家庭主妇,直到五十岁退休,可以说真正正式工作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年,现在重来一次让她找工作真的有些困难。
不出她意料的是,对方果真拒绝了她。不过来之前林秀就仔细观察过,这家公园旁边有好几个聚集在一起的兴趣班和补习班。
林秀认认真真地挨个儿去问了,大部分都以老师够了的理由拒绝她,只有一家生意冷淡的老师认认真真问她,“有没有教师资格证?”
林秀听着这话心里就凉了,她大专是学粮食生产的,毕业后也在相关单位工作,女儿曾劝她去进修,但她都以家务繁忙的借口推辞,现在人家要资格证她当然拿不出。
她不抱希望地说了,结果咨询老师又问,“那你能画什么画?”
林秀想了想,“素描,国画都会些。”
这是她和丈夫离婚后学的,因为女儿在异地,她也不用在家中忙碌,更没有朋友聚会外出,大把时间就消耗在这种事情上面。
这时候素描老师多,国画还挺稀罕的,咨询老师就说要让林秀试试水。
对方大概一窍不通,拿出来的纸和笔都是小朋友们用剩下,林秀摸了摸那光滑的纸面,忍不住在心里摇头。
纸是光滑的纸,笔还是水粉画用的排笔,林秀就指着东西问对方能不能换。
咨询老师是位二三十岁的年轻男性,穿着一身白衬衫,带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特别有气质,是特别让家长安心的那种类型。
他闻言摸了摸下巴就说可以帮她去隔壁借。
结果林秀等了半个小时,这位老师才匆匆忙忙拿了一支毛笔过来,其他东西说是借不到了。
林秀虽然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
第七章
她国画学了四年,从写意到山水,这是她比较擅长的,但是现在的纸面光滑,晕染不开,明显不适合画那些画,她只能画幅白描。
林秀先挤了些黑色颜料在调色盘里,加上水调成墨汁的浓稠样子,再用水粉的勾线笔蘸了一点墨,随便在纸上勾勒起来。
她擅长的白描只有两幅,一副孔雀图和一副仕女图,这是她打发时间用的,老师也说很死板,幸好这时候能拿得出手给人看,至少她画的时候年轻老师就看呆了。
“你、你是美术生吗?”对方结结巴巴地地问。
林秀顿了顿,然后说,“我是跟家里人学的,我爸爸以前在私塾念过书,写毛笔字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