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冀申面色渐变,淡漠又带了两丝落寞和辛苦,缓缓说道:“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原来你早已为我谋划好了。”
“你我多年来祸福与共,生死荣辱早已系为一体,我自然是要为你谋划的。”月柔婷沉声说道:“何况,就算我不说,你也会做同样的决定。昨天晚上,你就已经告诉我了。”
华冀申闻言一愣,随即淡淡一笑:“柔婷果然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月柔婷站起身来,释然一笑,上前拍着华冀申的肩膀说道:“那是当然,我们从小一同长大过,是生死与共的情义,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华冀申看着月柔婷轻松的笑脸,也是一笑,点头说道:“对,永远也不会改变。”
“我先走了,马上就要去骁骑营任职了,走之前去跟人打个招呼。”
华冀申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道:“也代我向他问好。”
月柔婷转身就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脚步一滞就停了下来,缓缓握起拳头,然后再松开,反复三次,却仍旧没有走出去。华冀申仿佛知道她有话要说,也不追问,只是静静的站着。
“阿申,儿女情长,难免英雄气短。你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大事为重。”
华冀申心下一阵冰冷,他没有做声,只是望着女子的背影渐渐隐没在花厅的层层翠绿之中,久久不动。
柔婷,我施恩滴水与你,你却报我以涌泉。那么,面对你的滔天之恩,我又该如何偿还?
午后阳光明媚,可是突然间,华冀申却觉得一切是那般的刺眼。
“谁?”
一声短促的轻喝骤然传来,月柔婷一惊,低头看去,只见石桥之下的桥洞里探出一个脑袋,金冠束发,两道剑眉又黑又浓,鼻梁高挺,眼神愤怒,额头有些红肿,竟似被人用硬物砸了一般。
月柔婷心下一凌,眉头顿时紧紧皱起,暗道今日果然运道不佳,打消了转身逃走的念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行礼道:“参见深将军,月柔婷不知将军在桥下,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深十桑一身天青纹龙袍,金冠紫绶玉带,腰间挂了块藏蓝色的玉佩,色泽上佳,整个人俊朗出众,和他平日的打扮大相径庭。若不是表情太过愤怒的话,在这样白雪茫茫的景致下出现,倒也是一桩赏心乐事。
“是你?”深十桑眉心一皱,仰着头看着桥上的月柔婷,表情阴郁的沉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怪我出现的不是时候,不该在桥下呆着是吗?”与仵后一模一样的容貌,只是气质不大相同了。
“将军言重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天下都是皇室的,而您又是镇国将军,将军喜欢在什么地方,愿意在什么地方,自然轮不到属下置喙。”
深十桑一愣,喃喃的重复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句话,若有所思。不知道为何她说出这一句话时,自己的心会有些疼。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月柔婷行了个礼,沉声说道:“不打扰将军休息了,属下告退。”
“站住!”清冽的嗓音顿时响起,生生将月柔婷将要跨出的步子顿住,深十桑绕了个大圈,从结了冰的湖心另一侧爬上来,长途跋涉,竟有些远。大齐镇国将军微微气喘,隔着老远冲着月柔婷喊道:“傻站着干什么?过来!”
月柔婷心下一叹,少不得又要被他试探恶语一番,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面色郁郁,缓缓的走下石桥。
两岸树枝干枯,一片萧索,大雪茫茫,缘湖封冻,七月桥横跨在湖面之上,莹白剔透,远远望去,竟如一条缎带一般光华夺目。
月柔婷离开禁宫之后,并没有去找冀北营的陈度,而是独自来到御花园想要清静一下想点事情。大齐夏日极短,冬日严寒,这御花园衰败乏味,向来少有人烟。不想从桥上扔下去一个石块,竟砸上一个深十桑来。
“你刚才自称属下,不称奴婢,到底是什么意思?”
月柔婷一愣,没想到他要问的竟然是这事,连忙答道:“当日围猎大典上,皇上开恩脱去了我的奴籍,并亲口赐予我骁骑营箭术教头的职位。将军是整个骁骑营的直属上司,虽然还未正式拜见,但是也是月柔婷的上司。”
深十桑眉梢一挑,沉声说道:“骁骑营箭术教头?你?”
他惊讶,月柔婷却更加惊讶,皱眉反问道:“将军难道不知吗?没有人告诉您?”
深十桑眉头顿时紧紧皱起,微微震怒,冷眼望着月柔婷,并没有回答。
只是这样短短两句话,却无形中透露给月柔婷太多的信息,心中的震动一时间几乎无法言语,太多的念头纷纷汇总,让她目不暇接。当日深十桑演兵之后就退了下去,没来得及观看她和玛雅的比斗,难道事后竟无人告诉他?
正想的出神,忽然眼梢一瞟,月柔婷顿时一惊,手指着深十桑的额头,尴尬的说道:“将军,你……”
深十桑眉头一皱,疑惑道:“怎么了?”随即伸手一抹,顿时摸了满手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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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月柔婷连忙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不顾尊卑就按在深十桑的额头上。
“住手!”深十桑面现厌恶之色,向来厌生人的深十桑将军眉头紧锁,冷冷的呵斥月柔婷:“谁准许你触碰本将军?”
月柔婷闻言一愣,顿时罢手退于一侧,冷眼望着头顶血如泉涌的深十桑,淡淡的说道:“既然将军不准属下帮忙,属下就听从命令,只是这里距正殿遥远,距后宫有人烟处也有两柱香的时间,以将军的伤势来看,还没走到地方估计就已经血流而死了。”
“贱民!”深十桑冷然喝了一声,迅速的失血让他有些晕眩,几乎站立不稳,之前被月柔婷扔下的石块砸中,只是微微有些疼,并没有流血,不想现在却血流不止。可是尽管这样,他却仍旧固执的沉声说道:“竟敢伤害本将军,我必当诛你九族!”
月柔婷冷冷一笑,不以为然的说道:“我的九族早就已经被你们诛尽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倒是省事的很。不过将军如果再不让我帮忙,你恐怕连告诉别人帮你报仇的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说罢,月柔婷随手拿出一小包金疮药,就走上前去。
“让开!”
“你给我老实点!”素颜的女子厉声喝道,一个小擒拿手就将失血晕眩在原地画弧的大齐将军制住,语调阴狠的沉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救你,我只是不想因为你的死而受到牵连罢了。”
深十桑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大胆狠辣的婢女,一时间竟然微微一愣,忘记了挣扎。
月柔婷抓起一把雪,一下就按在了深十桑的伤口处,呆愣的将军顿时惨呼一声,大声叫道:“你干什么?”
月柔婷冷冷一哼,还以为是怎样的硬汉,原来也会叫疼。一边想着,一边迅速的拂去积雪,倒上金疮药,然后再以手帕敷住,一把扯住深十桑的锦袍,拿出匕首唰的一声就扯下一条布料,在深将军的怒声厉吼声中包扎了起来。
“大胆奴才,”深十桑坐在雪地上,恨恨的低声道:“擅自撕扯皇室蟒袍,你可知该当何罪?”
月柔婷皱眉望向他,缓缓摇了摇头,表情竟生出几丝怜悯。
这个男人,每次见面都给人不同的感觉,让人无法忽视,以前的她,是深深惮忌此人的,可是现在,她却感觉有些好笑,看着他衣衫染血面色青白却犹自苦撑面子的模样,一颗原本郁结烦乱的心,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女子淡淡一笑,靠着树木就坐了下来,雪白的大裘披在肩头,好似空谷幽兰,旷野烟树。
深十桑闻言一愣,疑惑的挑眉:“我看出来了,你还真是不怕死。”
“不,我怕死。”月柔婷摇了摇头:“我只是不信你会杀我。”
深十桑沉声问道:“为何?”
月柔婷说道:“真正会报仇的人,都会先有心机的记在心里,求我救他们,然后会在得救之后再来杀我报仇。你这人虽然有些傲慢自大、自以为是、眼高于顶、外加残忍嗜杀,但却还有那么一点风骨和良知,所以你是不会在事后来找我报仇的。”
这金疮药果然好使,这么一会,竟然就已经止住了血,深十桑闻言冷冷一哼,沉声说道:“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刚这番侮辱皇室的话,已经足够杀你十次。”
月柔婷一笑,站起身来:“无妨,反正我今日连镇国将军都打了,也不差再侮辱两句。”
“大胆!”深十桑猛地站起身来,面色震怒。
“别过来。”月柔婷也是冷冷一哼:“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子,你全盛时是不是我的对手还要另当别论,更遑论你现在身受重伤。我不想揍你一顿让你对我恨上加恨。”
深十桑咬牙切齿:“好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承蒙你夸奖。”
月柔婷粲然一笑,转身走向石桥,大声说道:“如果我看错你,你真的是那种不知好歹仗势欺人的败类,那么我也奉劝你最好不要派人来抓我。因为我是不会承认的,说不定还会在关键时刻反咬你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将军现在和皇后娘娘的关系不一般,齐皇陛下都已经怀疑了,如果我将那些证据抖了出来,你认为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