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小女孩趴在沙发上,静静看着沙发上的女子。
  女子仍旧处于昏厥之中。她五官柔和,只是脸色苍白了一点。小女孩看着她的脸庞,静静地出神。
  妈妈
  她在心里,再次唤起了无数次,她想要宣之于口却无从表达的那句单词。
  行迹诡异的物管还在后面翻看展示台,嘴里说着什么。小女孩用余光瞥过,他背对着自己,完全看不见此处发生的事情。
  或许这是最好的机会。
  电视机屏幕又开始闪烁雪花,与此同时,昏倒在沙发上的女人的肩膀处,也发生了异变!
  撕拉撕拉
  极轻的衣料缝纫声从女子的肩膀上传来,恍惚间,似乎有无形的针线出现在了女子的身上。
  首先被提起的,是她肩膀上的衣料。
  无形的针线将女子一点点地缝合到了沙发之上,首先是肩膀的衣料。
  然后是手臂的衣料。
  呲!
  无形的针线刺破了女子的指尖,在血珠沁出的那一刻,小女孩的身体也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似乎还没能达到能够轻易杀死人的程度,女子只是出了一点血,她便像是受到了重创。
  小女孩穿着一件斑驳的红棉袄,很明显,她拥有抵达红衣的能力,却依旧不完整。
  对于一个不完整的红衣而言,想要杀死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孕育有生气最重的、胎儿的孕妇,是非常有违天和且困难的事。
  小女孩身上的红衣因此褪去了一块红迹,她的身影也因此虚弱了些许。
  然而她没有放弃。
  妈妈
  她再次轻轻地唤出了那个名词。
  无形的丝线还在细细密密地缝着,从肩膀,到身体,再到腿部
  小女孩一声不吭,她看着眼前沉睡的女子,原本满溢儒慕与温柔的眼底,却在顷刻之间闪烁着恨意与冷光!
  她刚要举起手来,手腕却被另一个人握住。
  喂,原本应该在仔细观察洋娃娃的物管捉住了她的手臂,人体描边大师?
  小女孩:
  林槐:你这算是在描摹烛光里的妈妈吗?
  小女孩没说话,林槐于是轻轻笑了笑:看起来你刚才骗了我啊
  不是想要投胎转世,不是想要成为她的女儿,不是因为附体而不小心引发了母体的死亡他轻松道,你真正想做的不是成为她的女儿,而是
  作为另一个人的女儿,向她这个不称职的真女儿复仇,对么?
  你所呼唤的妈妈两个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称呼的不是这个昏倒在沙发上的女人,而是另一个与她五官相似、却曾经温柔地照顾你,让你把她当做自己的妈妈的女人吧?
  而你想把自己缝进她的身体,也并非出于想要成为她的女儿这种温馨的想法身为布娃娃、被她称作女儿带去过家家的你从没有感受过来自她的爱,而是被她当做一个可以被肆意玩弄的工具。想要得到爱的你因为扭曲的执念而有了神智,在种种鬼物的清奇想法中,你决定把自己缝进她的身体器官里以此感受来自母亲的温暖的爱。这是你最初给我的回答。林槐笑了笑,因此,根据你这个说法,我最初的策略是让你感受到来自她的爱意就好,感受到她对你的珍惜,对你的爱
  布娃娃抿着嘴唇。
  然而很快,我便发现这个说法相当荒谬。首先,我实在是不擅长做爱意调解这种事,比起让受过伤害的大家痛哭流涕地抱在一起互相原谅,我还是更喜欢使用复仇的方式,一了百了。基于这个逃避的心理,我做出了另一套假设。林槐对布娃娃眨了眨眼,没有过的爱意是无法被创造出来的,失去曾经拥有过的爱意却足以让任何一个鬼物发疯。你对这个女人只有恨意,而你真正的执念来源、真正的爱意来源
  是她的母亲。那个把你当做她的女儿的代表物的女人。
  你原本是被那个母亲模拟着自己的女儿的形象所创造出来的玩具,因为那个母亲对自己女儿强烈的爱意,你逐渐有了神智。她常常清洗你、修补你、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常常把你当成她的女儿,对你说话,你因此很羡慕这个女人,对吧?林槐抬起下巴,指了指沙发上的女人,你羡慕她天生便能获得这样的温暖,而你也一直感觉自己仿佛就是那个絮絮叨叨的女人的另一个女儿
  然而,她死了。她真正的女儿对此毫不哀伤,很快奔入了自己有钱的父亲的怀抱里,也把你寄托着她母亲爱意的最后一件遗物随意地扔掉。真正的女儿弃亲母而去,你作为一个被她母亲所创造的布娃娃却化为了恶灵,想作为母亲的女儿,为了被自己视为母亲的女人,对她进行复仇。林槐道,你要把自己缝进她的肚子里,并不是为了感受来自母亲的温暖,而是
  在你的认知里,你最爱的人,你的母亲,是被她的女儿杀死的。而你,也要通过这个方式,来让她感受被自己所孕育的东西所杀死的滋味。林槐轻声道,这就是你想要做的复仇复仇,是你唯一想做的事。
  布娃娃被他抓在手里,全身上下剧烈地颤抖着,好半天,才张大了嘴,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哭音。
  真正的孩子抛弃母亲而去,虚假的孩子却想要为她复仇。老实说,阻碍你复仇这种事我非常不想干,但我需要让这个女人活到副本结束时。林槐蹲下来,想和它拉手指,作为代价,我会帮你完成一件你想要做的事
  布娃娃张嘴说了些什么,林槐笑了一声:你想要她的忏悔?这种东西哪里有可能被得到?幡然醒悟的坏人大多在电视剧里,现实中的人只会坚守自己的过错,并给自己找到各种理由来辩驳。像他们这样的人是永远不可能承认自己的过错的,她只会惧怕于你,说出所谓的求饶的词,却不会因此对她的亲生母亲有任何忏悔
  布娃娃又张嘴说了些什么,林槐皱了皱眉头,突然舒展开。
  这样吧。他轻松地说,我有个办法
  第277章 岑穗的悔意(4400)
  潜意识告诉岑穗,她正处于梦境之中。
  她低头,看见自己赤裸的双足。和成年女性所拥有的38码脚不同,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双洁白莹润的小脚。
  一双属于三岁小女孩的双脚。
  她怔怔地看向四周,出现在她眼前的,并非是属于二十八岁的玩偶设计师岑穗的精致而优雅的单身公寓,而是属于三岁的岑穗与她的父母,所居住的城市里的两居室。
  脚趾落在地板上的感受是如此真实,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发出一声痛呼。
  门外传来连续不断的争吵声,岑穗知道,它们来自于自己的父母。
  没有人比岑穗更记得这场争吵这场争吵导致了父母的离婚,导致了母亲把自己带走,也导致了自己一生命运的改变。
  那段山村生活为她的人生打下了深沉的印记,在这之后,无论她走到哪里、去往何处,那股因贫穷和闭塞所造成的的土气与自卑感,都始终挥之不去
  可是她分明已经二十八岁,怎么还会回到自己三岁的时候?
  真实的痛感真实的触感岑穗低着头,听着门外的争吵声一声比一声更高,难道
  她,重生了?
  沉浸在思考中的岑穗没有注意到,一个猩红的数字,此时正刻在她的耳后
  7!
  想象力还是很丰富嘛。房间外,撑着黑色雨伞的年轻人注视着玻璃窗内的景象,笑了笑。
  天空中没有下雨,他却撑着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年轻人穿着一身深黑的西装,衬得他身材颀长,他的胸口,则别着一红一白两朵纸花。
  一个人的胸口别着两朵纸花本该是一件相当滑稽的事,年轻人的神态却相当自若,就好像这是什么特定的仪式。不过即使不别这两朵纸花,他撑着黑伞、肩膀上还坐着一个布娃娃的姿态,便已经足够怪异。
  街道上人来人往,却仿佛没有一个人能够看见他。若是有一个人能看见他这样的姿态,要么觉得他是一个疯子,要么觉得他是一个魔术师。
  一般来说,穿黑色西装,不是参加喜宴,就是参加葬礼。年轻人自语道,你说这一次是喜宴,还是葬礼呢?
  坐在他肩膀上的布娃娃没有说话。她凝视着梦境中那名憔悴而温柔的中年女子,抿紧了嘴唇。
  很想跑过去抱抱她,对吧?不过很可惜,她只是一个幻影。等你成为红衣之上的恶灵,你也能够拥有制造幻影的机会,不过幻影始终是幻影。年轻人道,让我们继续把目光投向这场仪式的主人吧。
  在两人的注视下,房间里的小女孩从床上跳了下来。她拖拉着拖鞋,小快步地跑到了正在争吵的中年男女之间,然后
  她抓住了中年男子的手臂,仰头看着他,眼泪盈盈,嘴里说着话。
  看来又是一场葬礼。
  年轻人兴味索然地耸了耸肩。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第七次,依然是这个结局。
  布娃娃没有说话。
  走吧,这个场景结束了。年轻人撑着伞道,下一个场景是三年后用自己的梦境编造能力,来排练重生之我是岑穗这部电视剧,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他的肩膀上越来越沉,玩具娃娃不会哭泣,年轻人却感觉到了越发沉重的悲伤与凉意。他微微转过脸来,笑着道:怎么?终于开始为自己的策略而感到绝望了?
  你想要得到岑穗对于她母亲的悔意,为此,我按照你的要求,编织了六个以重生之我是岑穗为蓝本的,岑穗的梦境。年轻人道,每一个梦境里,由于岑穗不一样的选择,都会出现不一样的人生。而你,想尽办法让不同状态的岑母出现在梦境之中,以获得岑穗忏悔的情绪。
  第一个梦境里,你走了一条很常见的路。岑母没有被淹死在小学岑穗家附近的河道里,而是活了下来,继续操劳,直到岑穗高中时,终于积劳成疾,因绝症而亡你觉得母亲因付出、劳苦与重病去世会让岑穗感到忏悔。正所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式的感动人心。然而她坐在房间里,用手机和恋慕的男同学聊天,只觉得母亲的咳嗽声吵闹。
  第二个梦境里,你改变策略。你觉得岑穗未曾忏悔是因为她不曾为人母,因此,你让岑母活到了岑穗成家立业时。然而婚后的岑穗却只是抱怨贫穷的母亲为她拖了后腿,让她没办法嫁入豪门,并理所当然地让母亲承担教养外孙女的职责。你于是让岑母因过度劳累、重病而死,死前因舍不得浪费钱拒绝了手术的机会你以为这奉献的一生能够换来她的忏悔。然而事实是,她只是为母亲死后便不用支付的后续医药费,而松了口气。
  第三个梦境里,岑穗嫁入了豪门,却不肯让自己的母亲出现在结婚典礼上一个满手老茧、又穷又丑的女人,怎么配当她的母亲接受宾客的敬酒呢?你让岑穗饱受丈夫出轨、婆婆刁难之苦,被夫家抛弃时,接纳了她的只有她贫穷的母亲然而岑穗依旧没有忏悔,她怨恨这个世界,怨恨抛弃她的丈夫,怨恨所有人。
  从第四个世界起你改变了方案,你让她跟着有钱的父亲生活,却饱受被冷淡忽视的折磨,只有母亲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可惜第四、第五个世界你照例是失败了。而方才结束的第六个世界里,你让岑母为了女儿留在城市里,靠开洗衣店过上了宽裕的生活,最后将财产都留给了岑穗。然而她依旧没有忏悔。
  布娃娃:
  我为这六个结局,送出了六朵白花。维持梦境很辛苦,不过这都是为了我和你所定下的,在游戏结束前需要暂时留下她一条命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就是让你看到她对自己母亲的忏悔。林槐耸耸肩,不过看起来这第七个梦境,如果继续依照你的方案,是走不通的。
  布娃娃在林槐的肩膀上颤抖着,尖细而扭曲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悔意没有悔意!
  每个人类都会有悔意,你没能成功,只是因为你没能对症下药。林槐笑了笑,想不想让我来帮你代打一局?
  两人来到梦境的大厦楼顶上,街道中,岑穗背着两人份的书包,像是一个小跟班似的跟在继母和继妹的身后。她不小心将继妹的书包摔到了地上,得到了继母的一阵斥责。
  在上个梦境里,你在这里让岑母出场,她为了庇护女儿,和继母发生争吵,岑穗却因为觉得母亲太过丢脸,而发声说我不认识这个女人。唔你的思路挺有趣的,只是创意不对。年轻人笑吟吟地晃了晃手指,应该这样。
  母女三人的争执声很快引起了众人的注目。面对继母阴阳怪气的指责,岑穗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
  前世她跟着亲生母亲,虽然吃穿用度上都是一应不如,却又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负?她的亲生母亲虽然没有钱也没有文化,但从来都是把她捧在掌心岑穗忿忿地想着。
  然而尽管如此,她也是丝毫没有回到亲生母亲怀抱里的想法的。母亲对她再好,这个好能用来当饭吃么?如果说她的父亲有100,她的母亲就只有5。然而就算她的父亲所给予她的只是他自己的五分之一,母亲给的是她的全部,但谁多谁少,依然是一个一目了然的数学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