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旬撇撇嘴,不以为意躺回去,翘起腿枕着手臂继续补眠,边感慨道:这具身体真是太弱了,小小年纪,怎么就带了一身伤病呢
  若南宫清在,此时肯定要回一句你以为这是谁下的手?
  自作孽,便先自己受着吧。
  南宫清恢复机关,将书架上的竹简还原到原本的位置,完全遮掩住后面的机关,这才出去开一门。
  门外是云鹊儿,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焦急,仿佛火烧眉毛一样,一见南宫清,便急急开口道:宗主,不好了,太渊师叔在后山出事了!
  南宫清当下震惊,怎么回事?
  云鹊儿的声音急得快哭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师叔和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打起来,还受了重伤宗主,你快去帮帮太渊师叔吧!
  南宫清二话不说就要出门,但踏出门槛时,又回头看了看。
  云鹊儿看在眼里,而后挤出哭腔,太渊师叔打不过一那个人,宗主,会不会是易连修来了?
  说起这个人,南宫清不再犹豫,关上殿门便朝后山而去。云鹊儿急忙忙跟上去,却在离开一之前,朝远处正盯着的一抹白影点了点头。
  南宫清倒是不曾察觉,最近玄天宗遇上的事太多了,先有易连修逼迫搜山,如今还未曾离开一天誉城,他现在会出现在玄天宗,也不是没有可能,若真是他打上门来,那太渊无极定然不是对手,顾雪岭固然重要,南宫清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太渊无极出事。
  在二人走后,宣陵自角落处走出,停留在殿门前。
  整座后殿都有结界,宣陵进不去半步,但今天他一定要进去探个究竟,看看他师兄到底在不在。
  宣陵并不精通阵法,但懂得一力降十会,他召出灵剑,双手紧握,这阵法他只能硬破了,若饮冰也斩不破,再不济,他便化作龙身撞破。
  而这一剑落下,那结界也被震撼了下,却也仅是如此。
  宣陵试探过后,将全身所有灵力灌进灵剑里一,再一剑落下。
  那结界终于被劈开一一道一缝隙。但这结界是南宫清和太渊无极合力布下的,要全破了,便更困难了。
  眼看结界那道几一尺宽的缝隙就要自行修复缩小,宣陵收剑踏进结界内,打开一殿门便钻了进去。
  宣陵不是头一次进后殿,这并非南宫清的住处,但是南宫清用作处理宗门事务之处,偶尔也在此歇下。这后殿内很一是简洁,外间便是书案与几个书架,宣陵拨开素色纱帐进了内间,找遍了后殿,根本没找到顾雪岭。
  可若无人,南宫清又为何要撒谎?还布下了重重结界。
  宣陵心道一此地一定还有别的藏身之处,却是一时难寻。就在这时,他怀里一有什么东西跳动起来。
  宣陵怔了下,取出怀里一一只素色锦囊,锦囊里一亮起一点金光,正是湛露,他将放在锦囊里一的灵器湛露取出,小小一滴跃出他手心,颤抖着飘向书架的方向,宣陵惊讶过后,快步跟上。
  湛露最后停在书架上一堆竹简上,宣陵思索了下,将上面的竹简拿开,很一快,便见到藏匿其后的铜锁机关。
  宣陵心下暗喜,抬手轻轻扭动机关,咔哒咔哒的细微声响传来,似是齿轮转动的声音,不过一多时,书架移开一到一边,而墙上则出现了一道一门。
  湛露颤颤巍巍飞回宣陵手里一,一边跳动着,似要催促他下去。
  宣陵握紧剑柄走进密室,这是旋转着通往下面的石阶。
  宣陵刻意收敛气息,放轻步伐慢慢下去,地下密室并不宽阔,一眼看去,他便见到密室下面被玄铁栅栏隔开一的牢房,里一面躺着一个白衣的身影,宣陵眉头一紧,小心走过去。
  越是靠近,湛露便跳动得越是急促,而宣陵也看清了牢房里的人。
  那人向来干净整洁的白衣与发丝都颇为凌乱,宣陵见到这样双眸紧阖躺在地牢地面的顾雪岭时,心底是遏制不住的激动,同时也止不住担忧,他大步上前,靠在栅栏外喊道一:大师兄,大师兄你醒醒,你怎么了?
  罗旬也才合眼没一会儿,再次被吵醒,他烦躁不已抹了把脸,才扶着墙壁坐起来,却见外头来了个陌生一人,他看看那张年轻的脸,眼珠子转了转,而后略过一丝笑意,整理着衣襟慢慢站起来,淡声道一:你怎么会来?
  一时之间宣陵也看不出他与往日差别,他见顾雪岭身上颇为狼狈,尤其是衣衫凌乱不已,面容更是憔悴,忙道一:大师兄,你没事吧?
  听起来应该是顾雪岭的师弟,奈何罗旬不认识人,他微微低下头,避免跟这个少年有眼神接触,我被关在这里一而已,能有什么事。
  罗旬并不是十分了解顾雪岭,但在玄天宗里一,他除了凌云霄便只熟悉顾雪岭,顾雪岭往日同他说话,被他套话多了,生一气愤懑时偶尔会泄露几分天真本性,但更多时候还是很冷淡提防的,罗旬能学习他的体态习惯,却不知道他平日都怎么跟人说话。
  而在宣陵看来,这样不冷不热的距离,也看不出来与先前总是推拒他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听罗旬提醒,宣陵看向栅栏上的千机锁,也是不解。
  师兄没事就好,只是,师父和师叔为何将你关在这里一?隔着栅栏,宣陵无法更近检查顾雪岭的状况,师兄,昨夜到底是怎么了?
  我没事。
  罗旬抬手摸摸脖子,暗地里勾起一抹阴冷笑意,回头朝宣陵看去时,他面上神色似乎变得有些低落委屈,细白指尖状似无意拨开脖子上的长发,就像刚才气南宫清时那样,将脖子上青紫红肿的手印露出来给宣陵看。
  宣陵一看,眉头倏然紧皱起,眼底寒气森然。不等他开一口,罗旬便故意说道:是我做错事,师父和师叔才会罚我,你走吧,别管我了,师父他们应该不会杀我的。
  宣陵心疼归心疼,却也清楚这不像是南宫清所为,不过一若是在暴怒之下,也未尝不可能,他便追问道:师兄,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罗旬偏开头遮掩住一脸的阴沉,沉默着不肯再多说一个字,这种时候,不说话远胜于更多的解释。
  宣陵心下着急,便又问:师兄,我昨夜在后山一个山洞里一找到了你的护身符,那个山洞里一有魔气残留,你做错的事,是与这有关吗?
  罗旬暗暗一笑,低垂下头道:我不小心放走了魔子。
  魔子?宣陵听得越是困惑。
  罗旬点点头,抬起头诱哄宣陵,师弟,我真的不知道那是魔子,我看他那么可怜,被关在后山那么多年,是他骗我,我才放了他的。
  宣陵神色凝重,难怪那山洞里一会有魔气,那魔子真的走了吗?
  你们都只关心魔子,因为我不小心放走了他,师父和师叔要杀我,师弟,是不是连你也罗旬适时止住,一脸受伤地看着宣陵。
  宣陵心下一紧,仿佛被一只大手揪住,忙道一:没有,师兄放心,我不会让师父和师叔伤你的,他们也是讲道一理的人,我再跟他们说说
  师父不会放过我的!罗旬见他好骗,心底暗笑着,继续满脸悲痛的哄骗他,他说我犯下重罪,与魔子勾结,要一直将我关在这里一。
  什么?宣陵下意识觉得这不是南宫清会说出的话。多年来他亲眼见过一南宫清对顾雪岭的好,顾雪岭有时磕着碰着,他比顾雪岭还紧张。
  你不信我?罗旬揉出满眼水雾,泪光盈盈而执拗地看着宣陵。
  头一次看到这样的顾雪岭,宣陵一时哑然,顿了顿,师兄,你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但你与师父多年来情义深重,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你就是不信我。
  罗旬见他就吃这一套,接着忍辱负重,装出一脸哀痛侧身擦拭眼泪,压着嗓音道:你走吧,别再来看我了,就当我这师兄已没了罢。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宣陵总觉得哪里不对,顾雪岭说的话他当然会信,但那时指控南宫清的话,他往日何曾这样过?
  难道是南宫清真要杀了师兄,这才使师兄同他离了心?
  师兄莫急,我这就放你出来。宣陵沉吟半晌,终是选择盲目地相信顾雪岭的话,而他话音刚落,便见他师兄满脸惊喜转过身来。
  好,多谢师弟。
  罗旬无比利落地道了谢。
  宣陵心底略过一丝疑惑,却很快溜走,在顾雪岭期待的注视下,他握紧灵剑,朝千机锁斩下。但这千机锁乃是南宫清数次改进炼制而成,他这一剑能劈开一外头结界的一道一裂缝,却无法在那锁头上劈出一道一痕迹。
  罗旬见他哐哐劈了半天,那千机锁半点损伤也无,眉头早就紧皱起,眼神就差直接写上你怎么这么弱,便指了指栅栏道:试试砍这个。
  宣陵听话朝那栅栏砍去,只擦起几一点火星,这玄铁栅栏比千机锁还牢固,宣陵估摸出自己是无法强行斩开栅栏放顾雪岭出来的,正打算出去找钥匙,便听见顾雪岭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没用,开一个锁都不行。
  罗旬还以为能哄这小弟子放自己出来,结果这人这么没用。
  宣陵闻言,颇为吃惊地抬眸看向顾雪岭。这种话,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师兄说,难道在师兄眼里,他已经变成这么没用的废物了吗?
  罗旬轻咳一声,倒没想要再自报身份,他缓了缓语气,哄道一:看来你是无法放我出来的,那就这样吧,我这辈子也许都要关在这里一了。
  与往日的差别越来越大,宣陵不是没有发觉顾雪岭的不对劲,但他也无法确定他为何会变成这样,面对对方暗藏失望的目光,他也很一是羞愧。现在的他这样弱小,怎么入得了师兄眼里?师兄不会喜欢这样弱小的人吧?
  宣陵握紧长剑,眼底的不甘与羞愧很快被敛去,他跟顾雪岭说:师兄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师父给钥匙。
  好啊!罗旬快速点头,赶苍蝇似的摆手道一:那你快去,我不想一辈子都被关在这里一,我在这里一根本就无法修炼,我真的很一难受。
  宣陵静静看了他好一阵,最终还是将心头的困惑一点点都藏起来,收起灵剑便要离开,可这时一直安静伏在肩头的一点金光徒然冲进了栅栏内,快如闪电,带着几一分凌厉杀气,宣陵眼睁睁看着,眼底涌上几一分惊讶。
  认师兄为主的灵器,不可能会伤害与它定下神魂契约的主人。
  湛露的确是为袭击而来,罗旬猝不及防下,正面被一道一灵力猛地撞到眉心,顿时浑身一震,几一乎要将他的元神震出来,他倒吸口气,匆忙中捏住那一点水滴似的东西扔出去,而后捂住眉心上已溢出血色的伤口,疼得连呼吸都在轻颤,又是这个东西!
  从湛露的突然袭击到被拍到墙壁上,不过一是一息之间,宣陵同样没时间反应过一来,他回头看去时,湛露刚才那一击似乎已经用尽了积攒了半宿的所有灵力,此刻掉落在地,它一试图飘起来,很一快又光芒熄灭掉了下去。
  罗旬咬牙忍住神魂与眉心的剧痛,恼怒之余也有些后怕。
  好险那小东西没多少灵力,就算撞到要害,也没法将他的元神撞出来,但识海仍是收到损伤,他察觉到识海里另外一团昏睡的元神也被惊扰得动了动,几一乎同时就将其压了下去。
  缓了许久,罗旬扶着栅栏站起来,他再抬头时,很一快便发觉外面那小师弟看他的眼神已不同了。或者说,是失去了一种名一为信任的东西。
  师兄宣陵捡起了灵气用尽的湛露,紧握在手心里一,面上已什么表情都没了,他就这么静静看着栅栏里的人,我师兄在哪里?
  怎么一个个金睛火眼的罗旬低骂一声,抬手抹去眉心伤口滑落的一滴血珠,面上的伪装快速褪去,而后整张干净如玉的脸被戾气缠绕,眸光阴沉,时而闪过一点血色,死了,他要不死,你师父能把我关在这里一?
  宣陵恍然醒悟,是啊,若不是师兄出事了,这个极有可能占据了师兄身体的人,又怎么会被一向宠爱师兄如命的南宫清关在这里一呢?
  随之涌上心头的,是深沉的愤怒与被欺骗的耻辱。
  宣陵目光沉沉,你才是魔子。
  倒是挺聪明,没错,我就是魔子。既然已被戳穿,对方又是个无用之人,罗旬无需伪装,嗤笑道一:现在知道自己被骗了,很一愤怒吧?你师兄也死了,看得出来,你也挺在乎他的,你这么想想,是不是更伤心了?
  罗旬幸灾乐祸地笑道一:愤怒伤心就对了,不过一你的这些情绪全部都是多余的,你又杀不了我,更救不回来顾雪岭,你就是这么没用。
  住口!宣陵咬牙道一,一双琥珀眸子几一乎数间通红,是气的,可心里一又有个声音在赞同罗旬。
  没错,他就这么没用。
  若无前世的时势,也无前世的巅峰实力,他算得上哪门子仙道一首席?一个妖修,为了护住妖族最后一点血脉,混进人修里一企图诛灭妖皇
  宣陵曾亲眼确认过妖皇的死亡,当时他是庆幸的。而现在,魔子告知他顾雪岭真的死了,他整个脑子都空了,而后才是不信任,也不肯信。
  你骗我。宣陵手中化出长剑,直指地牢中的罗旬。
  剑锋锐利,却不如前世巅峰时期的十分之一,宣陵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连这一道一栅栏都无法撼动。
  再问你最后一遍。
  宣陵费劲力气才让自己稳住声线,他看着眼前被魔子占据了的熟悉的脸,沉声道:我师兄呢?
  那饮冰剑锋确实锋利,削铁如泥,剑气也足够凛冽,在这个年纪,这个修为看来,宣陵的剑已练得小有造诣,但在罗旬面前还不够看,况且还隔着一道一他无法逾越的栅栏。罗旬原本是恨极了这个困住他的地牢,现在看来,这个地牢又成了他的护体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