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见了一面,那位目视不佳的六师姐还送了他礼物?宣陵推开盒盖,盒中是支质量上乘的狼毫。
六师姐送我的?
嗯,见面礼。顾雪岭道:好了,收起来,有话要问你。
宣陵默然将盒盖收起,放入怀中。
顾雪岭见四下无人,揽住宣陵肩膀,低头靠近他耳边,有些凶狠地问:昨晚的事没泄密吧?
宣陵快速摇头。
顾雪岭见他那双琥珀眸子极为真诚,才道:好,信你一回。
宣陵毫不心虚,闲暇下来,他摸摸怀里的匕首,却看见石阶下青松后不时有人经过,这才作罢。
大师兄,昨日来挑事的是什么人?
问这个做什么?顾雪岭眉头一皱,穿黑衣的是师父曾经的师弟严忠,早已经叛出玄天宗了。另外那个,是虚仪天执剑长老易连修的徒弟,好像叫叶舒青,也是太渊师叔以前的师弟,这回来只是找师叔的。
还劝太渊师叔跟他回虚仪天,顾雪岭没忍住轻嗤一声。
宣陵吃惊道:太渊师叔曾是虚仪天的弟子吗?他昨日的剑法不大像是虚仪天的剑道。
顾雪岭见宣陵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便手痒捏了下他脸颊,手感还不错,难怪师父那么喜欢捏脸。
想知道?
宣陵目光幽幽。捏完脸还不说?
顾雪岭被逗笑了,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便直接说了。
太渊师叔在入玄天宗前,曾是第一宗门虚仪天掌教傅云海座下二弟子,单灵根天才,是同辈中顶尖的天之骄子。但有一日,他被逐出山门。
那时,正好是五十年前,天魔宗已除,玄天宗开始没落。
太渊师叔名唤太渊无极,被废去修为逐出宗门后也潦倒落魄过,幸得南宫清接济,可直到十三年前,他才肯带着徒弟闻弦正式加入玄天宗。
宣陵竟还听过这个名字。
太渊无极,那是他前世认得那姓陆的剑修口中说过多次的天才。他们是同辈,但一直未有机会谋面。
那姓陆的剑修说,若有机会,当真想与这位曾经蝉联三界天道盟设下的青云榜之首的天才比一比,可惜的是那人早已隐没在修真界中了。
谁知他是藏到了玄天宗?
太渊无极来了玄天宗,重新修炼,不再触碰虚仪天的心法剑决,他所修之道,也非万剑诀,而是他自己误的剑道。因当年被逐出山门时修为被废伤了底子,他的内伤现在还没养好,那日跟叶舒青一战后便又加重了。
宣陵问:他为何会被逐出山门?
连续三届拿下天道盟青云榜第一的天才,虚仪天不怜惜?
顾雪岭倒是知道一二,但他不打算告诉宣陵,他嘴角笑意有些清冷,或是刻薄,他信错了人。
他是被连累的?宣陵追问:是什么人?
问那么多做什么?顾雪岭不想再说了,二人走着路过食堂,他闻见菜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摸着肚子道:我好饿,要去吃饭了。
宣陵:
没有得答案的小师弟似乎不开心了。
顾雪岭吃饱喝足后才想起他,催他几句早日引气入体,小师弟就闷闷回房了。顾雪岭仔细想了想,他这样天天催,宣陵或许会有压力,而且他也不是那么急,倘若逼急了,可能还会让小师弟不满。要不跟六师妹一样送礼物给小师弟,讨他欢心?
宣陵收礼时似乎挺开心的,还珍重地收在怀里。
想着,顾雪岭便有了主意。
第二天,在崔羽那里练了半天字出来,宣陵回房时吓了一跳。
顾雪岭和云鹊儿已在他房里等了许久,还送来了一碗药。
这是治头发的药。云鹊儿主动解释,还有些激动,小师弟,大师兄让我尽快将你的白发之症养好,不然你平日修炼都不开心,你看把大师兄给急的,我可是连夜开了方子,跟大师兄一起煎好药送来的,快喝吧。
宣陵将信将疑地看向顾雪岭,不会是毒|药吧?
顾雪岭以为宣陵是怕苦。其实他也怕,煎药时那股浓郁古怪的味他都觉得难以忍受,不过为了帮他治白发,他还是笑着保证:五师妹为了这药花了不少心思,南师叔也看过,药方没问题,你快喝了,我就跟七师弟说,过会儿你不用跟他去后山跑圈了。
宣陵有些意动。崔羽跟齐云山二人,一人教文一人教武,其实是一人教他读书写字,一人天天带他去后山跑圈锻体。二人每日也指导他该如何引气入体,但宣陵觉得他才来玄天宗没几天,太快引气入体不大合适。
可这样一来,他就得天天去后山跑圈。宣陵犹豫了下,看向云鹊儿,还是这个五师姐比较可靠。他来玄天宗后一直是云鹊儿在帮他疗伤。
真的?
云鹊儿笑眯眯地点头,放心。
若宣陵早知云鹊儿虽然是药阁弟子,但除了煎药抓药以及包扎疗伤外,给人看症下药的本事根本还没到家,他是断然不会喝下这碗药的。
若顾雪岭早知云鹊儿根本没有把黑发药方给南长老看过,这是她自己想出的新药方,他也是断然不会让可爱的宣陵小师弟喝下这碗药的。
于是五天后,顾雪岭几乎是哭着跑去找南宫清的。
书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白影扑进怀里,再次被撞得倒退几步的南宫清忍痛暗想,看来他得好好修炼,才能稳稳抗下自家小徒弟的拥抱。
下一刻,顾雪岭一脸心虚地哀求道:师父,你救救宣儿吧!
南宫清茫然道:发生何事了?
第十九章
严冬,暮色深沉,风雪将至。
顾雪岭正在屋里沐浴,眼尾泛红的双眸微微半阖,靠坐在浴桶里,暖洋洋的,让他有些倦意,却听有人敲响了房门,唤了一声师兄。
宣儿吗?进来吧。
顾雪岭一听就知是宣陵,眨眼间,宣陵到玄天宗已快五个月。他正准备起身穿衣,一伸手却什么也没拿到,才发觉适才出去时被大雪冻怕了,匆忙回来沐浴时忘了拿换洗衣物。
于是当裹着棉衣小白褂的宣陵进来时,烛光明亮温暖异常的屋子一角,屏风后又传出顾雪岭的声音。
宣儿帮我拿件衣裳来。
宣陵闻声看向屏风,果真见一个靠在浴桶里的人影,他踌躇片刻,小声应是,便去翻箱倒柜。
衣裳倒不难找,衣柜一打开,一眼便见到整齐叠放着的许多白衣。
顾雪岭鲜少穿玄天宗的弟子服,但他穿着白衣的确好看。
如玉如仙,纯净若水。
宣陵拿了一件长衫,忽而瞧见角落一套衣裳,嘴角一抽。
将衣裳送到屏风后,顾雪岭伸出一条白皙纤细的手臂接过,屏风后便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
宣陵别开脸,故作不解道:师兄柜子里还有件裙子。
顾雪岭顿了下,道:那是别人送来的。说起来还是叶景送来的,说要给他画像顾雪岭翻了个白眼,扔一边积灰去了。他系上衣带,拿了条干净帕子擦着头发走出去。
宣陵漠然站在门前,上身白袍外裹了件厚实的无袖棉白褂,脑袋上还牢牢地戴着件灰黑交错的貂毛帽子,看起来像是很冷,脸也很冷。
顾雪岭挤出亲热的笑容凑过去,宣儿来找师兄做什么?
温热的水汽扑鼻而来,宣陵侧身避开,师父找你。说着,他皱了眉,沐浴还戴着护身符?
这几个月来宣陵一直没有搬进无回宫,甚至南宫清也很少见他,自从闻弦三月思过结束后,他便跟着闻弦修炼。几天前,他刚引气入体。
宣陵修为前世臻至化境,从头到尾重新修炼妨碍不了他,他有经验,只要他想,早就可以引气入体,拖到这个时候,只是不想太过出彩。
不过只是多做了几个月的基础功锻体,一入练气,便是练气三层,也叫南宫清由失望到惊喜。
顾雪岭摆弄了下脖子上的玉珠,师父让我时刻戴着的。
将近年关,顾雪岭最是怕冷,有了火灵珠后屋子里也不用烧炭了,屋子里温暖如夏,外头却是霜雪千里,不过南宫清让他过去,顾雪岭自是听话,他随手擦了几把湿润发尾,便越过宣陵找衣裳,我换件衣裳就去。
宣陵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便背过身去面向门前。那股温热的水汽似还萦绕在鼻间不散,透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清香,那是专属顾雪岭的味道。顾雪岭不用熏香,宣陵却总觉得他身上有种气息,无端让人想要靠近。
尤其刚才顾雪岭出来时只穿了一件外衫,水汽洇湿衣料,软软贴在雪白的肌肤上,细白小腿在长衫下若隐若现,那股气息似是更浓郁了。
宣陵说不准是遇水散香,也不确定他身上是否真的有那股气息。
从南宫清回来后,他身上那莫名吸引人的气息便越发微弱了。
顾雪岭回头见小师弟规规矩矩背对着自己站着,身量比初入山门时高了不少,据他说他前几日生辰已过,已有十岁,是个小少年了。
入山五个月,宣陵在众人眼里印象都不错,是个有礼貌的孩子,却独独对顾雪岭不大好,归根结底,得是顾雪岭几个月前给他喝的药的错
顾雪岭穿好棉袍,裹上雪白的兔毛披风,因为太瘦看起来丝毫不显得臃肿。他在床头上拿出一顶毛绒绒的帽子,笑吟吟地凑到宣陵面前。
送你的。
宣陵看着他手里火红的毛绒帽子,眉头立马紧锁。
这是我托五师妹做的小红帽,是狐狸毛的,还挺暖和的。顾雪岭摸摸手里厚实的小红帽,边说着边心虚地看向宣陵的脑袋,如今正是天寒地冻,宣儿不觉得头上凉嗖嗖的吗?多顶帽子换着用也挺好的嘛。
说起这个,宣陵咬牙切齿瞪他,大师兄以为这是谁的错?
顾雪岭笑容一僵,叹气道:我的错。
几个月前,他本想讨宣陵开心,为他治愈白发之症,岂料五师妹云鹊儿自己不知道从何处摸来的方子,未经南长老允许便煎了药送来。
宣陵本来不觉异常,只是每日醒来时觉得头发掉的有点多。
结果,等到第五天,宣陵一觉醒来,头发全掉光了
从那之后,宣陵一直光头着到了现在,每每见了顾雪岭也提不起兴趣跟他假扮什么同门友爱,能喊一声大师兄已是他忍耐的极限。
顾雪岭也觉得对不起小师弟,道歉数次,也找过南宫清想办法,南宫清哭笑不得找来了南长老补救,最后五师妹被罚了一通,南长老检查过,没发现那药里带毒,反而还都是稀罕的灵药,也说不清宣陵为何会脱发。
约莫是补过了头?
南长老对治疗脱发也毫无经验,摸索到现在,每隔几天一碗药送来,还让宣陵每日入睡前用药油抹头皮,俱是颗粒无收。天一凉,南宫清贴心地做了顶帽子给宣陵戴。顾雪岭也想效仿师父,伙同愧疚不已的云鹊儿打了只狐狸,做了顶小红帽给师弟道歉。
顾雪岭动之以情道:听说后山有千年何首乌,黑发生发有奇效,五师妹今日一大早就进山了,打算将功折罪。后山那么危险,五师妹还只身前往,宣儿就莫要怪罪我们了好不好?这顶帽子也是她的心意呀。
宣陵冷漠道:那大师兄为何不跟着去?宣陵倒是没怎么怪罪云鹊儿,也一点都不担心。
他这几个月去后山试炼过数次,知晓后山基本没有什么危险,况且五师姐已是练气巅峰,这次入后山根本还是南长老让她去历练,为筑基打好基础而已!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五师妹要进深山,那里还是很危险的,师父不会让我去的。顾雪岭又把小红帽递过去,这也是我的诚意呀,宣儿收下吧?
宣陵懒得理他,转身开门。
师父还在等我们。
好吧。顾雪岭摸摸鼻子,将帽子放回去,随他出门。
小雪飘落,一层层压过檐顶,天地一色。甫一开门,北风裹着小雪逼入房门,冷得叫人头皮发麻。顾雪岭撑伞亦步亦趋跟着宣陵,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在雪地上留下几串脚印。
到南宫清院前时,一身轻便的齐云山正出门来。
顾雪岭顿时羡慕极了。
七师弟齐云山曾是散修,拜入山门时早已筑基,他有修为傍身,自是不怕冷的,而顾雪岭没有修为,身体也不强壮,只能躲在屋里过冬。
齐云山停下给顾雪岭行礼,大师兄。
顾雪岭点点头,问:师父也找你了?
再有半月便是除夕,外门的弟子都下山过年去了,还有一些路途遥远不愿归家的弟子,宗主让我好生照应着,我过两天正好下山采买,过来告知宗主。说着,齐云山特地问顾雪岭,大师兄要不要一起去?
自从被验出废灵根后顾雪岭就没下过山,上回被骗去兽潮是例外,但他往年几乎每年都跟着去的
齐云山见他这几个月来心情不错,便特地问了一回。
如今收了师弟,还跟师父说开了,顾雪岭也不似以往消沉了,他有些心动,那我先去问过师父。
齐云山笑着应好,又跟宣陵寒暄了几句,这便走了。
宣陵目送齐云山离去,进门前问顾雪岭,大师兄要下山吗?
顾雪岭点头,我很久没下山了,每年这个时候山下都很热闹。晚上有灯会看,白天街上也很热闹,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顾雪岭砸吧嘴巴,低头见宣陵似是眼巴巴看着自己,心下一动,又问:宣儿要一起去吗?
宣陵想了下,问:师父会去吗?
师父自然不去。应该只有七师弟去。
宣陵眸中甚是坚定,去。
原来师弟也想下山玩,他带师弟去,说不定师弟就能原谅他了?顾雪岭想着,一脸笑容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