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不清谁在说话,气泡夹在其中让声音都变了形,他想要屏住呼吸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他要窒息了,像他苏醒之前那样沉沦进漫无边际的深海中。
放开他。
沈长聿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放开他。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他从水中脱出身来,被狠狠的掼在地上,身体痛到几乎麻木,他剧烈的咳嗽着,勉力睁开眼睛去看,只看到024越来越近的身影。
刚刚是024在说话,是024救了他。
稚嫩的微凉的手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水,他刚从水中出来,那手却比他还要冰凉,只一下一下小心的擦拭着,又将他扶起来,轻拍他的后背。
沈长聿终于缓过气来,惊疑不定的看着024,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悄悄咽了口口水,装作没事人的模样,说道:061,我们去里面吧。
她扶着沈长聿站了起来,又回过身看着地上巨大的尸体说道:你们别吃她。
可这一次没有人理她,另外三个人已经向着尸体靠过去了,她抓着沈长聿手臂的手骤然缩紧,手臂剧痛,沈长聿没出声,024低着头带着他一步步往仅剩下的那个小小的房间走去。
沈长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006的尸体的一部分已经被蹲在她旁边的三个血徒挡住,024没有回头,沈长聿悲哀的认识到她和他一样,都没有反抗的力量。
这是已经塌了一半的房间,024让沈长聿坐在地上,背对着他坐在了他的面前,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将沈长聿的那把匕首递了过去,低声道:061,帮我把头发剃掉吧。
沈长聿没有去接,024的手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不回头也不说话。
外面有咀嚼的声音,她的手在小幅度颤抖。
沈长聿终于接过匕首,刃依旧锋利,他一直以为是丢在了外面,也不知道是怎么被带回来的。
都剃光,一点都不要剩,024说道,她歪了歪脑袋,我怕我自己弄会伤到,所以只能找你了。
她说话的时候语态很像正常人,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她的身体还在抖动,像是克制不住怒火一样。
沈长聿没问为什么,只按照她的要求帮她。
锋利的刃划过,轻易就能将发丝切断,024本就不长的头发落在她和沈长聿的中间,堆了小小的一块。
在即将把所有的头发都剃掉的时候,024突然动了一下,这是沈长聿没预料到的,刀尖划开了她的头皮,伤口渗出血来。
她是故意的。
024随手摸了一把,看着手上的血迹笑出声来,带着些往日的狡黠:我听到她和你说话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你保护不了我,我还是受伤了。
沈长聿愣了一下,继续手上的动作,轻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听话。024摇了摇头,最后一撮头发被剃掉以后她摸着脑袋说道,我想给她报仇。
她转过身来,顶着一颗光头的024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她想做的事情让她很高兴,所以笑的开心。
024坐在沈长聿的面前,像是突然敞开了话匣子:你知道吗?她看起来凶凶的,但是很照顾我,我一点都不怕她,可我从来没叫过她姐姐,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她似乎想从沈长聿这边得到什么回应,但很快皱着眉头自己摇了摇头:算了不指望你了。不过你也是个很好的人,为了不后悔,我不叫你061,叫你哥哥好了。
谢谢你,哥哥,谢谢你替她说话。她突然靠过来保住沈长聿,环住他的时候碰到了他的伤口,但他没推开。
她希望你活下去。沈长聿道。
小光头摇了摇头,皱着鼻子说道:今天我不听话。反正我们就要死了,也不在乎早死晚死了,你就不要劝我啦!
她将身后的兔耳朵发箍拿了出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戴在了头上,粉色的耳朵立在那里微微晃动着,即便是个小光头也一样可爱。
她有些臭美的冲着沈长聿左右转了转,问道:可爱吗?是不是很可爱?
很可爱。沈长聿道。
他并没有哄骗她,024本就是漂亮的小姑娘,刻意卖萌之下更是,但他看得清楚,那两只兔耳朵在短短几秒钟就和她的头皮连在了一起,上面那些鼓动的血管延伸到她的头上,彻底的成了她的一部分。
可爱就行了!024叹了一口气,有些不甘心的说道,要是我早一天带上就好了,还能让她看一看。
她说着爬起来往外走去,沈长聿忙跟在他身后一起出去。
基地的大厅里,006的尸体残破了一部分的触手,005点了火,三个人围在旁边疯狂的啃食着手上仍泛着水光的肉块,满地的血腥。
在看到沈长聿和024的时候,他们不屑的笑着,似乎看到了什么逗趣的事情。
024的视线落在他们的手上,稚嫩的声音此刻却冷冰冰的:我说过,不要吃她。
她一步一步的靠近,可火堆边的人没有感到任何的威胁,043讥讽的笑她:你不饿吗?
024没说话,许久她甜甜的笑了起来:我说过不要吃她,你们不听话,就跟我一起走吧。
你想做005意识到不对劲,却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沈长聿眼睁睁的看着024拧下了他们三个的头,血从脖颈处喷洒出来,溅的她一身是血,就像那一天的061一样,滚烫的血冒着热气。
024像是突然放松了一样吐了口气,扭头冲沈长聿道:没吓到你吧,我还是很可爱的哈。
然后她才一步一步的跪在006的尸体边上,弯下腰去蹭她的腕足,那是她之前手的位置。
姐姐。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些许依恋,兔耳朵垂下来贴在冰冷的触手上面,毛发湿漉漉的黏在一块。
她带着几乎虔诚的姿态跪在那里,将那只腕足的足尖撕开吞咽,黏腻的声音和吞咽声让沈长聿的胃里翻腾。
等024再抬起头的时候,沈长聿才看到她满脸的泪,顺着她的下巴一颗一颗往下掉,她哭着说道:我不想吃她,可是我去了就回不来了,我不想一个人走。
我想跟姐姐在一起。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
006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别人要吃她的时候也没有哭。
只是在这个时候又哭的像个孩子。
这天清晨,太阳才刚爬上天空不久,沈长聿目送着024从敞开的大门口走出去,小小的身影顶着晃动的兔耳朵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这一天,红石星的荒星防护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奇妙的种族,奇妙的不可言喻。
024来自于一个很独特的种族,这个种族的名字很简单,就叫兔子。
可这个种族和其他的兔子不一样,他们没有优越的繁育能力,一生都只有一个孩子,当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她会是一只粉红色的小兔子,她的父母会亲手把她的耳朵剪下来,她会哭的很厉害,但这又怎么样呢?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好的长大。
她因为力量强大无比,又因为寿命无比脆弱。
拥有耳朵的兔子,只能活一天。
所以割掉耳朵是每只兔子必经的痛苦,只有在遇到致命的危险的时候,她们才会重新将耳朵带上,重新延续那拥有强大力量的一天。
而这一次,等待她们的只有死亡。
在024的小时候,她妈妈将她的小耳朵做成了发箍,一个无比漂亮可爱的装饰品,并由衷的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用到它。
只是从红血病毒进入024身体的那一天开始,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第17章
沈长聿在空荡的大厅里坐了很久。
他也记不得自己到底坐了多久,006已经走了很久了,整个基地里面只有他和四具尸体,维塔依然没有醒来,他还是孤身一人,除此之外一点动静都没有,冷清的厉害。
他很饿,肠胃抽搐蠕动着,浓郁的腐臭味却让他头昏脑涨,他几乎要饿死在这个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同地上的尸体一起化为腐烂的血肉。
沈长聿很想把006的尸体掩埋起来,024大概是不希望她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躺在地上的,他也不希望,但是在基石都是特殊材质制成的基地里面,他的匕首什么也办不到,连给注定死亡的自己挖一个坑都做不到。
沈长聿换了个位置呆着,他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这里会有些许的风吹进来,吹散那股味道,让他稍微舒服一些。
049的尸体仍倒在不远处,没有人或者血兽的破坏,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干瘪,那两只曾在他的大脑停留的苍蝇不知所踪,似乎是在昨天,沈长聿还见过它们一次,原本青碧色的外形染上了红,体型变大,看起来格外危险。
它们还认得沈长聿,并没有攻击他,只是躁动不安的飞舞着,只有049能安抚它们的情绪,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了,它们大多凭借本能行事。
沈长聿也想把049安葬了,那个中年男人虽然喜欢恶作剧,但对他或多或少还是有几分善意。
一切不如人所愿。
走出那扇门他会受到入侵者的远程火力打击,为了那一句可能等得到的话,他只能坐在门边上背光的地方,呼吸着外界的空气,苟延残喘着等死。
维塔。
沈长聿轻轻地念叨了一声,他好久没和维塔说话了,至少在他清醒的时候,维塔一直都在沉睡,安安静静的一点回应也没有。
越是饥饿,大脑似乎就越发的清醒,沈长聿回忆着之前的情况,他觉得维塔可能出现过,曾在他无意识的时候接管他的身体,让他从危机中脱离出来。
那样危险的情况下,006已经身负重伤,即便她记着沈长聿帮她一把的好,却也很难把他从那个男人的手中救回来。
沈长聿甚至连那个人的模样都没有看到,他只听到了对方的声音,还有那死死压制着他的力量,那是一个很强大的人,而他只是一只蝼蚁,轻易就被碾压。
是维塔做了什么,作为代价,他沉睡至今,再没有出现过。
这只是沈长聿的猜测,但他很肯定。
然而这个时候,他宁可维塔没有做过什么,他只想和他说话,他寂寞的要疯掉了。
被他人拯救的背负着活着的希望的沈长聿,有些难受的低下头,把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目光静静的落在自己的脚边。
这一切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在结束之前还能再和维塔说上话吗
沈长聿不知道,他轻轻地吐了口气,小声的叫了他的名字。
恍惚间他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正在一步一步的靠近他。
起初他以为那只是他的错觉,但很快,他便清晰的认识到,那并不是。
有人来了。
不是血兽悄然无声的脚步,来者甚至没有压抑自己的脚步声,他明明白白的告诉沈长聿他来了。
***
五分钟前,瞭望号上。
老大,我们还要在这边守着吗?迪夫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们已经在红石星上停留了五天,原本就是从其他的资源星上启程的,预留的能源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一趟他们几乎没什么收获,活着的血徒一个也没有捕捉到,昨天那只兔子的出现又让飞船损失惨重,死了许多船员,收了后方的那片藤蔓,再加上克洛特那边的悬赏勉勉强强才能补上损耗,苍牙还是头一次做这样赔本的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大非要在这里继续等,以血徒的性子断粮绝食那么多天,这会早该自相残杀了,没看那兔子嘴边上都是血吗?
先前提到的那个独特的不会被感染的人,或许也只是错觉吧。
这已经是迪夫第三次提出返程请求了,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如愿。
亚希伯恩靠在椅子上,眉头紧锁,闻言摆了摆手:再等会。
迪夫朝旁边的人摊了摊手,露出一个看,我就说吧的表情。
亚希伯恩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
弗理斯还在来的路上,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的远,穿越星门也不能在短短几天内抵达,亚希伯恩邀请他来本是请他分一杯羹,但现在,恐怕要白跑一场了。
小弗理斯离我们还有多远?亚希伯恩问道,曲着手指一下下的敲在椅子的扶手上。
前不久传来的消息,再有四个小时左右就能抵达红石星附近了。
四个小时......亚希伯恩叹了口气,站起身揉了揉手腕,我再下去一趟吧。
他做的决定少有人反驳,船员也相信他的实力,自然不会多问什么。
就像他们不清楚为什么要退守到飞船上等待血徒自生自灭,而不是直接一波端掉一样。
亚希伯恩盯着自己的手腕,五天前他的腕骨开裂,肿胀不堪,他还记得那一天的情况,因为忌惮所以撤退。
那个青年一如他之前猜测的那样是个普通的人,脆弱又毫无反抗能力,能在其余人全是血徒的队伍中活下来几乎称得上是奇迹,但他就那样轻易地被打晕了,更是让亚希伯恩认定他是个普通人。
只是等他又睁开了眼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从那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红色,只是一瞬间,就像是他的错觉一样,他想带回去好好研究下,本该重伤垂死的章鱼却击碎了他的手腕。
亚希伯恩很少碰到血徒,但对于祸害整个世界的红血病毒的了解却不少,血徒很少会对同类生出恻隐之心,更遑论其他人了。
一个血徒在自己垂死的情况下,有意的挽救另一个个体的生命本就是超出常理的。
而那个血徒,才是亚希伯恩撤退的根本原因。
赛克斯族人的实力亚希伯恩很清楚,非人的体魄让他们比其余种族的人更强大,但还不值得他放在眼中,以那一击的速度和力量来判断,若是那条章鱼的实力真是这样,原本围着她的船员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黑刺也不一定能伤到她。
另一种可能是因为垂死的愤怒而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但救了人就跑什么的并不符合血徒的秉性。
亚希伯恩没法做出判断,他倒是不担忧自己的性命,却不能保证自己船员的安全,所以才没有追击。
从兔子口中他知道章鱼已经死了,红石星上驻扎的荒星防护队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威胁,恐怕这时候也都死绝了,但亚希伯恩还是想再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