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走廊里只有他轻声的脚步,还有冷冻机器的低声嗡鸣。
  几乎断头的女孩,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指向倒数第二间停尸间,随后又消失不见。
  门并没有上锁,郓言推门而入。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弯腰放在门缝处。
  停尸房里有十二个柜子,左右各六个。
  好在并没有出现太多不该他承受的东西,郓言的脸色好了些。
  房间里冷气很足,有着淡淡铁锈般的腥味。每个柜子外面,有白色的标签写清名字、死亡时间以及死因。
  郓言挨个看去,很快在右二的位置找到了他的目标。
  戴上药店里买的医用手套,他慢慢拉开柜子门,把裹尸袋放在台子上。
  打开袋子之前,他看了眼自己用来卡门缝的钥匙。没变化。
  这是你求我的,如果等会有什么冒犯,不要怪罪我。
  说完这句话,郓言咬咬牙,稳着手拉开袋子。
  距离事发不过四个小时,女孩身上已经僵硬冰冷。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她破碎的头颅上移开,郓言拉开她的校服拉链。
  校服下摆处,还有一朵缝上去的小黄花,露着些许线头。女孩穿在里面的毛衣沾满了血迹,起毛又脱线,郓言拿出一把剪刀,剪开衣服。
  从高空坠落,女孩上半身像蜈蚣一样扭曲。她白的发青的腰肢上,还有淤紫的掐痕。
  那些惨烈的伤痕,让人又冷又心惊。
  这些绝不可能是一两次造成的伤害。郓言抿了抿唇,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他要离开了。
  重新把袋子合好,放入柜子中。余光一扫,隔壁的标签上居然写着孙伟的名字。
  郓言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打开柜子看一眼。
  手机外放视频的声音越来越近,郓言猛地惊醒,跑去门边把自己的钥匙拿起来,微微合上门。
  年轻点的工作人员哼着歌抖着腿正推着一张床进了对面的停尸间。
  趁他背对着,郓言趁机从停尸间逃了出来。
  郓言并没有关门,他悄声走后,停尸间工作人员放置完尸体,推着床出来,腿一软立马跪在地上。
  对面停尸间房门打开,似乎还有幽幽冷风在他脖颈间缠绕。
  今天刚送来的那个跳楼女孩,是他师父和他一起安置的。
  师父!凄惨的叫声划破走廊,小张亲眼看到,那门无风自动了。
  外面短暂地出了太阳。刘莉还没有醒,郓言毫不顾忌地坐在花坛边上,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心神。
  他松开握紧的拳头,那里赫然出现一朵胶贴黄色花朵。其中一朵花瓣上,还沾了血迹。
  **的。郓言淡淡开口,丝毫看不出来是在发泄怒火。
  自从接了系统任务,郓言离平静而又咸鱼的生活真是越来越远了。
  这些叠加起来的烦躁,绝对会被他,一一报复给任务目标。
  郓言眼神幽深,握紧了手中黄花。
  下午五点的时候,刘莉醒了。
  她一醒来,就尖叫着要拔掉输液管,闹着要出院。
  像是怕看见什么一样,她始终低着头,闭着眼嚎叫着,头发散乱,像个疯子。
  郓言在楼下听到声音,很快就上来了。
  几个护士都按不住刘莉,郓言只好自己上前。刘莉一抱住他,就哭的不能自己。
  郓言,你快带我出院,我不要住院了我好害怕她哭的很惨。
  你在怕什么?
  刘莉没有回答,她的头抵在郓言胸前,双手攥的发白,一直在哭。
  郓言没有办法,只好送她回家。
  刘莉的母亲早些年去世了,家中还有一个弟弟。
  不过保姆告诉他,刘莉的弟弟刘辰出去玩,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在保姆的搀扶下,刘莉躺回床上,她的房间全是粉色装扮,放了许多昂贵的娃娃。
  刘莉哭闹着要郓言陪她,她害怕,郓言只好坐在她床边。
  她抱着一个娃娃,眼神呆滞。
  半响才道:我看见她了。
  在医院里。
  她头都碎了,挂在肩膀上,在那里看着我。
  她为什么要看着我?
  是因为我看到了她吗?
  刘莉越说声音越大,她歇斯底里地大叫,颤抖,眼神开始涣散。
  郓言觉得贸然带她回家可能也不是很好。
  敷衍地拍拍被子一角,别怕别怕,是你看错了。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呢。
  这话郓言自己都不信。
  不过他也好奇,为什么刘莉也能看见?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两个同时目睹了一场死亡?
  沉思片刻,就算真的有,她也不会来找你了。
  是吗?刘莉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死死抓住郓言的手,渴求地问道。
  是。
  郓言抽回手,把床边的娃娃送到她手中。
  而且,如果真的有鬼,孙伟为什么没有变成鬼?如果他变成了鬼,肯定会保护你的。你不用怕。
  刘莉抱紧娃娃,没有说话。
  郓言的话似乎安慰到了她,她慢慢平静下来。
  躲闪般,闭上了眼睛。
  第7章 消失的女人
  郓言从未见过这样的天空。一半是琦霞散落漫天,一半是乌云密布。
  他仰着头站在酒店门口。
  这是鬼遮脸啊,很不吉利。小伙子别看了吧。
  郓言扭头向后看去,扫地的阿婆双手合十,嘴里还念念有词。
  刘山已经从学校赶回家了,郓言拒绝了在那边留宿,回到酒店。
  他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饭,并不觉得饿。可还是在一楼大厅叫餐,坐在落地窗前吃下去。
  酒店的地理位置极好,面前是开阔平坦的马路,对面没有建筑物,一眼就可以望见在群山环拥中激转弯的大江。
  天色渐渐变黑,奇异的天空景象也消失了。
  郓言吃完最后一口猪扒饭,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大街上走过来一个微跛的流浪汉,他神情麻木,扫了一眼郓言,盘腿在地上坐下。
  郓言重新坐回位置,好奇地看着。
  流浪汉从怀里掏出东西,拉开,原来是一张横幅。一米多长的横幅,他伸开手臂把横幅摆在地面,随后又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几块石头,压在横幅四角。
  闭目养神般,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着。
  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早就习惯了,对此见怪不怪。
  郓言却很好奇,他横幅上面写的是什么。
  走出去时,今天上午见过的那个小警察骑着电驴已经来了,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流浪汉:大哥,算我求你了。别坐这里影响人家做生意行不行?
  流浪汉嫌弃地避开他的手,这马路这么宽,我耽误谁做生意了?
  小警察急的跳脚,从身后拿出手铐,威胁道: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拷你去警局了!
  拷吧拷吧。反正真正的人渣你们都当做没看见,只会抓着我这种人不放。流浪汉拉满嘲讽。
  他思维清晰,谈吐正常,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流浪汉。
  郓言走过去,小警察一看到他眼睛都亮了,郓言,你怎么在这里?
  他和那些人渣是一伙的!
  流浪汉愤懑地朝着郓言吐唾沫。
  在这边吃饭。郓言回道,随即看清了横幅上面的字。
  孙尚军劫色害命!我新婚妻子至今下落不明!
  这些字的下面,原本还有一行更大些的字,祝马文超与边静新婚快乐!
  郓言眼神闪烁,想到了昨天厕所里诡异的遭遇。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向小警察。
  小警察叫吴龙,今年刚从市里调遣到桐溪镇,说是到基层实干三年添金,实际上就是因为能力不足而被下放。
  他挠挠头,给郓言解释了前因后果。
  这个流浪汉就是横幅上面的马文超,他也是镇子上走出去的大学生,在一家小公司做经理,和妻子相爱。后来他们回到家乡结婚,决定在酒店里举办婚礼,谁知道一夜过后,妻子竟然消失不见。
  有人说他妻子不喜欢桐溪镇的贫穷和偏僻,结婚后心生后悔连夜跑了。
  当时马文超也信以为真,心灰意冷回到公司。可接下来一周,无论他怎么联系妻子,找她的父母朋友都联系不上时,他才发觉事情不对。
  等他回到桐溪镇再次要求查看监控,那段监控却被删除了。
  那他为什么会觉得是酒店害死他的妻子?
  那是因为我老婆根本没有离开过酒店!流浪汉眼圈都红了,神情充满懊悔,我真后悔我当时被痛苦冲昏了头脑,没有认真看监控视频。
  如果她嫌弃我家穷,怎么会愿意和我结婚!婚礼上她笑的很开心,我们喝了很多酒,回到房间时,她还和我说,要和我一起好好赚钱,以后把我娘也接到外面,我们还要生两个孩子,最好两个都像她,她是那么漂亮
  马文超哽咽着,是我太自卑了,我当时只觉得,她离开我好像是本应该就会发生的事情。
  郓言皱着眉头,不想听他悲情的懊恼,你还没说为什么你会怀疑到酒店。
  小警察拽了拽他,暗示后面有人,几个保安探头探脑想要凑近听他们的谈话。
  他装作把马文超拷起来的样子,带他走了。
  郓言饭后兜风,走了几圈,在一条街外看到吴龙。
  他走过去:说吧,你是怎么怀疑到酒店的。
  马文超情绪也冷静下来,自从妻子消失后,他无法集中精神工作,总是妻子还在家中的某个地方。
  起先是一个梦,他顿了顿,害怕他们不信,又加了句:梦很真实。我梦到她还在,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给我做饭,吃饭时,她突然哭了起来,对我说她不能继续陪我了。
  我想要抱着她不让她离开,她却说她很脏,让我不要碰她。
  从那以后我心里就有隐约的感觉,小静已经不在人世了。
  怀疑到酒店,是因为从酒店走出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妻子!
  马文超激动起来,他们找了另外一个人穿上我妻子的衣服!故意从酒店出来迷惑我!
  为什么警察不听我的话,不继续查下去?是不是因为你们也和他们是一伙的?
  他抓着小警察的领子,晃动着,冲他咆哮。
  妻子消失后,他始终怀有期待,辞去工作回到镇上寻找她的踪迹。母亲承受不了打击,没过几个月就去世了,他把自己多年积攒的积蓄留给丈母娘,变卖祖产想要起诉酒店。
  可谁知,这就像个无底洞。不仅没有找到他妻子的消息,他也背负债款,还在逃债时摔下山,断了一条腿。
  更可笑的是,孙尚军帮他还了欠款,还帮他垫付了医药费。
  从那以后,马文超就觉得自己像是如来老祖手中那只可笑的猴子,逃不出,翻不远。
  他成了没家的流浪汉,每天定时定点来酒店门口拉横幅,暗中也在搜集酒店的相关消息。
  听了他的话,吴龙神色复杂。他想劝马文超放下过去,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肯定会比现在好。可马文超早已经深深陷在自责之中,觉得是自己没早点发现问题,才害死了妻子。
  他已然成为了一个复仇者,哪怕只是一只蝼蚁,也要与不可名状的敌人斗上一斗。
  谁也不知道,他斗的对手,到底是人,还是他心中愧疚的悔恨。
  吴龙并没有挣开他的手,反而拍着马文超的肩膀,安慰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这种一念之差痛失所爱的心情,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走出来。
  马文超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或许,我们能够帮你。虽然吴龙是对马文超说这句话,眼睛却求助地看向郓言。
  郓言:我,们?
  对啊,刚好你是法医,思维缜密冷静过人,有你帮忙我们应该很快就找到线索吧?更何况你不是住在酒店里吗?吴龙理直气壮,片刻后语气又弱了几分,你会帮我们的对吧?
  马文超也期待地看着他,泪眼朦胧。
  郓言并不能和他共情,本想问句凭什么,可想到停尸间那具尸体,顿了顿,还是答应了。
  马文超激动地搓了搓手,从地上站起来,对不住了,刚才还怀疑你和他们是一伙的。谢谢你,真实谢谢你啊!
  目送马文超离去,吴龙骄傲地挺起胸膛,身上的警徽更亮了呢。
  他们和马文超约好,一旦有线索就会通知他。
  郓言淡淡看他一眼,出力的是我,你自豪什么?
  自豪我眼光不错!吴龙一脸欣赏的表情,我真没看错你,你是个好人。
  郓言的脸因为这张突如其来的好人卡,黑了几分。
  我的姐姐,曾经犯了和他一样的错。吴龙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唏嘘,有一年发大水,她抱着六个月大的孩子,在桥上拍照。孩子手一挥,她手机掉到水库里,身体本能伸手去抓,结果孩子也掉到了水里。
  吴龙微微笑着,眼睛里却有着泪光:后来她疯了,见人就说,都是她的错。
  郓言默然,这样的一念之差错,如果不发生在自己身上,旁人永远谴责多于同情。
  为什么你当初
  还不是因为你
  他沉思片刻,把自己今天下午见到的事情说了出来:跳楼的女孩,并不是单纯的自杀。她身上有被侵犯的痕迹。
  吴龙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郓言没有说出自己能看见鬼,还被鬼逼着看了尸体的事情。
  淡淡来一句:因为我是法医。
  吴龙佩服的五体投地,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实在是高。我今天翻看卷宗时,发现死者黄娟娟十五岁时来报过警,报警原因是自己遭到了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