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到后半段,南栀细细地听。
她几乎听不出原有的曲调。耳边流淌的是全新的,不再是改编、而是重新作曲而成的内容。他大刀阔斧改变了所有的寓意。南栀听到的是挣扎,不是为了爱情也不是为了美景,而是为了自由。
脱离上天桎梏,在努力挣脱牢笼,寻求自由的挣扎。
南栀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南启平这么看中gene。
他的才华在于他敢。
他的思维是肆意的自由的,同时也是高傲自负的。
南栀反复听了好几遍,意犹未尽。忍不住给他发消息:【你真的真的太棒了~!】
g:【……】
南栀:【绝对真心实意,我摸着良心!】
g:【不是最终版】
南栀:【啊?我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了啊,还要修改吗?[柴柴摇头.jpg]】
g:【嗯】
南栀:【哪里不好了?这不是很完美嘛】
g:【不和没有鉴赏能力的人说话[冷笑]】
南栀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
虽说他发了个冷笑的表情,但换个角度说,这是季寻头一次在聊天中携带表情。不再是冷冰冰的文字,即便是冷笑,都让这段对话添了几分生动。
南栀很有耐心地回:【那好吧,我先用着这段。你改了再告诉我~】
南栀:【那个,还有……】
g:【?】
南栀:【你那个录音室挺好用的。能借我跳几天吗[柴柴恳求.jpg]】
录音室的另外半面实在太像天然舞台了。
南栀第一次在那跳的时候还会冷汗涔涔。慢慢地,她开始学着适应这种感觉。如果习惯到能心如止水地跳完,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很大程度上克服了对舞台的恐惧症。
除了郑老师,舞团那边还没人知道她想回去。
南栀不想去舞团借用场地。两年前退出时的骄傲还绑架着她,让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摸爬滚打的样子。
提的要求无理了些,但南栀总觉得对方不会拒绝。
那是个看着面冷,但是内里柔软又可爱的弟弟。
果然,半分钟后。
g先发来一串省略号,而后用了他的招牌式回答:【随便】
***
南栀顺利得到允许。
她把工作之余的时间掰成两半,一半用来想新的编舞,一半用来练习基本功。人不是在舞团,基本就在1601的录音室。
有时候季寻在,他戴上耳机互不干涉。
有时候他不在,给她开个门就自顾自补觉去了。
当然,南栀同之前一样,包揽了他的三餐。
被她摁着头,作息紊乱的小臭脾气成功从两餐进化到了三餐,终于过得像个正常人了。
只不过他也有一反常态的时候,南栀觉得自己被当成了空气。
有时候去客厅倒水,会看到他头顶随意搭着一块浴巾从里边出来。大白天的洗了澡,只穿一条松垮垮的运动裤,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那层张力十足的肌肉线条。可他背过身,脊柱两侧的蝴蝶骨依然明显,像镀了层白玉,好看得要命。
这个时候,他总是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路过,喝几口水再回去,冷漠又淡定,完全不把她当外人。
南栀好几次想说你要不要穿好了再出来,但一触及到他那个眼神,她就自动闭了嘴。过去种种都摆在眼前。
——烦。
——你怎么这么喜欢管闲事。
——姐姐,去居委会吧,那适合你。
毕竟是在他家,南栀只好管住自己的眼睛,而不是去管他。
练了约莫有一周。
南栀这天出门时,正好听到两扇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她望向对面,1601的门也正好碰上。季寻拎着车钥匙出现在走廊上。
同住一层,他们时常在走廊上碰面。最初见到的时候他还是凶巴巴的小少年,短发贴着头皮利落又干脆,时时刻刻都像龇牙咧嘴的小兽。
而现在,或许是头发长了一些,他整个人都变得比原来更柔和了。尤其是望过来这一眼,眼底的抗拒消融不见,更散漫一些,随意一些。
“出门啊?”南栀关心道。
“嗯。”他略一沉吟,问:“要借录音室?”
看他有转身替她开门的趋势,南栀急忙打断:“没,不用。我准备去舞团呢。”她借用了人家的地盘,于是顺便告诉他说:“今天郑老师喊我去参加考核。就是之前提过的,回主舞团的考核。”
南栀说话时眼角微微下压,她习惯性带上了笑意。眼型下至,让她脸上温柔又愉悦的气息一目了然。
季寻哦了一声,声音平淡:“那你加油。”
按照往日,他必定会有下半句。
南栀已经脑补好了,比如他会说——早日回主舞团就不用天天来借我录音室了,烦人。
可是她等了半天,后半句都没出现。他好像只是单纯说了句加油。
南栀当然不会去自讨没趣地提醒他,嘴角噙满笑意:“知道啦,我会努力的。”
他们同时下到车库,而后在车库分别。
南栀往舞团,季寻未知。
南栀要回主舞团的消息只有郑老师知道,而所谓的考核就是通知了主舞团的徐老师一起。对南栀的功底和状态进行二对一评判。
她俩都批准的话,申请就可以递到秘书处了。
徐老师提前预约了地点,在舞团一楼的多功能大厅。门一闭,窗帘一拉,大厅前方的弧形木地板就形成了一处舞台。
南栀本以为会在训练室,但她无权挑选场地,只好用深吸置换肺内空气来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郑老师早一步进到多功能厅,小声安慰道:“没事儿,在哪都一样。你又不是新人了,别瞎紧张。”
“好。”南栀放松笑了笑。
她借用录音室的这段时间,头顶灯光恍惚得让她常常觉得自己置身于舞台中央。于是真到了这一刻,她闭眼再睁开,似乎又回到了小小一间录音室。
隔着玻璃,季寻坐在那,好似在认真看音轨,又好似在看她。
这么多遍都跳下来了,她都没出过纰漏。
徐老师用蓝牙连上设备,先挑了一段时常用作考核的曲目。
“《彩云追月》行吧?”
于南栀来说,都是烂熟于心的曲目。她深吸口气,鞠了一躬。
音乐声渐渐响起。
徐老师和郑老师就坐在第一排近距离挑刺。
南栀也从来不怕被挑,她是在南启平的高要求下成长起来的。一旦找回状态,带着显微镜都不一定跳得出错儿来。
她完全沉浸于动作的交替变换中,只有衔接之后的短促一息之间,才有往台下看的工夫。郑老师偏头和徐老师说着什么,徐老师微微点头。
在最后一个旋转后稳稳停下,南栀保持着胸腔小幅度缓慢起伏,看到了两位老师还算满意的神色。
“不容易了。”郑老师夸,“小南跟我说想回主舞团才多久,就找到状态了。”
“嗯,还行。”徐老师言简意赅。她扶着圆珠笔,在小本子上边点边建议道:“要不再来一段?你看看,《春闺梦》还是《爱莲说》。”
徐老师问的是郑老师。
以郑老师对南栀的了解,她的身体柔软度很高,自然选择了能彰显她优点的。于是毫不犹豫替南栀推了一把:“《爱莲说》吧,好久没见人跳了。”
“行。”徐老师示意南栀,“你郑老师替你选的。”
正如郑老师的了解一样,这一段考核就像加分题。
舞蹈动作要求的柔软和窈窕都是她擅长的。她能让自己成为一条随意凹折的曲线,尽情展示形体美。
南栀在表演间隙注意到徐老师站起身,似乎是为了更近距离地欣赏。
她在一个高跳下落回原地,与她落地同时的是,徐老师勾了下腿,像是无意般勾翻了放在舞台下的折叠凳。
砰——
南栀的第二个高跳,落地瞬间伴随着心绪不稳,失去了纹丝不动的稳定力。她满脑子都是折叠凳倒下时发出的声音,像一个开关,余音在这片空旷的空间里来回碰撞。
时间洪流错乱交叉,她似乎听到了两年前的声音,那声突如其来冒出的闷响。
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了。
南栀冷汗涔涔,甚至做不到最基本的情绪管理。等她回过神已经落后了半个八拍。后半段全被毁了。
音乐声骤停。
南栀条件反射停下动作,用力喘着气。
耳边是郑老师抱怨似的细语:“你踢椅子干吗,这不是平白吓人吗。”
“舞台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徐老师冷静地应对道,“心理素质也是其中一关。难道底下随随便便发出点声音,就跳不下去了?”
徐老师说的自然有道理,郑老师哑口无言。
等南栀调整好情绪,徐老师看着她:“你也知道今天表现并不好吧?”
南栀垂着眼皮,心里涌出一股又一股浓烈的失落感。
是的,她的表现并不完美。
她没做到沉浸,每个动作之后,她都分出了余力去在乎舞台下的动静。
如果不出纰漏是不会有人在这点上挑刺的。